庄满仓这人品性正直,他并不喜欢耍威风,所以看到丁黑弹惶恐的样子挺不高兴的。
他皱眉问:“谁让这位同志蹲墙角的?”
郭嘉无辜的说:“领导不是我干的,我领他进来后让他等着,他自己蹲墙角去了。”
这时候另外蹲在墙边的两个人赶紧站起来求饶:“领导,我们冤枉的。”
“领导开开恩放我们出去吧。”
庄满仓瞥了他们一眼,郭嘉说:“两个小偷。”
“蹲着去!”庄满仓顿时虎目圆睁。
他领着丁黑弹去隔壁办公室,拎起暖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丁黑弹受宠若惊:“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公安局大领导给自己添茶倒水,这事够他回生产队吹两年的。
王忆说道:“丁大哥你不用紧张,领导这次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找你打听点事。”
他让丁黑弹回忆一下用两个瓷茶杯换东西的场景:“……这件事你没忘记吧?”
丁黑弹说道:“没忘、没忘,那两个瓷茶杯一看就很珍贵,我怎么能忘记呢?”
“她家不是在县里而是在市里头,城南那块的港岛路,具体多少号我忘记了,但让我再回去我能找到。”
“跟我换东西的是个女同志,长的挺俊旳,穿着打扮挺时髦,不过口音是咱外岛的。然后她当时确实像王老师说的那样,就是跟我换东西的时候东张西望的,左看看、又看看,还叮嘱我说不要拿这茶杯乱显摆……”
听着丁黑弹说起的回忆,庄满仓缓缓点头:“明白了,明白了,确实像是有问题,那咱们得去查查看。”
王忆说道:“就算有问题恐怕也是小问题,满仓哥你要亲自去吗?”
庄满仓说道:“我当然要亲自去,城南是我的娘家,我不能看着我娘家有违法犯罪的行为存在而不管。”
“不过我现在调到咱县里来了,按道理来说再去城南办案是跨界了,那这样我给我以前的同事挂个电话,让他来配合咱们的行动。”
丁黑弹小心翼翼的问道:“大领导,也需要我配合你们的行动吗?”
庄满仓紧了紧腰带说道:“对,你要回到那地方,把这个妇女引诱出来,然后我们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他对郭嘉招招手:“那两个小偷拷起来,你跟我走。”
打了电话他们去往码头,正好有渔船要去城里码头卸货,他们便搭乘了这艘船。
一路通畅,赶到码头后有干警在等着他们了,他们又奔赴港岛街道。
然后丁黑弹轻车熟路找到这户人家的楼下,庄满仓点点头,领着王忆三人埋伏起来。
丁黑弹稳定心神摇起了拨浪鼓,拉长腔喊道:
“换——鸡毛嘞!换——糖嘞!家里有鸡毛鸭绒猪皮的、有破衣烂衫臭鞋的,都能换——糖、换纽扣换搪瓷勺子换搪瓷碗碟子喽!”
他在巷子里吆喝着,很快一个老太太出来了,问道:“换鸡毛的,我家里有一些旧报纸你要不要?”
“要,旧报纸旧杂志旧书本,有啥要啥嘞。”丁黑弹挑起扁担跟着老人走到楼房门口等候。
王忆见此有些焦躁了,说道:“怎么正主还不露面?”
庄满仓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不用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现在是在侦查,做侦查工作万万不能着急不能焦躁。”
王忆苦笑一声。
庄满仓还以为他是等不及了所以焦躁。
其实不是,现在是他心里对自己的推测没底了。
因为他关于这套7501瓷所了解的信息都是通过饶毅的转述,至于转述的话是否精准他也不是很确定。
再一個丁黑弹说的那个与他换瓷茶杯女人应当就是陶研所盛大贵老人晚年所说的保姆,按照饶毅转述,这保姆趁着老人行动不便、精力不济偷偷捣鼓了很多东西卖掉,等到老人知晓的时候已经晚了。
可丁黑弹关于女人的形象描述让王忆忍不住多想:这女人长相比较漂亮且打扮时髦,会不会是老人晚年撒谎了?
会不会是这保姆用美色诱惑了老人,让老人心甘情愿把这些东西交给她处理?
在22年这种套路可太多见了,这叫老年杀猪盘,很多有点色相的妇女都会逮着退休的单身老男人宰杀。
如果是老年杀猪盘那他们今天就要闹笑话了,老人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贪图妇女色相和照顾才昏了头让她们拿捏,他们为了颜面会坚定的将出售家里物品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22年很多老年杀猪盘的保姆会逃脱法律制裁就是因为当事人主动帮她们洗清责任,因为这种事闹到父子不合、父女翻脸的太多了!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丁黑弹已经跟老太太讨价还价结束了,他用一摞糖片换到了一摞报纸。
收起报纸后他挑起扁担又在巷道里摇晃着大拨浪鼓、喊了起来:
“换——鸡毛嘞!换——糖嘞!家里有鸡毛鸭绒猪皮的、有破衣烂衫臭鞋的,都能换——糖、换纽扣换搪瓷勺子换搪瓷碗碟子喽!”
他再次喊了几声,终于有个少妇从单元门露出脸来:“喂,换鸡毛的,你在我们这里吆喝什么?是不是上次从我身上尝到甜头了,这次故意来吆喝我出来?”
丁黑弹看到她后顿时紧张起来,扭头冲着巷子外慌张的看。
少妇并没有反侦察意识,她嗔道:“你往外看什么看?我们又不是在这里偷人,还怕让人看到呀?”
话是这么说她也往外看,看到有人经过顿时把身子收回单元门里。
这样丁黑弹逐渐冷静下来,他不自在的搓着手问:“大妹子……”
“谁是你大妹子?”少妇伸手一扫刘海丢给他个卫生眼,“叫我女同志,我跟你说,你跟我拉关系没用,咱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丁黑弹讷讷问道:“你是哪个世界的?咱们不都是第三世界的吗?”
少妇被他这话给问懵了:“什么?”
丁黑弹狐疑的说:“第三世界呀,教员同志说,‘我看美苏是第一世界。中间派,曰本、欧洲、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咱们是第三世界’。你是外国人吗?不是我们第三世界的?”
少妇愣是被他说的无言以对。
偏偏丁黑弹面相憨厚老实,这番话又是真实想法,于是看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少妇压根无法反驳。
因为她知道,这汉子不是在怼她。
愣了一会后,她没好气的问:“别废话,你是不是还想换我家的瓷杯子、瓷碟子?”
丁黑弹心虚的低下头:“嗯。”
少妇说道:“你害羞个什么劲?行吧,我家里还有东西跟你换,那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
丁黑弹说道:“我、我什么东西都可以跟你换,你看看你要什么?”
少妇掀开竹筐盖子看了看,说道:“呀,你有冰糖?那我换你的冰糖。”
她说着转身上楼,丰腴的腰肢扭啊扭,扭的丁黑弹一个劲偷瞄。
不多会,少妇抱着个包出来了,她在门口往外看了看,对丁黑弹招招手:“过来,你靠过来,看看我这里是什么?”
丁黑弹挑起扁担进单元门。
少妇打开包给他看:“我这里还有两个茶杯,你看,上次给你的是梅花杯子,这次是桃花杯子,桃花比梅花还鲜艳呢,怎么样,你给我几包冰糖?”
“这桃花杯子是哪里来的?”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少妇下意识说:“你管呢,你……你!”
她反应过来惊恐的抬起头。
一个满脸严肃的干警出现在门口。
接着,一个变三个,三个干警一起在冷冷的盯着她看。
少妇胆子很小,双腿一软顿时瘫倒在身后的台阶上。
丁黑弹赶紧靠边站。
庄满仓一手摁着腰带上的手枪一手拿出个亮晶晶、寒冰冰的手铐问:“我问你,这桃花杯子哪里来的?”
少妇惊恐的说道:“是是是我、我家的……”
“我警告你!”郭嘉猛然拔高语调喊了一嗓子,“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向我们、政府坦白一切!”
旁边的警察跟着喊道:“领导,跟这种顽固分子没什么好说的,带回去先拘留几天!”
庄满仓沉着的说道:“等等,先别着急,我党对人民群众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女同志,你要是顽抗到底那……”
“不不不,我交代,政府我都交代。”少妇脸色惨白、面无血色,“是我偷不是,是我我我拿的、拿的,拿、拿东家的!”
王忆听到这话松了口气。
好像最差的情况没有出现,这可能不是个杀猪盘,估计现在的人还不懂这种有组织、有预谋的高端化骗局。
一行人押着妇女呼啦啦的进楼。
丁黑弹跟着去凑热闹。
王忆跟他说:“小心被人偷了你的东西。”
丁黑弹跑出去,然后挑扁担追上来凑热闹。
这是一座筒子楼,黄小燕住在一楼,楼梯口往左右各有好几间房子,然后楼梯口两侧分别有一个厕所和一个厨房。
筒子楼的房子是套二,但不是王忆熟悉的现代化套二。
这种套二是从门口开始并排两个房间。
大门进去一个小房间,窗户开向外面通道,然后正对着大门是内门,内门里面是一个大房间,带小阳台而没有厨房卫生间。
王忆以为小房间是少妇的住处,里面大房间是主人的卧室。
结果他们一进门看到小房间的行军床上躺着个清瘦的老人,这老人正在歪头打瞌睡。
郭嘉终究是年轻,孤陋寡闻,他下意识问道:“这是这家的主人吧?你们睡一起?”
少妇慌张的瞥了眼内屋说:“我、我没有,我们关系清清白白,政府,我们没有搞流氓,我住里面那屋。”
声音吵醒了老人,老人挤了挤眼睛看了看,然后下意识坐起来:“哎呀,小燕啊,这又是你老家来人了?怎么、怎么来的是干警同志?”
郭嘉能言会道,迅速的将一切事宜说出来。
老人大吃一惊,叫道:“小燕,这是不是真的?这是不是真的?”
小燕崩溃,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王忆推开她进主卧看了看。
主卧相对宽敞很多,外面的卧室可能也就五六个平方,而主卧得有二十平的样子,很是宽敞,并且通光好、通风好,阳台外面是小花园。
卧室里头最显眼的是一张床,床上放着女人的衣服,旁边桌子上是女人的洗漱用品。
王忆看到连呼好家伙,这娘们挺狠,鸠占鹊巢啊!
老人行动很不方便,双腿走不太动路了。
于是郭嘉上去搀扶他,然后进主卧想打开一个三斗柜。
三斗柜上锁了,他还打不开,便生气的说:“小燕,钥匙呢?你不是跟我说钥匙丢了吗?那你怎么……”
庄满仓摇了摇手铐,小燕如丧考妣,从裤子里面掏出一串钥匙。
三斗柜打开,里面一层层的都是瓷器,瓷碗、瓷盘、瓷杯子,瓷人瓷马瓷物件,每一件看起来均为相当精美。
他扫了一眼后生气的说道:“7501瓷少了好几样,里面有个伟人瓷像呢?那伟人瓷像呢?”
小燕垂头丧气的说:“让我哥要走了。”
说出这话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然看向庄满仓三人说:“同志、同志们,我哥你们认识不?他叫黄希坤,是大码公社曹园生产队的队长!”
庄满仓问道:“这个黄希坤跟你盗窃主人家的财物有什么关系?”
小燕说道:“他教我的,他说、我哥说我守着一个金库不会用,他让我偷偷捣鼓这些东西……政府,我不知道这是犯法的,我坦白从宽,能不能让我坦白从宽?”
老人盛大贵继续开其他的橱柜,越开越生气:
“我的金戒指呢?我祖上传下来的金戒指怎么也没了?还有个金坠子和一些银元,让你偷走了?”
“唉,你说你、你怎么这样!我给你一个月开资二十五元,你要是嫌少你跟我说,你怎么能偷家里东西?”
“这里面的日记本吗?黄小燕我日你娘!我的日记本呢我好几个日记本呢!”
黄小燕畏畏缩缩的说:“我卖了,有一次来了个收纸的,我给卖掉了……”
“你——你!”盛大贵气的两眼发黑,捂着胸口直挺挺的往后摔倒。
三个干警赶紧冲上去,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
盛大贵总算缓过来,哆嗦着手指指向黄小燕,哆嗦着嘴唇说道:“你气死我了!让你气死我了!我真是造孽、造什么孽!为什么会请你这样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当保姆!”
他又扭头看向庄满仓,泪如雨下:“公安同志,你们要给我做主啊!”
庄满仓安慰他道:“老同志你先别难过,你说说你的笔记本是怎么回事?里面写了什么东西吗?”
盛大贵正要说话,又止住哽咽说道:“唉,没写什么,就是、就是我以前记下的年轻时候的往事。唉,丢了就丢了吧,可是我的金子呢?我的金子和银元怎么办?”
听到这话王忆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的胡茬。
老爷子没敢追问日记本,应该是跟日记本里记载的7501瓷制作工艺有关,他显然是知道保留这工艺流程是违反厂规的行为,所以不敢让官方知道。
庄满仓怒视黄小燕:“金子在哪里?”
黄小燕惶恐的说:“金子被我卖了,卖给金铺了。”
王忆听到这话挺诧异的:“现在城里黄金可以自由买卖啦?我怎么听我们生产队说私人买卖黄金违法?”
庄满仓简单的介绍道:“80年以前违法,80年可以买卖了,不过主要是以收为主,国家改革开放需要外汇,黄金可以创汇。”
他又对盛大贵说:“大叔您放心吧,我们带着他去把您的黄金给赎回来——你什么时候卖的?”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问黄小燕。
黄小燕小声说:“今年过了年卖的。”
盛大贵气的甩手臂:“你这个女人呀、你这个女人!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把我爹娘留给我的念想给卖了?你丧良心啊!”
他指着黄小燕面向干警们哭诉:“同志们、同志们啊,你们说这女人怎么这么没良心?”
“她是欺负我腿不好不能出门、欺负我没有家里人了,她这叫干什么?她这叫吃绝户!”
庄满仓郑重的说道:“老人家你别难过,国家会为你做主的。”
“而且你曾经是劳动模范、先进工人,我看你还获得过你们厂的五一劳动奖章,你这样的老功臣国家更不会不管你。”郭嘉补充道。
刚才老人翻阅抽屉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里面有不少奖章、大红证书和照片,墙上也贴着玻璃框装裱起来的奖状。
其中最大的一张奖状上有两面红旗中间是个红五星,一圈的鲜花,然后中间写着——
盛大贵同志:评为1972年度劳动模范,以资奖励。
王忆看落款,下面是瓷都政府。
庄满仓让郭嘉留下陪同老人,他和城南分局的同事押着黄小燕去金铺。
王忆本想留下安慰老人,可是他手里还有老人的两个瓷杯,这让他一时之间有些纠结,不知道是不是要跟老人坦诚然后把瓷杯还给人家。
这样有点烂好人了,毕竟那瓷杯他没偷没抢是用糖换来的。
可那终究属于赃物……
他感觉不好抉择,便灰溜溜的跟着庄满仓去看热闹。
现在黄金可以私人交易,但金铺是国家单位,整个翁洲只有一家,就在市中心。
金铺门头不大,门口卫兵荷枪实弹,而且枪不是挎在后背,是直接端在手里。
门口上头贴着红纸黑字的标语:出售私人黄金,支援国家建设。
经历过前些年的动荡,现在老百姓对黄金这种贵金属是敬而远之,所以金铺生意惨淡,他们进去后只有一伙人正在柜台嚷嚷:
“……同志你再给仔细看看,这真的不是黄金?我们在家里咬过的,就是黄金呀。”
“真的是金饼,我家老辈留下的,藏在坛子里埋在地下刚挖出来,同志你肯定看走眼了!”
王忆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他凑过去看,从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里看到了两个半熟悉的面孔:
多宝岛李家庄的两个民兵,李岩华和李岩松!
当初他去多宝岛看电影的时候和李岩华认识,后来又在红树岛查偷鸟行为时候见过了李岩松,这两人是亲兄弟俩,所以都算是半认识。
不太熟。
李岩华偶然一扭头看到了王忆,顿时惊喜:“哈,王老师?”
王忆跟他们打招呼:“李同志。”
李岩松被他收拾过,看到他后没给好脸色。
不过他看到王忆跟两个干警亲密的站在一起后,又勉强露出了个笑容。
而两人身边穿西装、打领带的四个人见到干警后的反应便比较有意思了,他们或者低头、或者扭头,都赶紧转移了目光!
有问题!
庄满仓可是老干警,他脑瓜子转的不够快,所以在这个缺乏高精尖破案工具的年代破案率低,一直没能立功晋升。
但他是侦察兵出身,眼力劲一等一的厉害,顿时发现了四五个人的异样,然后给身边的同事打了个眼色。
他同事悄悄地走到了几个西装男的身后。
西装男们更不自在了。
庄满仓问王忆:“王老师,你跟这几位同志认识?”
王忆指向李岩华兄弟说:“我认识这两位同志,他们都是多宝岛的民兵——咦,你不是民兵队的教官吗?”
庄满仓说道:“他们不是我队里的。”
李岩华赶紧说:“我和我大哥是张生活教官队里的民兵。”
庄满仓点点头:“哦,你们是老张的兵,这几位穿的花里胡哨的同志是怎么回事?”
李岩华说道:“他们是我们朋友,我们这不是在家里挖到了金饼吗?然后他们懂行,我们兄弟俩就找他们帮忙看看。”
“唉,结果不是金子的,是镀金的,唉!”
一个穿白西装的男子笑道:“李老大,我们跟你说过的嘛,这真的不是金子,我们做买卖童叟无欺的,领导同志们就在这里,谁敢违法呀?不敢违法的嘛!”
另一个穿格子西装的男子也对柜台里的师傅说:“老同志,这不是黄金更不是纯金,就是一种镀金的金属而已,对不对?”
那师傅点点头说:“对,不是黄金,应该是钨金。从密度和质量上来说应该是钨金,镀金的钨金,跟黄金差不多但两个价格可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白西装摇着头笑道:“反正不是黄金,我这个上手就摸出来了,结果跟我这两位朋友说,他们还不信我呢。”
李岩华叹了口气。
李岩松更是面色不善的说:“祖宗们干啥呢,弄些镀金的破玩意儿糊弄后人?行,算他们狠,今年过年给他们坟头烧报纸,不给他们烧黄纸了。”
兄弟两个跟王忆告别,怏怏不乐的转身而去。
庄满仓押着黄小燕去了柜台,询问她之前出售黄金的情况。
还好金戒指和金坠子依然在,或者说还没有交付给国家,而是被送进市里银行金库了。
国家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为了避免他们今天这种事。
现在小偷猖獗,很多黄金来路不明,所以金铺收了后有一个等待期,过了等待期的黄金才会被银行送往黄金冶炼厂。
这样事情比较好办,公安局抓捕黄小燕,然后由单位出面发申请书,用原价钱把金器买回来还给盛大贵老人。
他们回去后把情况跟老人说了说,老人一听父母留给自己做念想的金器还能拿回来大为激动,冲他们敬礼道谢。
庄满仓急忙回礼,说道:“老同志你不必感谢我们,人民公安为人民,教员同志的战士永远记得他的叮嘱,我们为人民服务!”
“好,好啊!”盛大贵激动的点头。
然后他又失落起来:“唉,这个小燕啊,她虽然手脚不干净又爱享受,可是、可是她干活挺麻利的,照顾我照顾的挺好,这下子她被抓了,我可怎么办?我不能等死吧?”
“你没有子女?”庄满仓问。
盛大贵苦笑一声:“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娘家是江右山区的,她们坐驴车回去,驴惊了,连人带车一起拖进了山涧!”
他从床头摸索过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老式的黑白照,上面有两个穿列宁服的中年男女坐在一起,两边各有一个孩子、妇女膝盖上还抱着一个孩子。
庄满仓顿时叹了口气。
铁汉柔情。
王忆想了想问道:“老同志,您给保姆开资是25元?然后住您这里是吧?吃喝怎么解决?”
盛大贵说:“我给钱和票——我有退休金,每个季度有绿本子,吃商品粮,保姆去买,然后我们一起吃。”
王忆说道:“要不然我给您找一个保姆试试?绝对勤快、绝对手脚干净。”
盛大贵怀疑的看向他,问道:“你也是警方的同志?”
“这是一位人民教师!”庄满仓介绍道,“他是一位品德高尚、操守正派的好同志,实际上发现了你保姆有问题的就是他……”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最后钦佩的说道:“本来这件事跟王老师没有一点关系,可是他为人警惕又富有正义感,发现有问题后立马去把情况汇报给我,协助我查破了这起案件!”
王忆苦笑道:“对,这黄小燕倒卖的两个瓷杯子在我那里,您看我什么时候给您送过来吧。”
既然庄满仓都这么夸赞他了,他再想收着两个杯子不合适了。
不过他现在又有主意了,这两个杯子可以还给老人家,然后他好像有办法再把整套杯子给换出来!
有一样东西对老人很有用!
他可以搞到这样东西!
结果盛大贵并没有老糊涂,他摆摆手说:“你这个小同志说什么话?倒卖瓷杯是黄小燕干的坏事,你正常从鸡毛换糖客手里换到的,我凭啥去从你手里要东西?”
“不过从你做的事、说的话里我也能看出你有高尚的品德,这样你介绍的人应该是靠得住的,你能给我介绍个保姆?”
王忆说道:“我们生产队有一些妇女同志手脚勤快又干净,我想回去帮你介绍一个,尽快帮你介绍过来,不过这事再快也得需要个两三天功夫……”
“两三天没事。”盛大贵笑道,“我还没有病的动弹不了,我就是怎么了呢?曾经为了抢救集体财产导致双腿染上了老风湿,行动不太方便,但短时间内还是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
这样庄满仓就委托自己的同事给老人买个三两天的菜,然后每天过来看一看,而他们先行返回。
盛大贵送他们到门口,再度冲他们敬礼:“同志们,我非常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的东西就要不知不觉的被黄小燕全捣鼓掉了呀,到时候她再离开,你说我没有证据,唉,我就完蛋了!”
“同志们,谢谢你们!”
庄满仓板正的回身敬礼:“为人民服务!”
盛大贵又对黄小燕说:“小燕呐,你照顾也好几个年头了,75年到今年,唉,我其实是把你、把你当闺女看的,我心里想,你要是能给我养老送终,我所有东西包括单位分的这套房子都留给你……”
“算了,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小燕,你以后进了监牢要好好改过自新,你要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希望你能早日重新做人!”
黄小燕嚎啕大哭。
王忆摇头。
汽车撞墙你知道拐了;股票涨起来你知道买了;犯错误判刑了你知道悔改了;大鼻涕流到嘴里你想起来甩了。
晚了!
黄小燕跟他们回县里,毕竟她户口是大码公社属于海福县,另一个这案子也是海福县方面督办的。
他们买票乘客船往回走,然后上船又碰到了李岩华等人。
这些人赶紧凑过来。
船上有小偷,小偷盯上了他们!
不过有庄满仓和郭嘉在,小偷们偃旗息鼓,毫无动静。
庄满仓阴沉着脸对郭嘉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第一把火要烧在客船上,从明天开始,给我开展为期半年的治安整顿行动!”
郭嘉敬礼:“是,庄局!”
听到这话李岩华兄弟俩大惊,他们拉走王忆偷偷问:“这是咱县里的新……”
“对。”王忆点点头。
庄满仓又把王忆拉走,很郑重的向他道谢,说他又帮自己一个忙。
王忆说道:“满仓哥,你可别寒碜我了,这算是什么帮忙?”
“抓违法犯罪分子是你们应该做的,举报违法犯罪行为是我们人民应该做的,这就叫警民团结一家亲、共建和谐新社会!”
庄满仓亲热的拍着他肩膀哈哈笑:“你这个大学生,脑子里文化就是多,不像我个大老粗,你这句话说的好,小郭记下来,以后当标语贴宣传栏。”
郭嘉说道:“好。”
客船入港,停靠码头。
庄满仓想中午请王忆吃个饭,王忆说他想赶紧落实盛大贵老人的保姆问题。
这样庄满仓便说:“行,你先你忙你的,我欠你一顿饭,回头再来县里一定找我,要不然你就是不把我当同志!”
‘不把我当同志’可比‘不把我当朋友’之类的性质严重多了。
王忆满口答应,说下次一定。
他选择现在走还有个原因,是李岩华兄弟开着机动船来县里的,他们可以送他回天涯岛。
现在两兄弟对他非常热情,特别是跟他算是有过小过节的李岩松,好像小过节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一口一个王老师叫的格外亲热:
“王老师你到这边坐,这里最稳当。”
“王老师抽烟吗?哦,不抽烟,不抽烟好呀。”
“王老师天色不早了,今天中午先去我们家里对付一口,我们正好要请这几位同志吃饭,你一起来、一起来!”
王忆奇怪的看向几个西装男,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李岩华蹲在旁边抽了口烟说:“是我大哥认识的朋友,以前是国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现在自己干个体户,在农村、渔村收老物件。”
“上次去你大伯爹家里的时候,你大伯爹说你弟弟带了几个人去买他的红珊瑚,就是他们吗?”王忆问。
李岩华点点头:“是,前几天我儿子和侄子他们小孩在我大伯爹家里玩,他们在院子里挖土,然后挖出来我先人埋在院里的一个坛子,坛子里都是金饼……”
“等等,我怎么记得上次去你大伯爹家里的时候,你大伯爹说你们这一支是六几年迁移到多宝岛的?还说我们支书帮忙了。”王忆狐疑的问。
李岩华笑道:“对,是这样,但你想想,我们为啥能迁移过来?因为我们祖上有人在李家庄住,我大伯爹现在住那屋子是他们留下的财产,所以我们才能迁过来。”
“要不然李家庄怎么会接纳我们?我大伯爹是拿着族谱的临摹本来的,李家人所以愿意接纳我们,可是他们当时不想把我们先人的房子还给我们家,是王支书仗义执言给我们要了落脚地!”
王忆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岩华继续说:“挖出坛子后发现了金饼,我们兄弟跟我大伯爹便商量了一下准备卖掉,可是咱没有门路,这年头也不敢随便卖金子。”
“于是我大哥正好认识这些人,就去县里打电话把他们叫来了,但他们来了一看我们收拾出来的金饼后说这不是纯金,是镀金的铁块子,不值钱!”
“唉,”他叹了口气,“我大伯爹说他们坏心眼想骗走我们的金饼,于是我们兄弟拿了一块来城里找公家鉴定,人家公家的老师傅上手试了试就说这不是金饼。”
“重量不对?”王忆问道。
李岩华郁闷的说:“谁知道呢?反正人家上手说不是金饼,我们不死心掏一块二毛钱做了个检测,却是不是金子的,就是镀金的。”
“一块二,一斤猪肉呢!”
他很是心疼。
王忆冲他伸手:“你把金饼给我看看。”
“不是金饼,是镀金的东西。”李岩华从兜里掏出个乒乓球横截面那么大的小金属块递给他。
王忆上手一拿,很沉!
这么小一块他估计得有半斤的重量,在手里很压手!
从重量上来看这应该就是黄金,黄金密度大。
但根据外表来看这肯定不是黄金,因为它现在有半边是金色的,另外半边的镀金层融化露出本色,是灰黑色的。
看见他们两人拿出了金属小饼,白西装过来说道:“李老弟你现在信我们的话了吧?这东西真不是金子,我们一上手知道了,因为我们经手黄金太多了。”
李岩华沮丧的低头吐了口烟。
还以为发现了祖上遗产要发迹了,结果白欢喜一场。
白西装拍拍他肩膀说道:“没事,李老弟,只要你们愿意鼓动你们那个大伯卖我们红珊瑚雕像,那我们可以收这个金属小饼。”
“对,我们可以给你们高价钱,一块小饼给你们十块钱,你们挖出来了二十四块小饼,这合计起来也有二百多块呢。”格子西装男也坐过来帮忙劝说。
“你看红珊瑚雕像我们也给了公道价,你们大伯能有钱养老。而你们兄弟两个能平白得二百四十元,一人分一百二十元,白得的钱呢。”
“这就相当于你们辛苦费了。”
李岩松说道:“我大伯那人的固执你们也见到了,他不会卖的。”
白西装拍拍他肩膀说:“你们两个好好劝说一下嘛,要是他老头还是不肯卖那我们就算了,不会强人所难,这年头讲法律的,我们不敢强买强卖对不对?”
“而只要你俩真劝了、好好帮我们劝老人家了,那我们不会让你们白白费力气。这样,要是你俩确实劝了,那我们还是给你们钱,一人给五十元,怎么样,不少吧?”
“五十元啊!”
李家兄弟动心了。
这时候另一个穿西装的男子为难的说:“华哥,咱给他们一人五十元,这合计起来一百元,十张大团结,这可不是小钱啊,咱回去怎么给单位平账?咱平不了账!”
华哥琢磨了一下,说道:“简单,你们兄弟就把这金属小饼卖给我们,我们就回去跟单位说花一百块买了金饼,只不过看走眼了,这样就可以平账了吧?”
格子西装男点点头:“要不然都说还是华哥你有办法,这个法子可以,反正咱不是看走眼一次两次了。”
“但咱也不能老是看走眼。”华哥又推搡兄弟两个,“你俩好好帮帮忙,老爷子不是有好几样红珊瑚雕吗?卖我们一件,只要卖成了你俩一人能得一百二十元呢!”
李岩松看看弟弟。
他为人莽撞、脑子简单,所以有些需要做决定的事他一般看弟弟的意思。
李岩华这边抽着烟思索了一阵,然后扔掉烟蒂下定决心:“跟大伯好好说说,他一把年纪了守着些红珊瑚干啥?一不能吃二不能草!”
西装男们大喜:“就是嘛。”
李岩华又说:“卖不成的话就算了,我们不能要你们的钱,今天买熟食、副食已经是你们掏钱掏票了……”
“没事。”华哥摆摆手:“你也听老师傅说了,那些小饼都是钨金的。”
“钨金这种金属也是有价值的,一些厂子愿意收,我估摸那24块钨金饼能卖个七八十块,所以我们一百块拿下不会亏多少钱。”
李家两兄弟闻言大喜,对几人感激不尽。
王忆往后挪了挪位置冷眼旁观。
以他单纯的社会经验而言,这帮人怎么那么像骗子呢?
可是那小饼确实不是金饼,公家的金铺不可能跟骗子联合起来演戏欺骗老百姓。
假如真出现这种里应外合的骗局,那刚才庄满仓进金铺的时候老师傅表现不该淡定坦然。
这年代公安的威信很足,公家单位的人如果做贼那难免心虚,看到公安上门多多少少会表现的有点问题。
回忆着在金铺的所见所闻,他又回忆起了这帮人看到庄满仓的反应——公安进门,他们第一反应有些慌张。
所以肯定有问题!
但他现在还发现不了问题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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