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末王忆在22年没有必须要做的事,于是等到船到了码头,他便提出送秋渭水回家。
秋渭水甜滋滋的答应下来,打着伞跟他走在路上。
一路上回头率很高。
秋渭水心虚的说道:“王老师,我不打伞了吧,你看一直有人看我,他们肯定以为我是个疯姑娘。”
王忆说道:“别瞎想,他们是在看咱俩,因为咱俩郎才女貌!”
别人爱看就去看,谁打遮阳伞谁舒服。
要不是不想被人误会成娘炮,他肯定跟秋渭水一人一把遮阳伞。
他娘的这太阳的氢原子果然是不要钱的,烧起来真狠心啊。
烤的皮肤生疼。
幸亏他出门时候抹过防晒油了,要不然就凭他这天天藏在屋子里养出来的细皮嫩肉,这会恐怕已经晒破了。
秋渭水可没抹防晒油,所以王忆怎么着也不能让她被暴晒。
还好秋渭水从小就受到过异样眼光的注视,她倒不是很在意路上人那古怪的眼神,既然王忆支持她打着伞那她就打着伞。
因为她也感觉阳光暴晒皮肤疼。
秋渭水和叶长安自然是住县委大院,大院门口有传达室,几个老头在乘凉,看见秋渭水回来打招呼:
“水丫头回来了?咦,怎么还打着伞?外面下雨了?咱这片怎么还是大晴天”
“没下雨,哪下雨了?昨晚听电台天气预报说今天翁洲地区大晴天,没有雨。”
“六月天,孩子面,说哭就哭说下雨就下雨……”
秋渭水解释道:“没下雨,是阳光很烈,所以我打伞避避阳光。”
一听这话有老人站起来了,表情严肃:“小水这可不行,大白天的不能胡乱打伞。知道夏天为什么热、为什么阳光晒吗?这是因为到了夏天地里头的鬼往外钻,老天爷故意让日头热热旳,要晒死它们!”
“你看你打起伞来这不是找事吗?这是会招鬼的!”
“行了吧老李子,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宣传你的封建思想?你这是封建糟粕!”有花白胡须的老人嗤之以鼻。
旁边叼着烟袋杆的老汉声援他:“不错,老李子老是搞封建糟粕,主席同志说过,现在有两座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大山,一座叫做帝国主义,一座叫做封建主义。以后不能搞封建东西了,现在都讲科学!”
“放你的狗臭屁,我是人民的战士,我打渡江战役的时候你还推着小车给我们部队送炊饼呢。”老李子反驳道。
“你是人民的战士你还搞封建糟粕吓唬水丫头?”老汉摘下烟袋杆鄙视他。
老李子说道:“我、我怎么搞封建糟粕了?那主席同志还说,‘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不断地工作,我们会感动老天爷的。这个老天爷不是别人,就是全中国的人民大众’。”
“你们看,主席同志也说过了,是有老天爷的,老天爷就是人民大众!”
几个老头顿时吵闹起来,跟一群小孩一样。
秋渭水说道:“哎呀哎呀,李爷爷、祝爷爷你们别吵了。”
她不好意思的对王忆说:“王老师你别笑话他们,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而且祝爷爷和姜爷爷跟你一样都做过教师呢。”
她又回头对老人们说:“你们怎么都坐在外面呢?今天可是星期六,下午有《岳飞传》吧?”
老头们听了她的话顿时叹气:“有,可屋子里的戏匣子坏了。”
“嗯,戏匣子中午头坏了,不出声了,要不然我们还能不听评书吗?三点钟就有评书。”
“没事,等等就好了,已经给广播站通知了,他们会安排小刘过来修理的。”
戏匣子又叫广播匣子,是个小木匣子,里面是带磁铁的喇叭,算是广播站的拓展配件。
这东西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最常见,内地好些生产队的社员家里墙壁上便有这个小东西。
戏匣子是好东西,个头不大却很有用,能听戏能听书也能听新闻联播,当然早期时候主要是用来听中央放的《主席语录》。
但它不能自己调频道,只能跟着广播站的主播收音机走,广播站放什么它就放什么。
不过根据王忆所知,到了现在收音机开始普及,戏匣子应当少见起来,他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
老人们指向传达室,里面墙角确实挂这个小木头箱子,这就是戏匣子了。
王忆估计这东西突然不出声了十有八九是线路短路了。
前段时间生产队架设电线所以他对电路这块也研究了一下,以后生产队电路出问题不能靠公社的电力所,他们得靠自己解决。
于是他说道:“诸位老爷子,我帮你们看看吧,或许我能修好。”
花白胡子的祝老头说道:“不用,我们已经托人给广播站说过了,广播站的技术员会来给我们修的。”
“小刘忙,今天不一定能不能过来,这小伙子能修的话让他修,”有老人说着看向王忆,“小伙子你是电工?”
王忆说道:“不是……”
“他是老师也是诗人。”秋渭水骄傲的介绍。
祝老头笑道:“明白了,是一名电力老师!”
王忆苦笑。
戏匣子就是扣在一起的小木头匣子,他打开后顺着电路看了看——比预想中问题要简单,是一条电线皮老化脱落,电线接触不良了。
于是他找了手套戴上,让老头们去找出一块绝缘胶带缠上,这样合上戏匣子打开开关,顿时有清脆的歌声响起:
“……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
“嘿,是军港之夜。”老头们大为高兴,跟着戏匣子里传出的歌声哼了起来。
《军港之夜》前年才出现,一出现就红遍大江南北,人人都爱听。
翁洲因为有军港所以更喜欢听,他们觉得这就是写给自己家乡的歌曲。
戏匣子喇叭很简陋,歌声有所失真,王忆听的直摇头。
但秋渭水喜欢听歌,直接在这里坐下了,他只好跟着坐下陪听。
《军港之夜》唱完了还有《月光》、《海恋》、《我为祖国献石油》,秋渭水侧耳倾听,表情很是凝神。
歌曲唱完后还没有开始评书,而是先插播了一段新闻:
“联邦德棍慕尼黑于昨日发生恶性爆炸事件,一枚遥控炸弹把西门子公司董事会成员贝库尔茨炸死。据悉,该公司参加的美丽奸战略防御计划和欧洲尤里卡计划研究工作便是由贝库尔茨负责……”
听了这新闻,有老人面色凝重的说道:“国外还是很乱啊,还是咱们国家好,国泰民安。”
“那德棍能跟咱比?他们跟小鬼子一样都是大战的战败国,现在都被分成两个国家了,这叫啥?主权和领土不完整!”
老人们很喜欢就时局发表意见,越是国际问题他们越是热忱,王忆估计1999年那件事的保密协议就是他们给泄露的。
终于,插播的新闻结束,戏匣子里响起一个女声:“各位听众朋友上午好,现在是首都时间下午三点整,接下来为您播放单田芳老师的《说唐后传》,敬请倾听。”
随着这声音落下,戏匣子里又传出‘啪’的一声响,这是醒木拍打桌面的声音,预示着评书要开始了。
正所谓一张嘴、一张桌、一把醒木,就靠这三样东西,说书人就能演绎出千军万马,说学逗唱尽在其中。
王忆诧异的问道:“不是岳飞传吗?”
秋渭水说道:“以前都是岳飞传,现在岳飞传说完了吗?”
老李子听了他们的话后摇头,说道:“刘兰芳说的书有什么好听的?这单田芳说的才好听,《说唐后传》热闹着呢,天下英雄出隋唐,好好听。”
单田芳确实是评书中的明星,传达室里还收藏了一张有他照片的挂历纸。
眼看评书要开始了,花白胡须的祝老头郑重其事的将挂历纸打开:“把单老师请出来。”
王忆打眼往挂历上一看。
这是单田芳?这不是李云龙吗?
他还没有见过风靡七八十年代评书界的单老师。
第一次见,他感觉单老师跟吃胖了的李云龙有点像。
这时候评书声音响起:
“各位听友听众大家好,咱们昨天说到这唐军围困大梁国国都九鼎盛京城,久攻不下。夜半,李世民在鲁明星、鲁明月、程咬金的保护下夜探敌营,却被左车轮发现。左车轮杀死鲁明星、鲁明月,程咬金逃走搬兵,李世民在淤泥河被左车轮追得正急,一员白袍小将如神兵天降!”
“今天咱们继续往下说,却说这一员小将是从何而来呢……”
单田芳声音低沉,极有磁性,他咬字清晰、字正腔圆,而且语气中感情浓烈,一段段大唐故事穿过历史在他口中演绎出来。
但王忆看过挂历上的画像后老走神。
他脑海里头窜台了,老是担心指不定什么时候戏匣子里会传出李云龙那一声咆哮:“二营长,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拉上来,轰他娘的金贼”。
其他人包括秋渭水在内却是听的津津有味。
大家屏息静气,甚至不敢大声呼吸,都在仔细的听着评书。
王忆以前在岛上说《鬼吹灯》的时候,便有社员跟他介绍说听评书最好的时候是在夏冬最热最冷的时节。
热的时候屋里住不下人,家家户户出来乘凉。
有些人家里有装电池的收音机,他们会带到路口,然后大家一边摇晃蒲扇乘凉一边听评书。
冬天就更好了。
农田里没有活,天太冷也不能出海,这时候谁家有收音机那人们可以围在他家里的炉子四周听评书。
碰上大方人家还会给他们在炉子里放两個地瓜、在炉子盖上撒一把花生黄豆。
想想,外面寒风呼啸,大地一片雪白,万物俱籁,这时候收音机里放着抑扬顿挫的评书,大家伙剥花生吃黄豆,满嘴香喷喷。
想到这里,王忆下意识的吧唧了两下嘴巴。
滋味一下子出来了。
他的皮包里带了很多零食,是给秋渭水带的爆米花,于是便拿出来分给秋渭水。
秋渭水很大方的分给老人们,老人不说话,拿到后一边听评书一边慢慢咀嚼爆米花。
时间伴随着他们有滋有味的咀嚼声缓缓流逝,最终戏匣子里传出一个‘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单田芳说道:
“各位听众朋友,长篇评书《说唐后传》今天就播放到这里,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播放,欢迎到时收听。”
有老人不舍的叹了口气道:“唉,这一段又结束了,太短了。”
“这也没多少故事,单田芳的评书就这样,还是刘兰芳的好,《岳飞传》那真是带劲,明天上午是不是要说金毛太岁牛通夜探秦府刺杀秦桧的事?”
“单田芳说的咋个不好?他说的最好,比刘兰芳的好,你看这个单田芳他天生就是说书的料,老天爷赏饭吃。”
“为啥?你哪里看出来的嘛?”
“他这个名字,用老体字来写有十二张口,这不就是天生说书的料?”
“那也比不上刘兰芳,刘兰芳火呀,我听广播说她去津门演出,那人群把周围的房子都压塌好几间。”
“就是,钢都的公安局还把她评为社会治安模范哩,播她评书的时候交通事故和犯罪率都很低,给她一个暖水壶当奖品。这是什么?官方认可!”
老头们开始争执起来,争得不可开交。
秋渭水想劝说老人们别争了,结果老人们一看有晚辈劝架直接兴奋了,吵的更厉害。
这样秋渭水无奈了,求助于王忆。
王忆这边听完评书看吵架,正觉得人间值得呢,他不劝架,而是起哄:
“老爷子你们别争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们光靠说能争出个谁厉害吗?嘴皮子不管事呀。”
嘴皮子不管事什么管事?
拳头管事!
老头们都是人精,一下子听出他在拱火,不过也能听出他是在开玩笑,便同仇敌忾的怼他。
秋渭水见此大为欣慰,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老李子问道:“水丫头,这个电力老师是哪里来的?他跟你什么关系?”
秋渭水支支吾吾。
老头们一看她低头便知道怎么回事,都很是吃惊,纷纷打量王忆:“你这臭小子是什么来路?什么时候把水丫头骗到手的?”
“水丫头,你爷爷知道你跟他处对象吗?”
秋渭水含羞带怯的说:“我爷爷昨天领我去见他长辈来着。”
一听这话祝老头拍大腿:“好家伙,看来咱几个老不死的蹬腿之前能吃上水丫头的喜糖了。”
老李子指着王忆说:“可是这个小子心眼不好,他刚才是不是给咱起哄拱火呢?”
秋渭水说道:“没有,我让王老师劝你们不要吵,王老师故意激将你们,让你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看,现在你们不是不争了吗?”
王忆诧异的看向秋渭水。
我在你心里竟然这么好吗?
老李子琢磨着说道:“有这个可能,这小子刚才是故意起哄的——坏了,他心眼多啊,水丫头会不会受他欺负?”
他们正在这里聊着天,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挎着个木头箱子的年轻人匆匆忙忙走来。
到了门口年轻人便喊道:“祝大爷、姜大爷、李大爷你们都在呢?我听说你们的广播匣子坏了?不好意思,今天我有个电力所的同学歇班过去找我讨论了一个学习问题,我来晚了。”
他进来看见了秋渭水,秋渭水冲他礼貌的微笑。
小伙子身躯一僵,然后脸红了。
老李子看到这一幕调侃他说:“小刘,你不是跟你同学讨论学习问题,是知道我们院里的水丫头这几天不在家所以不来吧?”
“现在是听人家说水丫头进门了,所以赶紧来看看?”
这年轻人显然就是广播站的技术员了。
年轻的技术员脸色红的跟深秋的柿子一样:“李大爷你别开我玩笑,我真的学习来着,我同学现在还在我们广播站呢,不信我领你去看看。”
秋渭水主动帮他解围说:“就是,李爷爷你别乱开玩笑,小刘同志上进、爱学习,这是好事,咱们应该、我应该向他学习。”
几个老人诧异的看向秋渭水:“小水你现在还会给人解围了?”
“最近水丫头的情绪挺好——哦,我知道了。”
老人们纷纷拿手指点王忆。
王忆不动声色的挺起胸膛:不错,正是我妙手回春!
小刘感激的看向秋渭水,说道:“大爷们,我去看看你们的匣子……”
祝老头笑呵呵的说:“不用看了,我们匣子是坏了,但又让这小伙子修好了。”
他指了指王忆。
小刘跟王忆握手道谢,问道:“是不是地线出问题了?最近天热地干,地线可能接触不好。”
王忆说道:“是匣子里一条线路的胶皮老化了。”
小刘一听说道:“线路老化了?那直接换一个吧。”
老李子摆手说:“不用不用,那样多浪费?已经让王老师修好了。”
小刘笑道:“既然有一条线路老化了,说明其他线路也老化了,以后还是容易坏,所以换一台吧。”
“多浪费呀!”
“不浪费,不要紧,哈哈,大爷你们不知道,现在我们广播站里头有的是你们这种广播匣子,现在好的都拆掉变成配件进行回收利用,不好的则直接卖给回收站。”
“怎么回事?”
“就是现在不是流行收音机了吗?广播匣子被淘汰了,被时代淘汰了,于是上级部门让我们开展回收工作,避免浪费。”
“啊?广播匣子被淘汰了?现在都不用广播匣子了?”
“对,特别是年轻人嫌这东西老旧,年轻人结婚都讲究三转一响,条件更好的人家讲究的是三转一响带咔嚓,广播匣子没人要了。”
老人疑惑的问:“三转一响都知道,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这带咔嚓是什么?”
小刘比划着说道:“咔嚓,照相机嘛!”
老人们恍然大悟。
小刘说的精神昂扬,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秋渭水。
他注意到秋渭水也在听自己的话,那真是越说越有劲。
王忆注意到了小伙子的小心思。
然后为他感到悲哀。
你的女神即将成为我的新娘了……
老人们没注意这点,还在唏嘘感叹:
“这就叫时代的潮流,咱岛上是哪年通的戏匣子?六零年是不是?”
“是六零年,六零年二月,我记得准没错,因为刚通了戏匣子咱听的第一段广播新闻就是说经过国家调查发现全国少数民族地区除青藏高原外,基本上都实现了人民公社化。”
“老姜记得很准,是这么回事,还有当时咱们国家自行设计制造的液体燃料探空火箭首次发射成功了……”
“一眨眼二十多年了?难怪年轻人看不上这戏匣子了,二十多年喽,收音机进入千家万户了!”
老人们连连发出感慨的声音。
老李子对王忆三个青年说:“你们现在有收音机了,那时候收音机可太罕见了,戏匣子是我们的收音机、我们的宝贝。”
“广播站给我家挂上戏匣子的时候我娘还在,她没见过收音机也没见过这戏匣子,戏匣子突然唱起戏来吓她一跳,还以为有个女人藏在我家屋顶上,哈哈!”
笑声很响亮,但并不是兴高采烈。
老人们有些难过。
他们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如今要被时代的潮流给抛弃了。
他们自己也被时代抛弃了。
小刘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引得老人们长吁短叹、情绪低沉,这样他顿时手足失措。
秋渭水的情绪容易被身边人所感染,她也有些伤感起来。
见此王忆赶紧安慰老人们说道:“老爷子们,你们爱听歌那我给你们唱一首歌,你们仔细听听,要是能听懂它说的是什么,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尽量用粗犷的嗓音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是95版《三国演义》主题曲《滚滚长江东逝水》。
他现在唱出来没什么事:看现在这些老人的样子,他们应当是看不到《三国演义》的首播了。
即使能看到也没事,十几年后老人看电视的时候还能记得今天有人唱了这么一首歌?
所以他放心大胆的唱了出来。
说实话他的嗓音不太行,普普通通,但他在82年这三个月勤于劳作和锻炼,身体素质大增、肺活量大增,这样一首歌拉长腔调唱的还不错。
他一曲唱吧,祝老头顿时站起来鼓掌,激动的身子摇晃、胡须摇晃、脸色发红:“好!这是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啊。”
同样做过教师的姜老头也激动的站起来鼓掌:“你这个小伙子可真是了不得,太了不得了!《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可不是歌,这是你自己改编的吗?”
王忆没说话,秋渭水已经揽住他的胳膊自豪的说道:“我刚才忘记给你们介绍了,王老师不光是诗人,还是一名编曲家!”
姜老头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后生可畏啊,真是后生可畏!”
祝老头看向老李子说:“你听懂这首歌了吗?人家小伙子有才华呀……”
“会写歌当然有才华。”老李子心悦诚服的说道。
姜老头瞪了他一眼:“你这老头没有文化,主席同志怎么叮嘱你们的?‘学问很多,大体要稍微摸一下,因为要把革命事业做好,没有比较完全的知识是不行的’。”
“你看你,你是毛委员的战士,可你听他的话了吗?”
老李子不服气,说道:“我说的不对吗?会写歌还不叫有才华?”
姜老头说道:“人家老祝说小伙子有文化是因为他用这首词来劝慰咱们,‘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小伙子是说,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不都有死的那一天吗?咱老百姓不要妄自菲薄,他们的英雄伟业、他们的精彩人生,都在咱的聊天说地之中!”
姜老头上来拍拍王忆肩膀赞叹道:“王老师,你是教语文的吗?这文化水平很不错。”
秋渭水继续骄傲自豪:“王老师什么都教……”
“噢,王老师!天涯小学今年复学了,一个王老师领着复学了,就是你?”祝老头指着王忆问。
王忆点点头:“对,是我。”
祝老头跟其他老人说道:“这下子明白了,他和水丫头是郎才女貌啊!”
其他老人纷纷点头。
秋渭水想起路上自己想收起伞的时候王忆也这么说过,然后她心里抹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莫非自己和王老师是天生的一对?
小刘这边也明白了,他深深地看了眼秋渭水,落寞的走进传达室说:“祝大爷,我给你们换一个新戏匣子吧,这个戏匣子让我带回去。”
祝大爷笑道:“不用了,能用先用着,这戏匣子是六零年的老物件,老物件跟我们老家伙正好般配。”
见老人们坚持,小刘只好挎起箱子准备走。
王忆等他走出去后又追上去,说道:“刘同志您等一下,您好,我想打听一下,你们广播站现在有很多这种广播匣子吗?”
小刘点点头。
王忆问道:“那这种广播匣子能不能安装到我们外岛的生产队去?”
小刘摇头说:“这个可做不到,因为它需要广播线,没有广播线它一点用都没有。”
外岛的岛屿自然是没有通广播线的。
王忆想了想问道:“你们广播站把回收的戏匣子都拆掉了?拆了零件下来?”
小刘说:“对,按照上级的要求进行回收。”
王忆便试探的问道:“那能不能出售给私人呢?”
小刘疑惑的看向他:“什么意思?谁会买这些广播匣子的零件?没什么用呀。”
王忆说道:“这些配件再加上一些线路和电子元件可以做收音机,我们生产队现在只有一台收音机,毕竟收音机太贵了。”
小刘看到秋渭水在旁边,还是忍不住想表现一下自己。
于是他便得意的说道:“收音机早就进入老百姓家里了,不贵,好些人家买的起。现在贵的是录音机,录音机你知道吗?你们岛上的生产队里还没有吧?”
他的语气中略含鄙视,不等王忆说话,秋渭水先接话说道:“放磁带的录音机,听歌的嘛,这有什么?你家里有吗?”
小刘被她质问略有心虚,说道:“录音机多贵呀,一台三洋四喇叭要200多元,普通职工不吃不喝攒四五个月的工资才买得起——但我爸说我要是考得上大学,他会给我买一台、买一台三样双喇叭。”
秋渭水平淡的说道:“王老师就是大学生。”
“78年的新一届!”她又补充一句。
改革开放新一届大学生是极有含金量的,当年那真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
小刘对王忆态度顿时转变了,他点头哈腰的说:“原来是师兄呀,师兄您好。”
王忆笑道:“师弟你好,我还是刚才的问题,我们私人或者说社队企业、生产队集体能不能买你们的广播匣子零件?”
小刘为难的说道:“应当不行,我做不了主。”
“那你们广播站的石站长能做主吗?”秋渭水问道。
小刘说道:“他当然能做主。”
秋渭水拉了拉王忆的衣袖问:“王老师你要买那些零件吗?”
王忆说道:“对,我想买了给咱生产队家家户户拼装一台收音机,咱买不起新收音机,但可以拼装一台简单的、也能收几个台的机器。”
这事也在他的发展规划中。
生产队家家户户进入电气时代,不光要有电灯还要有收音机,以后录音机、电视机慢慢引进。
其中收音机和无线电机是各种电器中唯二可以自制的电器,能懂点电磁学理论的普通人就能自制。
随着一届届的大学生踏入社会,随着领导人再度出山掌权后在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提出‘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就必须从科学教育入手’的伟大理论,民间对科学和教育越发重视,人民也越发热爱科学和学习。
就在这个大背景下,中国人民的科学素养慢慢加强,社会上出现了众多的收音机、无线电爱好者。
其中无线电因为双向互动的能力而备受青睐,发烧友将一直持续到二十一世纪。
不过最火热的就是八九十年代。
这年代再过几年,那自组收音机、自研无线电台将成为社会热点。
如今热点的苗头出现了,已经有广播或者报纸报道相关信息了,所以听了王忆的话秋渭水和小刘都不吃惊。
秋渭水便说道:“我认识石站长,走,我去找他求情,他会卖给咱们生产队的。”
王忆拦住了她,说道:“这事不着急,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和刘同志去问问石站长,打听一下政策,咱们不能干违反政策的事。”
秋渭水是叶长安的孙女,石站长肯定会卖她面子,但那样就等于是利用了叶长安的权力。
以王忆对老爷子的了解,老爷子绝对反感这件事,恐怕会批评秋渭水的做法。
他才不愿意为了一堆破烂电子零件让秋渭水为难。
因为广播匣子的配件虽然能用于组装收音机,可距离真的组装起收音机差远了,真要组装收音机王忆得自己从22年网商平台买套装零件。
他想买广播站的那些广播匣子配件就跟他找电影站买机器一样,只是买一个掩护罢了。
因此这种事能成就成,不能成算了,再找其他掩护便是。
于是他劝说秋渭水回家,跟着刘鹏程也就是小刘去往广播站。
他的大学生身份对向往大学生活的高考生们威慑力十足,刘鹏程后面不敢再小看他,将石站长的情况给王忆介绍了一番,以便于他待会去商谈。
广播站是一座二层楼,楼顶有大锅盖似的雷达,四周电线密密麻麻,门口挂着‘翁洲市海福县人民广播站’的木牌,左右两边墙上照例刷着标语:
‘新闻、旧闻、不闻,或急、或缓、或舍’。
‘坚持实事求是,力戒虚假消息’。
‘着眼人心所向、正义所在,传递正确信号、坚定信心,从而凝聚志气、提振士气’……
进入院里几个男孩子在玩游戏,打撬棍。
这游戏所需工具是两根棍子,一根是把粗一点的木头削成两头尖长、中间短短的一截,这个就叫撬棍,是放在地上的。
另一根棍子就是寻常的棍子,叫打棍,要抓在手里的。
然后用打棍敲撬棍的一头,等撬棍飞起来后快速用打棍往前敲打它中间部位将其击打出去——谁能击打得最远就算谁赢了。
这游戏有点像是打棒球,实际上它的取胜诀窍就跟打棒球有关,用类似棒球棍那种前面粗沉结实的棍子当打棍,往往更便于发力将翘棍打的更远。
刘鹏程让他在院里等等,他去看看石站长是不是在办公室。
王忆站在树荫下等待,看到打撬棍的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老是输,便冲他招招手。
小孩过来问:“叔叔,干什么?”
王忆把打撬棍的诀窍交给他,让他去找一条上半截粗而结实的棍子当打棍,这样就能有赢的机会了。
小孩不相信,王忆便笑道:“你去试试就知道了,要是不好用的话你回来找我。”
这样小孩便跑去找合适的打棍了。
王忆看了好几轮打撬棍结果刘鹏程一直没出现,他正怀疑这小子放自己鸽子了,然后听到有人惊喜的叫他:
“王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王忆扭头一看。
是电业局的技术员林关怀!
两人对于能在这地方遇到彼此都大感惊奇。
他们草草一攀谈,王忆明白了:原来刚才刘鹏程说的那个‘来找他探讨学习问题的同学’就是林关怀,两人是高中同学,今年都想参加高考,所以经常凑一起学习。
这时候刘鹏程走出来,说道:“王老师,我们石站长不在这里,要不然你后面再来?”
“咦,关怀,你们认识?”
林关怀高兴的说:“大鹏,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找了个大学生帮我划重点吗?就是这个王老师!”
刘鹏程快步走上来跟王忆握手,说道:“原来就是你呀,王老师,原来我同学跟我念叨的是你!”
他又责备的看向林关怀说:“关怀你可真能保密,原来你找的辅导老师是王老师,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还要一直保密,搞得我以为是哪个干部呢。”
林关怀说道:“王老师不喜欢被人打扰,我答应过他不会乱传他帮我划重点的消息,所以不能乱说。”
王忆拍拍林关怀的肩膀。
这小伙子不错。
实在,靠谱。
他对林关怀承诺说:“你按照我划的重点去复习,会考一个不错成绩的。”
毕竟他有82年高考的原卷试题!
林关怀很信服他,连连点头。
刘鹏程着急的问:“我呢?王老师,能不能也帮我划一下重点,我也想考个好成绩!”
王忆说道:“没问题,我给林同志划重点,不等于是也给你划吗?林同志会跟你分享的。”
林关怀说道:“对,咱俩一起就重点知识进行复习。”
刘鹏程搓搓手,喜出望外。
有了一个新一届大学生的帮助,他觉得这次高考自己有把握了!
于是他改了主意,说:“王老师你先去我办公室等等吧,等我们石主任回来我去帮你好好说说,现在的广播匣子不值钱,他会批给你们的。”
林关怀问道:“石主任能去哪里?下午我来了就没看见他。”
刘鹏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旁边打撬棍的小孩中有一个抬起头说:“我爸爸去开会了,开县里的领导会议。”
王忆听到这话想起今天提前回县里的庄满仓和叶长安,他们可能要召开一个领导班子碰头会。
会议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这样王忆只能先行离开,不过刘鹏程向他保证会尽力帮他们生产队申请买下广播匣子。
时间流逝。
这次会议到了傍晚才结束,县广播站站长石根生拎着手提包急匆匆的回来。
刘鹏程从窗口看到他后赶紧在站长办公室门口等候,帮他接过手提包挂在墙上。
“怎么没下班?”石根生拿起毛巾擦了把汗,“有什么事吗?”
刘鹏程说道:“对,站长我想向你提出个申请——啊不是,是外岛一个生产队单位向咱站里提出申请,想要采购咱们回收的广播匣子。”
“不行。”石根生干脆利索的说,“这些广播匣子要交回市里上级单位的,不能随意往外卖。再说生产队买回去干什么?他们又没有广播线。”
刘鹏程还想要王忆帮忙划知识重点,便努力的劝说道:“他们想要买零件自己拼装收音机,站长,咱们把匣子卖给他们吧,反正市里回收了也没用。”
石根生笑道:“他们想的太美了,广播匣子怎么能拼装出收音机?”
刘鹏程解释道:“他们生产队学校的老师是大学生,很有文化,他还要买其他的……”
“等等,他们老师是大学生?哪个生产队?”石根生猛然打断他的话。
刘鹏程说:“是天涯岛的王家生产队。”
“王家生产队,王向红的生产队。”石根生把这话反复念叨了两遍。
然后他背手在办公室里转了转,说:“我明白了,行吧,那可以把广播匣子卖给他们。”
“你写个条子,到时候让他们生产队和学校盖章,他们要自组收音机还需要其他配件,你去仓库看看又没有他们能用上的,可以一起卖给他们生产队。”
刘鹏程听了他的话又高兴又纳闷,问道:“啊?站长你怎么改主意了?”
石根生笑道:“你不用管,按照我的安排去做就行了。卖匣子和配件的钱交给小米,算咱站内创收了。”
“另外你跟他认识?认识的话把他发展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发展成咱们广播站的通讯员,这同志好像挺有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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