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肺山大体呈南北走势,南山地势较缓,下馆殿室分布各处,北山地形崎岖,只有少数清修洞府。
供奉青崖真君的九天殿坐落在北山最高处,此刻已经被天光笼罩,从外界望去不太真切,只有钟磬之声时不时向外传出。
而在山外,振威、宣威两军合计一万六千多兵马从四面八方包围地肺山,数百架分量沉重的三弓床弩、飞石铁车缓缓逼近山脚,另有四五百名修士或凌空飞腾、或受大军拱簇,宛如乌云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当大军逼近之时,只见厚重浓雾笼罩住地肺山,使得山峦隐而不现,钟磬之声韵律悠远,让人难以揣测内中情形。
“崇玄馆在地肺山经营多年,肯定布置了护山阵式。”乌炼师问道:“薛宫主打算如何破阵?”
“森罗净泓阵妙用无穷。”薛宫主朝一旁拱手示意:“先由青虬长老主持阵式,鼓荡天风吹散浓雾。”
青虬长老只是冷哼一声,祭出一柄镶金碧绿芭蕉扇,东海各派三十九名长老高人联袂结阵,一股沛然绝伦、澎湃浩瀚的气机收摄而至。
青虬长老长喝一声,手中芭蕉扇得受加持,眨眼间变大几十倍,碧光凛凛、照耀半边天空,磅礴风涛应声而至。
巨风汹汹,宛如乌云垂羊角,如此风势一旦落地,摧林拔木、夷平城廓不在话下。
“朱珊宫不愧是真龙水府,龙威策风扇可算得上是仙家法宝了。”朱紫夫人在军阵后方,望着云垂龙风,不由得感叹道:“若是伏龙屿的陆琅函尚在,今日胜算或许能增添不少。”
一旁张端景提醒道:“陆琅函当年为了阻挡九黎国万蛇大阵,祭出定海斗,耗尽毕生修为。伏龙屿也因此衰败,被别家并吞。”
“你想说什么?”朱紫夫人问道。
张端景问道:“你们是打算藉此机会,让东海各派的底蕴在地肺山中消磨一空么?”
朱紫夫人斜瞥一眼说:“我不介意如此……倒是你,准备好让徐凝真出手了么?”
“她已经到了附近,随时可以出手。”张端景面无表情地说:“但要诛杀梁韬,机会不多,若不能做到一击功成,我不会让她贸然现身。”
朱紫夫人轻笑说:“只怕如今拦阻朝廷攻取地肺山的不是旁人,就是你那位好徒弟赵黍。要是久攻不下,只能让徐凝真出面了,这或许也是保住他性命的唯一办法。”
“我知道。”张端景脸色阴沉。
远处地肺山外,青虬长老功行圆满,龙威扇上巨风怒卷,地面四周也是飞沙走石,将大军旌旗吹得猎猎作响,狂风拂过兵士衣甲,发出沙沙之声。
“龙威动四海,神风开天门!”
青虬长老挥动芭蕉扇,龙风朝地撼落,所过之处土石翻飞、无所不摧,眼看就要将山脚门楼一举扫平,却听见地肺山中传出经韵之声:
“神风静默,山海肃清。千邪伏匿,百神护形。”
笼罩地肺山的浓雾缓缓膨胀,将龙风吞没在内,威势万钧的强风只能卷动些许雾气,转眼便悄然无迹,连山外大风也随之停息了。
“这是什么术法?”青虬长老一惊。
薛宫主皱眉道:“驾驭风云之变,必然是崇玄馆的周天二十四气象大阵。”
“难道是梁韬亲自出手了?”乌炼师手掣金羽长刀戒备起来。
“不像。”漱石君摇头:“刚才那声音不是梁韬,搞不好就是那位贞明侯赵黍。”
“他竟然能化解森罗净泓阵加持的龙威天风?”乌炼师惊疑道:“他有这等修为法力?”
薛宫主则说:“我曾听扶风侯转述,这个赵黍精通科仪法事,甚至能使孛星逆回。”
漱石君脸色难看:“如今的地肺山,不正是上佳法坛么?”
“法坛又如何?直接冲进去,掀了他的坛!”乌炼师金刀遥指地肺山:“若是近身搏杀,任凭他法事再精,也毫无用武之地!”
青虬长老神色严肃:“老夫感应到这山中浓雾暗藏杀机,我们若是飞天硬闯,只怕立刻就要招致雷火攻伐,不好对付。”
薛宫主冷哼一声:“让地面上的兵马去攻山,不能总是我们给华胥国卖命!”
……
听着远处一次次传来的轰鸣声,那是弩炮与飞石机发出的攻击,山脚一带的林木土石、草庐凉亭被轰得支离破碎。
赵黍如今掌握这周天二十四气象大阵,足可驾驭地肺山一带的气象,法力深广至极。但他没有分心去阻止这些攻势,只是维持着浓雾迷茫,让敌方摸不清内中情形,不敢贸然强攻。
“东海之中,除了鸿雪客,果然也有几位高人。”赵黍调摄身中越发勃盛的气机,他此刻置身北山竹堂之中,这里原本是梁韬清修之所,也是运转地肺山阵式最适合之处。
“荆实,你们的人手再往山上后撤一段距离。”赵黍按住一旁衔铃铜鹤,这是梁韬炼制的传音法器:“将人手隐藏在山道两旁,若遇敌方重甲步卒,先不要出手,等他们遭袭慌乱,便借浓雾掩护,一举杀出。”
“遵命。”
以荆实为首的一批玄衣死士,是梁韬早年从各地寻访孤苦孩童,亲自加以培养调教,即便是崇玄馆内知晓他们存在的人也是极少数。
这些玄衣死士除了负责刺探、监视之举,也会被安插到各方,负责为梁韬搜罗秘闻要事。
若是论修为,这些玄衣死士大多并不高明,但他们往往精通剑术与刺杀。而在不久前,梁韬施以仙家法力与灵丹饵药点化他们,使其法力远胜以往。
尤其是荆实,赵黍发现她身中腑脏筋骨都经过外力改易,术法之威甚至能与自己一较高下。
然而这并非是修仙长生之道,梁韬用外丹饵药、天材地宝改易骨肉,强行提升荆实等人的修为法力,恐怕只会消耗他们的寿数命元,算不上正途。
只是眼下局势紧张,已经容不得梁韬在崇玄馆内慢慢栽培弟子了,像赵黍这样的助力,又是可遇而不可求。
赵黍端坐榻上,看似闭目盘坐,实则放神洞照,借护山阵式,将地肺山方圆境况尽收眼底。
如今地肺山受四方包围,情况不容乐观。即便有周天气象大阵护持,可是梁韬登坛飞升,要策动庞然无际的天地之气,使得阵式运转无法倾尽全力,赵黍只能精打细算,将每一分每一毫的力量用好,以免虚耗。
东海各派高手结阵引来龙风之后,便没有继续施术,而是让朝廷大军攻山。先是几轮弩炮飞石开路,然后便有十余支重甲劲卒,分别从各条大小山路缓缓进攻。
赵黍能够感应到,这些兵卒身上皆有符咒术法保护,手上大小盾牌外画兽面、内书符咒,足可抵御强弓劲弩。刀斧戟锤更是灵光隐动,饱受加持。
“看来除了金鼎司,国主也另外安排修士人手炼制符兵符甲。”赵黍暗道一句。
符兵符甲的祭炼之法外泄,赵黍早已料到。他想不通的地方在于,明明金鼎司已经大耗华胥国人力物力,国主还能从何处找来人手,炼制充足符兵法物配给给振武、宣武两军兵士?
而今见到数十名高手联袂结阵,赵黍便已明白,国主分明是从东海请来各家水府宗门协助。只是不知此等举动,要出卖多少利益?
无暇细思,赵黍抬手掐指,周天气象大阵运转起来。
分别从南山各处进攻的十余支劲卒,每百人一队,每队之中还有三两位东海出身的修士助阵,他们举盾架矛,小心翼翼向前推进,显然也在防备藏身浓雾之中的敌人。
其中一名东海修士祭出法宝,望着四周浓雾,刚刚生出一丝感应,就见一道宛如铁锥的刺目雷电以凌厉无匹之势悍然劈下!
不及反应,轰然霹雳,那东海修士直接被雷电劈得粉身碎骨,漫天滚热血肉四溅横飞。
与此同时,雷霆折射扩散,电蛇在兵士之间来回乱窜,瞬间引起连串惨叫痛呼,攻山阵型霎时大乱。
随后隐藏浓雾中的玄衣死士、崇玄馆弟子一同出手,飞符剑影、镜光雷珠,各种攻势狂轰乱炸。类似情形在山中各处发生,上千名攻山兵士转眼死伤惨重。
“退!”
赵黍见伏击已成,立刻下令让众人停手,借浓雾掩护撤退。敌方毕竟也有修士,若是陷入缠斗反倒不利。
而在伏击突袭中侥幸存活的,也就只有那些东海修士,他们大多也是伤痕累累,不敢恋战,扔下尚未断气的兵卒,匆忙逃离地肺山。
“加紧调息,下一轮攻势稍后便至。”赵黍传音众人。
“如此可不行。”朱紫夫人来到阵前,对薛宫主等人言道:“仅凭两军将士与那些晚辈弟子,无法攻入地肺山,还请诸位结阵掩护,天上地下一同推进。”
乌炼师不满道:“朱紫夫人,你可知此举何等凶险?方才阵中那雷法威力你也看见了,试问在场诸位有谁能够硬接过后还能毫发无损?”
朱紫夫人言道:“诸位得天君传授森罗净泓阵,手上又不缺法宝符咒,抵挡片刻不成问题。只要逼入山中,牵制住崇玄馆众门人,就能让大军攻入山中,一举扭转局面。”
青虬长老也说:“区区雷法,老夫还不放在眼里。若是崇玄馆以雷霆来攻,老夫有把握反摄为用。何况我们还有紫盖宝伞,足可抵御天雷,不是么?”
被各方注视的檐玉铃只得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片刻之后,第二批攻山兵马准备就绪,而东海三十九人再度结成阵式,檐玉铃立身阵枢,祭出一柄紫色宝伞,朝天一举,迅速罩住上方数亩大小,气势汹汹朝着地肺山而去。
“祭出宝伞之人,便是首座安插的内应么?”赵黍传音询问荆实。
“不错。”荆实回答说:“只要亮出符印暗号,槐实便会撤去法宝。”
赵黍则说:“可他置身阵枢,强行撤去法宝,各方法力真气交逼而至,立刻就能将他碾为齑粉。”
“我等早已做好准备,为首座奋命效死,绝无怨言。”荆实语气清冷依旧。
赵黍轻叹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便择机而作吧。”
……
张端景望着地肺山方向,浓雾之中雷鸣电闪、火光频作,隐约还有法箓将吏上下飞腾的形迹。
“如何?你觉得东海这帮人能否攻破崇玄馆的护山阵式?”朱紫夫人问道。
“难。”张端景明言道:“我能断定,如今主阵之人就是赵黍。他若是跟别人正面厮杀,或许尚有不足,但要是让他依仗地利阵式,千军万马也能够挡下来。”
朱紫夫人面露深意:“该说你调教得当么?若是久攻不下,你就该出面了。”
“我明白。”张端景问道:“陛下如今还在乐游苑么?”
“你打听此事做什么?”朱紫夫人冷淡言道:“现今战况未明,陛下不宜亲赴险境,在别处静待我等传回奏报。”
两人说话间,地肺山方向钟磬之声乍然大作,天光忽而极盛,照亮方圆天地。
抬头仰望,天上云气层层环聚,隐约可见宫阙楼台在云巅罗列。
“青崖仙境?”张端景言道:“梁韬居然将洞天接引得离尘世大地如此之近?”
此时整座地肺山连同方圆大地隐隐震颤,一股磅礴之力自四面八方汇涌而至,地肺山好似沉眠已久的巨人苏醒过来,长出一气。
顿时地肺山顶峰剧震不止,缓缓抽离地脉,乘云腾空而起。偏偏这番震动没有破坏山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顶峰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沿着天光大道,向上方飞腾而起。
此等景象,让山中山外所有人都大受震撼,交战各方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所有人屏息凝神,抬头望向缓缓升腾而起的地肺山顶峰。
无论修为法力高低如何,亲眼得见飞升超拔,体会到天地气数混融变炼,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是何等渺小卑微。
在场修仙之人众多,可真正见识过别人飞升成仙的,却是屈指可数。不少人早已无心仙道,不过是将修为法力视作进身之阶,以求凌驾人上、贪占享受。
然而看见天光大作、山峰飞腾之景,任谁也不得不发自心底地叹服。
“梁韬,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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