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洲以竹为器的宗门传承不止一家,栽竹为园、削竹作笔的修士更是繁多,即便是邓飞豹,也没法尽数。
但是放眼当今天下,有一家传承,门人弟子几乎皆持竹杖,那便是玄门仙道三才之一的太乙门。
昔年三才并立于世,上景驻天城、崇玄镇地肺,太乙门并无洞府山门,号称以人间为道场,门人弟子隐现市井、出没红尘。
与上景宗四仙公大举涉世,门生徒众多为有熊朝廷公卿贵胄不同,太乙门人多数在乡野之地出没,常以行脚郎中、游方道士、江湖术士的身份示人,不慕荣华、不求富贵,涂炭苦行、居无定所,常有救济之举。
即便太乙门同列玄门仙道三才之一,但对于修仙同道而言,依旧充满种种神秘。
但有一点众所周知,那便是太乙门对于邪祟向无好感,血食鬼神、作祟妖邪,时常会受到太乙门的讨伐。
就邓飞豹所知,十年前从东胜都地裂深处跑出一尊大妖,牛身独眼之貌,凡其出现之处水竭草死,疫病流行,并且一度来到有熊国人烟稠密的郡县大肆为害。
那时候天下大乱,即便是上景宗四仙公都忙于处理别处灾变妖祟,无暇应对此等妖祟。加上那尊大妖行踪捉摸不定,最后传闻是太乙门几位高人从各地汇聚而来,一同出手将那大妖击退,挽救许多生灵。
旭日神教就有人目睹那斗法场景,其中三位太乙门人一同挥动竹杖,满空竹叶盘旋,好似天降青龙般,重创了那牛身独眼大妖,还顺带将一座山丘削成平地。
邓飞豹记得教主对自己说过,上景宗处处显露人前,四仙公人尽皆知,即便修为法力再高,也总归能摸索出对付他们的手段。
可面对惯于潜藏不现的太乙门人,则要更加小心戒备。虽说他们不是有熊朝廷供奉的修士,但教主也说不准太乙门的用意。旭日神教在过去,曾经主动向他们示诚交好,希望笼络太乙门的高手,奈何一无所成。
教主提醒过邓飞豹,太乙门绝非是那等栖山隐修的仙道传承,太乙门人对俗世的涉足可能远比想象要更深,他们未必会赞同旭日神教复兴天夏的大计,日后说不定要与他们对垒交锋。
只不过邓飞豹负责潜伏千机阁,主事机巧造物,过去与太乙门并无往来,自然也不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此刻看到巨蛙尸体上斑驳细密的竹叶锋痕,邓飞豹不得不做最坏设想——太乙门便是救走陶鹤龄、隐藏千机灵矩的幕后黑手!
邓飞豹心中发冷,如果太乙门真的参与进来,局面恐怕就超出自己掌控了,搞不好自己设计逼死陶洪九、谋夺千机阁之事,此刻都已经被太乙门人所察知。
如此想来,他们把这两具妖物尸体扔到城门外,莫非是在暗示什么?彰显法力深浅?还是表明邓飞豹无非是死鱼死蛙,他们想要杀死自己轻而易举?
“邓阁主?”一旁县令捂着鼻子,忍耐强烈腥臭低声询问:“可看出端倪了?”
“且让我多看看。”邓飞豹心思越来越乱,先是说书人和泥人匠受到托梦,暗示对方已然洞悉了自己搜检千机灵矩的用意,从而扰乱市井消息。
现在又加上两头妖物尸体,难不成……这些妖物是教主派来支援自己,结果遭遇太乙门人中途截杀?这是在摆明架势,不让神教援手前来温禄县?
如果真是如此,那眼下仅凭邓飞豹和手下这些人,只怕别想找回千机灵矩。
正当邓飞豹心生退意,打算跟教主暗中联络求助,眼角余光扫过远处围观人群,隐约见到一个持杖男子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邓飞豹立刻生出一丝微妙感应,他不敢轻忽,只给县令留下一句话:“我去去就回!”
随即邓飞豹朝着持杖男子离去方向追去,下属也匆忙跟上,一伙人飞檐走壁、上下提纵,不顾左右围观百姓惊诧,意图追上那名持杖男子。
然而对方步伐不疾不徐,身法却好似鬼魅一般迅捷难测。持杖男子在错综复杂的城南街巷间穿梭,有时候一个转身就不见踪影,扭头却扫见其人在另一处拐角现身。
邓飞豹临时带上的人手不多,瞧见持杖男子身影立刻分头去追。当邓飞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左右再无其他帮手。
“不好。”邓飞豹立刻明白自身处境并不安全,很可能已经落入对方算计,当即纵身一跃,站在屋顶俯瞰。
然而这片位于城南的低矮屋舍间,要么是百姓私自搭造的棚子,要么便是晾晒衣物的挂绳,使得巷道间到处都是遮掩,站在高处根本看不清地上有何人物。
邓飞豹心急之际,正好摸到怀中枢纽元丹,立刻取出施术感应,眼界视野仿佛猛然扩张,洞穿了层层墙壁障碍,清晰照见不远处一道模糊身影,千机灵矩仿佛黑夜中的烛火,尤为明亮耀眼。
“找到你了!”
邓飞豹无暇理会其他下属,飞身一跃,同时取出一柄精巧连弩,朝着目标方位飞速逼近。
……
长烈子站在一条明渠边上,手持竹杖,末端轻轻点在水面上,默诵经咒,感应着水流物性,不远处几名捶洗衣物的妇人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奇怪,也不在这。”确认水中并无异样毒害,长烈子有些迷茫。
因为昨夜两头妖物拦阻,使得自己来不及追击最后一头妖物。而那第三头妖物背着一大缸毒物,想必就是要在温禄县的水源中投毒。
长烈子几个月前游历江湖之时,偶然遇见一个村落,内中百姓超过七成染上怪病,一个个气虚体弱、浑身乏力。当时长烈子以为是瘟疫流行,花了好一番功夫下手去治,结果收效甚微。
后来长烈子才发现,村落百姓日常汲取河水污秽不净,并且非是寻常尘泥污垢,而是经过刻意炼化调制的毒物。
为此长烈子亲自勘察一番,最终发现一伙暗中给水源投毒的妖物。暴怒之下,长烈子冲上去直接格杀其中两位,却让另外三个趁机脱逃。
长烈子深恨此等妖物,一直紧追不舍,路上几次交锋,昨夜在温禄县外又斩杀两头,就剩最后一个,自然是要除恶务尽。
可惜温禄县人烟稠密,这些年又收容了许多受灾百姓,气机驳杂,让长烈子难以辨清妖物所在,只能试探城中水脉是否被人投毒。
正当长烈子心中困惑不解时,他忽然感应到一缕清风掠近耳边,其中附有传音之语:
“欲知妖物所在,不妨随风而来。”
虽说传音之术谈不上高明,但身为经年在乡野山川奔走之人,长烈子对于无缘无故的传音一向警惕,说不定是妖物为了引自己步入陷阱。
不过这传音风讯带有一丝清正气机,倒不像是污浊妖物所发。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路人物!”既然一时间找不到妖物所在,长烈子便顺着清风而去,一路上竹杖轻点,暗暗提运法力之余。
穿过一片潮湿街巷,长烈子瞧见几名寻常百姓昏厥倒地,一看就是被外力击倒,他心头一动,撩开几层晾晒衣物,正好看见一个肥头阔嘴、两撇胡须之人,轻声诵咒,身后大缸中的毒物自然飘出,钻入一口水井之中。
“住手!”长烈子怒不可遏,竹杖朝前一递,陡然变长,直接点中妖物胸膛。
竹杖攻势甚猛,打断术法之余,妖物只觉气机剧震,惨叫一声,当场被打回原形,是一条黑背白腹、嘴阔如盆的大鲶鱼,盛有毒物的大缸也掉落在地,幸好没有摔碎。
“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大鲶鱼口吐人言,浑身上下满是黏滑浆液,混着泥土翻腾起来,四周地面也变得泥泞绵软。
“妖物作祟,腥风冲天,真以为自己能够躲起来投毒作祟吗?”长烈子心中也有几分疑惑,但此刻没有多想,竹杖点地,真气行布开来,泥泞化作坚刚,立时镇住妖物术法运用。
大鲶鱼身为水族妖物,虽然能离水存活,但一身修为法力七八成皆在水泽波涛之中,就算凝结妖丹,在陆地上稍有不慎,也会被人间修士轻易拿捏,何况还是面对长烈子这等厉害的太乙门人?
眼见水井就在旁边,大鲶鱼奋力一蹦,正要跳入其中以避杀劫,一阵九色光华陡然自井口喷薄而出,将大鲶鱼阻挡在外,吧嗒几下掉落在地,已然受了重伤。
长烈子心下一惊,方才那九色光华分明是有人暗中相助,他冲上前用竹杖制住鱼妖,正环顾四方寻找相助之人,便感应到头顶有气芒逼近。
匆匆一避,抬头就见一名男子手持小巧瓜锤,带着摧岩碎铁之力砸落,虽然击在空处,却顺势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浅坑,炸得尘泥飞溅。
“谁?!”长烈子抬杖格住对方瓜锤,喝问道:“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邓飞豹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答话,他一见地面上那条大鲶鱼,还有旁边盛着毒物的大缸,立刻就明白这是教主派来投毒的妖物,总不能放任长烈子将其打死。
而且长烈子此人手持竹杖,应该就是方才在府衙外暗中围观那名持杖男子。如无意外,千机灵矩就在此人身上!不下杀手更待何时?
小巧瓜锤一转,荡开对方竹杖,邓飞豹另一手扣动连弩,数十道钢针般的弩矢竟是同时射出。
长烈子见状拂袖一卷,浩荡真气逼开弩矢,他还未还击,邓飞豹抿唇发出长啸之声,将四散各处的下属招来。
“还有帮手?”长烈子有所察觉,竹杖挥动,化现百千竹叶,在逼仄巷道间,如箭雨般洒落,要将邓飞豹与大鲶鱼一并诛杀。
邓飞豹惊觉对方修为精湛,立即提运真气,浑身蒙上一层坚岩之色,将竹叶箭雨尽数抵挡在外,分毫未伤,还将那大鲶鱼护在脚边。
“古磐千嶂诀?”长烈子动作一顿,喝问道:“你是古磐派弟子?为何相助这等妖物!”
“何必多问!”邓飞豹心中也是惊疑未定,自己稍露功底,居然被对方一语道破,看来太乙门果真不可小觑,只有尽快解决战斗,方为上策。
数息拖延,一众下属听见啸声也提纵而至,少数几个祭出符咒法宝朝长烈子打来,其余人等拔出随身刀剑,芒刃大张,都是剑客武夫之流。
长烈子目光一扫,手中竹杖挥出百千杖影,好似在咫尺之地有竹林骤然生出,将四周攻势全盘挡下,足见修为根基深厚。
但邓飞豹并非全无办法,他振袖间抖出一道金简,上面刻有玄奥符篆,随着急促唱咒,金简居然渐渐融成金水,包覆邓飞豹右手食指。
四周攻势稍疏,长烈子正要趁势反击,却见邓飞豹箭步闪出,直逼长烈子身前,右手食指点出。
长烈子尚未辨明对方所用何等术法,干脆抬起竹杖,正对邓飞豹金手指挺刺而出,双方针尖对麦芒,倾力而发。
若论修为法力,长烈子诚然更胜一筹,手中竹杖久受祭炼,刀劈不断、火烧不裂,运劲一点,坚硬岩石也要被敲崩一角,何况是运足法力的挺刺。
然而邓飞豹的金手指蕴藏难以言喻的诡异法力,轻轻点落竹杖,金水好似活物般,迅速沿着竹杖攀附而上。
长烈子见状猛地撤回竹杖,但金水走势不绝,瞬间攀上手指。
随之一股刺痛与沉重感自手臂传来,长烈子皱眉道:“这不是古磐派的术法!”
“杀!”邓飞豹懒得多答,挥手示意,左右下属一同围攻而上,要将长烈子乱刀分尸。
长烈子想要反击,却发现沉重感随着真气运转扩散半边身躯,气机滞碍、筋骨麻痹,好似老病缠身一般,连四肢关节都屈伸不便。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无端狂风从天而降,一道身披甲胄的武将人影,手持长剑左右挥舞,将围攻之人轻松逼退,随即一手架起长烈子,御风乘云而退,眨眼消失无踪,只留下邓飞豹原地怔愕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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