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玄馆要派人来?”
赵黍正在检查一批新到的灵材,就听到仆从的传话:“他们已经到前厅了,侯爷说让少爷过去商议。”
“知道了。”
目前金鼎司衙署是相邻的两座府院,东院是炼制法物丹药的坛场炉灶,西院是供修士涵养休息的静室房舍。目前东院正在大兴土木,西院则安置了多位修士。
自从朝廷发文,征募能人异士前来金鼎司,各家馆廨尚未响应,就有一批出身宗门的修士先行前来投效。
然而赵黍从安阳侯那里得知,这些人其实很早就投靠在他的门下,作为宾客供奉起来。
五国大战以来,过去许多宗门遭逢战乱,传承断绝、道场失陷,仅剩一些门人弟子,要么就此流浪江湖,要么投靠高门大户。
安阳侯也供奉了一些玄圃堂弟子,他们算是赵黍母亲的同门师兄弟,但这些人修为粗浅,充其量会炼制些许丹药、侍弄芝草,无甚高明本领。得知赵黍的身份之后,又免不了各种讨好,希望能在金鼎司谋得一官半职。
赵黍对此心生不满,他还是更习惯怀英馆里达者为师、能者任事的风气,这种靠着故旧人情便要攀附而上的修士,可谓鄙陋不堪。
但是想到自己来到安阳侯府,短短时日便在金鼎司大受重用,何尝不是受到人情荫佑?而且金鼎司就是安阳侯主事,也不是赵黍说了算。
不过赵黍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金鼎司终究是要以炼制法物丹药为重,不可能供养闲散修士,但凡在此间任职,都必须要有相应的术法本事,祭炼法物、书符咒术、丹鼎火候,起码要有一项精通,而且由赵黍亲自出面考校。
以赵黍在星落郡的经历看来,如今华胥国各家馆廨之中,能在金鼎司任职的修士并不算稀少,但最适合的还是怀英馆。
所以当赵黍得知崇玄馆也要派人前来金鼎司,他心里不免犯嘀咕。
“崇玄馆到底什么意思?”赵黍找到安阳侯询问道。
“就算不提金鼎司事务关乎军器兵甲,如今国中灵材的调度使用,都将集中于金鼎司一家,崇玄馆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安阳侯言道。
赵黍说:“世叔打算将崇玄馆拒之门外么?”
“不可能。”安阳侯言道:“我们要是这么做了,反倒落人口实,对方以此诬蔑金鼎司也不奇怪。稍后你当众考校之时,尽量严格一些。门槛高了,能进入金鼎司的人就少了。”
“是。”
赵黍与安阳侯来到前厅,就见二十多名崇玄馆修士或站或坐,大多神态倨傲。
“是你!”
赵黍还没开口,就见一名崇玄馆修士起身指喝:“我正愁找不到你这个乡野穷獠!”
“你是……郑图南?”赵黍看着眼前之人,虽然锦衣玉冠、容貌俊秀,但神色狠戾。
赵黍忽然来了兴致,笑道:“怎么?挨了一脚,还没吃够教训?”
“找死!”郑图南手按刀柄,正要发狠,却被身后一名外貌相似的青衣男子赶紧按住。
“大哥,我们得了首座之命,是来金鼎司办事的,你不要……”
青衣男子极力劝阻,郑图南发狠道:“你个婢生子,也配阻我?撒手!”
可不论郑图南如何用力,还是无法挣脱青衣男子的钳束。两人随即扭打成一团,郑图南嘴上还叫骂不止,场面颇为难看。
赵黍发现,崇玄馆其他人就这样抱臂旁观,根本不曾出手阻止,还有人不掩笑意。看来崇玄馆不同家族之间,也谈不上相亲相爱。
“世侄认识这个郑图南?”安阳侯低声问。
赵黍回答说:“我和老师坐船进城时,遇到他跟别人争斗,闹得船只停航。我出面阻止争斗,顺便将他踹进水里。”
安阳侯摇头发笑:“不奇怪,此人是鸠江郑氏的长房嫡子,不过父亲死在五国大战之中,族中老人对他多有宠溺,娇惯成性了。”
赵黍皱眉说:“崇玄馆派这种人来,梁国师就这么轻视金鼎司?”
“未必。”安阳侯言道:“郑图南丑态毕现,梁国师料定金鼎司不会容纳这等人物,恐怕是借金鼎司来排挤郑氏子弟。”
赵黍冷笑:“梁国师还真是‘用心良苦’。”
“住手!”
最终还是一名脸色稍显阴郁的男子起身喝阻:“崇玄馆和鸠江郑氏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尽了,再不住手,你们两个统统滚回鸠江老宅,永远不要再来东胜都!”
听到这话,郑图南这才强忍怒意,肩头起伏,恶狠狠地盯视赵黍,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至于另外那位青衣男子,挨了郑图南几下肘击,却没有半点伤势,只是衣物稍显凌乱,低着头退到其他人后面。
“东佑兄!”安阳侯一振广袖,朝着阴郁修士拱手问好:“半年不见,东佑兄贵体无恙乎?”
“承蒙安阳侯关心,梁某一切都好。”
安阳侯招来赵黍,言道:“东佑兄,这位是金鼎司执事赵黍。你也知道,本人仰慕玄修,却无仙缘禀赋,我在司内也就是个迎来送往的角色,具体事务还要看这位赵执事。”
赵黍拱手,安阳侯对他说:“这位是崇玄馆执教梁东佑,也负责掌理下馆一切事务。”
崇玄馆在地肺山设有上下馆,上馆以研虚守真为本,下馆以炼丹治药为务。有些类似以往的修仙宗门,搞什么内门外门之分,但怀英馆不兴这一套。
梁东佑说:“我家首座说了,金鼎司为国效力,崇玄馆躬逢其盛,焉能置身事外?于是挑选一批后学子弟前来,希望能得安阳侯赏识。”
“原来如此。”安阳侯点头道:“崇玄馆俊杰如林,优中选精,想来都是人中龙凤!”
赵黍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来。就算不谈郑图南这种货色,即便是永嘉梁氏,也不乏庸碌无能之辈。
梁东佑永远阴着脸,对于安阳侯的话语不置可否,只是说:“梁某听闻,若要受职金鼎司,必须先经考校核验?”
安阳侯回望示意,赵黍上前说道:“不错,金鼎司专务法物祭造、丹鼎烧炼、书符咒水诸事,非以好勇斗狠为重。”
这话说完,赵黍的目光往郑图南身上移去,对方脸色憋得通红,不得不感叹,梁朔那种贵介公子的风仪涵养,真不是谁都具备的。
梁东佑又问:“那不知具体如何考校?”
赵黍朝后面的仆从挥手示意,旋即就有人搬来几张大桌,上面陈列有符纸朱砂、诸般灵材,甚至还有几个香炉大小的炼丹鼎。
“金鼎司目前暂设符、丹、器三科,通才专才皆可。”赵黍说:“符法科以引气书符为考,有志于此的道友可以上前一试。”
这话一出,梁东佑眉头微皱,一众崇玄馆修士面面相觑,显然赵黍所设考验出乎预料。
修士术者行持符法,大多是依靠代代相传的法本符图,描摹临写,同时存想气韵、落笔推运,如此岁月浸久、精神感格,自然修高功深,落笔如有神助。
而引气书符,便是符法一大门槛。安阳侯示意赵黍为难崇玄馆,他自然照做,毕竟有真本事的人不怕考验,无能之辈金鼎司也不欢迎。要是崇玄馆的人做不到,也没处抱怨。
正当梁东佑要开口之际,后方走出一名高挑女子,身穿玄黑劲装,凤眼柳眉、神容清冷,腰间别有一柄短剑,她来到赵黍面前拱手一礼:
“崇玄馆,荆实。”
这清冷女子也不废话,直接捻起一张符纸,随后剑指引出一缕锋锐气机,掠过桌上朱砂墨,在半空勾勒成型,隐成剑锋之状,悬立指尖之上。
赵黍见状暗暗点头,荆实剑指虚引,朱砂墨剑落纸点染,符纸好似虫翅急颤,但转瞬平复,一道剑符书就,无半点迟滞。
“请赵执事过目。”荆实将剑符递来。
赵黍扫了一眼,便知此符不同凡响,他能够感应内中暗含剑气,这位叫做荆实的女子,恐怕在剑术上也有不俗造诣。
“不错,道友已过考校。”赵黍也不得不承认,崇玄馆还是有人才的。而且这位叫做荆实的女子并不像其他崇玄馆子弟那样倨傲,何况她也不是仙系四姓,赵黍对她观感好了不少。
“还有其他道友要展露一二么?”赵黍放下剑符,抬眼询问。
梁东佑环顾一圈,脸色变得更为阴沉,只好说:“赵执事,不妨先考丹鼎科目。”
赵黍也不反驳,他对崇玄馆外丹之学早有耳闻,于是示意桌上灵材丹鼎:“这里十八味药物,需要炼成一炉疏脉散。”
这下过半数崇玄馆修士松了一口气,疏脉散效验正如其名,用来疏通气脉,对于这些仙系子弟而言,远谈不上神丹妙药。
“另外,此地没有炭薪。”赵黍补充一句:“还请诸位自行发风鼓火。”
此言一出,刚刚放松的众人立刻变色,梁东佑问:“赵执事,这是否过分了?炼制外丹饵药,怎能缺少炭薪?”
“冶炼丹药,吐纳鼓风、凝神发火,若要火候纯正,重在气机不杂、神念精纯。”赵黍说:“要不然炼丹之时遐想翩翩、杂气流行,不怕引来鬼神窃丹、鼎炉炸毁?若无此等根基,来日如何炼就九天升霞丹?”
赵黍这一通大道理压过去,梁东佑也无话可说,因为传说青崖真君便是炼制了九天升霞丹,服食之后白日飞升,永嘉梁氏后人无不以此为傲。如果连祖宗的看家本事都没学好,那也别扯什么丹鼎炉火了。
可即便赵黍搬出这等考验,还是有四名崇玄馆修士上前,他们各自取了药物丹炉,彼此对视几眼,然后寻一空处席地盘坐,隐约结成阵式。
赵黍察觉他们吐纳气机彼此感应,各自发出一点精微真火,随着气机互感共鸣,真火愈发壮大,随即笼罩各自面前丹炉。
“还能这样?”赵黍这下真的有些佩服了,结阵炼丹他还是头回见识。
四名修士诵法咒、掐手诀,风盛火旺,随之投入灵材药物,内中药性依次匹配,渣滓杂气受炉火催炼而消散。
不多时,疏脉散已然炼成,四名修士散去炉火,再施术法,将余温未散的丹炉推到赵黍面前,脸上不掩傲意。
赵黍看着如白色细砂般的疏脉散,明白自己不好反悔,于是笑道:“好,四位道友别出心裁,也算过关了。”
梁东佑听到这话,阴郁脸色稍缓,于是问:“赵执事,还有一科,不知有何考校?”
赵黍从旁边取出一捆箭枝:“不难,祭炼箭矢,使其锋锐更足,能贯穿甲胄。”
说这话时,厅外院落就有仆从放下木桩假人,上面披了三重铁甲。
梁东佑沉吟不语,一旁郑图南拔出腰间宝刀:“我凭此鸿鸣刀,足可分金断石!”
“你有宝刀,寻常将士手中只有凡铁兵刃。”赵黍语气渐冷:“既然自恃宝刀锋利,不如去砍有熊国的千钧铁俑?”
千钧铁俑乃是有熊国独创,形如陶俑,却是以精铁铸造,用符咒祭炼催动,重逾千钧、坚刚难摧。这铁俑一旦出现在战场之上,陷阵破军、无往不利,普通士兵无法阻挡。
郑图南听到这话,立刻火冒三丈:“我看明白了,你就是在故意刁难我们,搞出一堆没几个人能通过的考校!我不信你全都能做到!”
赵黍眯眼不语,郑图南意气更盛:“梁执教,这赵黍仗着安阳侯撑腰,要将我们崇玄馆拒之门外,你难道要坐视不理?!”
梁东佑皱眉不已,他不喜郑图南此人,但也不能否认此言有理,赵黍给出的考校,连他也觉得略显苛刻。
正当梁东佑要开口责难,赵黍一拍桌案,言道:“庸辈,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话声一落,赵黍两眼赤光大作,随着双瞳注目半空,一道赤光焕然的符篆凭虚书就,然后剑指一扫,赤符双分。
赵黍一手掣出箭矢,口中法咒低吟,一半赤符徐徐烙入箭簇。而一半赤符印落空置丹鼎,炉火顿生,赵黍另一手虚摄药物投入炉中,同时扬手一掷,祭炼完足的箭矢化作一线赤光射出,直接贯穿三重铁甲,把院中假人射倒。
众人惊叹之际,厅内炉焰蓬勃,赵黍鼓荡真气,阵阵药香飘逸荡漾,疏脉散在丹鼎火候运用间,竟然化成香料,药力熏蒸形骸,众人顿感百脉舒畅。
放眼厅内,烟气袅袅,飘然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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