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正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程夫人也被请来了,正一脸不可置信望着儿子身侧那个女人。程意站在中央,垂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姜羽站在他的身侧,泣涕连连。
在场的人脸色皆难看至极,就连曹夫人都气的发抖。一个庶女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往后二房一家在姜府怎么还抬得起头来。
姜怀远看着这对混账东西,放下刀犹觉得不解气,转眼又要上前揍人。程夫人哭喊着制止:“姜老爷,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哪!”
早在刚回姜府时,姜枫就揍过程意一顿,这会程意嘴角带血,跟块木头似的站在一旁,全然没了生机。
程夫人心疼的不行,说:“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程意平时最是克己,怎会做出对不起莺莺的事?一定是五姑娘勾引在先……”
“勾引?”孟澜好笑:“事已至此不必纠结谁勾引在先,事实摆在眼前,程意姜羽暗通曲款对不起莺莺。”
“小小年纪从哪儿学的狐媚子功夫,天下男子千千万,你勾谁不行非得勾别人的未婚夫?”曹夫人看似在骂姜羽,话却是冲着李姨娘说的,语气尖酸且刻薄:“明儿就绞了头发上山去,姜家没你这样的白眼狼。”
李姨娘一听就慌了,扑通一声跪下也哭:“羽儿自是有错,但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送去庵里还有什么活路?她身子弱,出了姜家会被磋磨死的,老夫人……”
正厅嘈杂一片,哭声极为热闹。漆老夫人拄着那根阴沉木手杖,所有人中,她是最生气的。恍惚间,漆老夫人似乎又回到了姜芷逃婚的那年,姜家蒙羞人人指指点点。她气的头脑发昏,一拐杖打在姜羽背上:“你怎么有脸?”
程意替姜羽挨过那一杖,他闷哼一声趴倒在地,看上去极为痛苦。程夫人哭的更厉害了,姜羽也心疼,哭道:“祖母莫要再打了,是我的错,我认……”
姜怀远被一帮女人吵的头痛,在门口吹了会风才冷静下来。他沉着脸返回,语气颇为平静:“程意,你还有什么要说?”
程意缓缓摇头。事情败露,还有什么可辨的。
“好!从今日起你与莺莺各自嫁娶再无干系,至于你和姜羽爱怎样怎样。我只一个要求,莫再让莺莺瞧见侮了她的眼睛!”
姜怀远一锤定音,这便是退婚的意思!姜府做事向来注重效率,马上有人送上程意和姜莺的婚书。
“儿啊——”程夫人满肚子话,她本想再求求姜老爷的。虽然这门婚事不如人意,但要退也是程家先退。如今程意与那狐媚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往后程家还有什么脸面呆在临安。这么想着,程夫人恶狠狠瞪向姜羽,脸色凶神恶煞似是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这场闹剧,直到戌时都没停。女人们都在哭,委屈的,心疼的,不甘的……沉水院中,姜莺已经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四周静悄悄的,小鸠茯苓惴惴不安互相使着眼色。
姜莺把自己收拾干净,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她轻轻唤了声,“茯苓小鸠,你们随我出去一下。”
沉水院距离正厅有点远,越走近人声越大。一片混乱中,姜莺步子袅娜跨了进去。少女脊背笔直,鬓珠做衬双目如星如月,在她脸上意外不见半分愁绪,迎着融融灯火整个人宛若沧海明珠,高贵不可亵渎。
看清来人周遭所有声音都淡了,目光追随着她。姜莺给诸位长辈请了安,程夫人以为她舍不得程意是来挽留的,内心不由燃起希望。
姜怀远和孟澜也这般以为,一时心痛难抑,正欲安慰却见姜莺拿起那纸婚书靠近烛火,转眼火光蔓延婚书烧成灰烬。
众人惊愕,就连程意也变了脸色。莺莺——不该是这样的!
做完一切姜莺转身,说:“我与程……公子还有几句话想说。”
大多数人从正厅退了出去,姜莺抬眸平静注视眼前的男子。程意很高,姜莺只及他的肩膀,他们二人之间好像一直是这样的距离,小时候姜莺与他说话就要扬着下巴。
“程意哥哥。”姜莺眼睛微微泛红,说:“以后我就不这么叫你了,你喜欢五妹妹其实可以告诉我,我不会缠着你的。”
见她释然,程意心头漫上一股酸涩,“莺莺……我……”
“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不好好练字发脾气打翻砚台,被爹爹关进祠堂。里面黑漆漆的我吓哭了,是你路过从门缝递进来一只木雕小人,那木雕我现在还留着。”
“还有十岁那年从书院回府的路上,沅阳王抢了我最喜欢的佩囊,我哭了一个下午,还好第二日你把佩囊送到我手上。”
程意有些语无伦次:“莺莺,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姜莺没有为难,只是有点可惜。书里都道等闲变却故人心,相识十年,或许在程意第一次冷淡相待时,她就该明白的。
来时小鸠不断出主意,劝姜莺朝这两人甩耳刮子。姜莺低头看自己葱白的手指有点犹豫,算了,打人手疼。
“你走吧,以后见面就是陌路,不必与我说话,还有五妹妹我也不想再见了。”
此事姜羽确实理亏,姜莺既要赶她出门,众人也不敢说什么。
姜羽的行李是李姨娘亲自收拾的,李姨娘一边收拾一边哭:“程家日子不好过,你去了可怎么活,怎么活呀?”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姜羽只能先跟去程府。她身子弱,李姨娘收了不少药材,还将自己的私房钱也拿来了。姜羽安慰李姨娘:“娘莫要担忧,依程公子才学秋闱必定高中,几个月的苦日子我能忍。娘在府中也对二夫人忍耐些,以后我来接你。至于那个傻子,你就看我当了诰命夫人怎么收拾她吧。”
娘俩双双落泪,走时还被孟澜检查一遍包袱,硬是把贵重药材,首饰通通没收。
闹至深夜姜府才安静下来,回沉水院的路上小鸠茯苓不忍,心疼道:“二姑娘难受就哭出来吧,憋着容易把人憋坏,哭出来就好了。”
难受吗?姜莺问自己,应该吧,但她哭不出来。
积正做好夜宵等候多时,见姜莺回来热情招呼着:“小厨房今儿做的炸汤圆,龙须酥,藕粉海棠糕都是二姑娘喜欢的。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吃点好的去去晦气,明儿姻缘就找上门啦。”
“是呀是呀,那样的男人幸好没成婚,否则婚后不知该闹的多难看呢。二姑娘莫犯愁……”
沉水院你一言我一言开导,她望着众人,失望与难过褪去,心情逐渐明媚起来。
姜莺吞咽口水,已经闻到香气。她不禁展颜一笑,撅着小嘴摆起谱来:“哪里犯愁,我明明是犯馋。”
这头姜莺在沉水院开心了,锦兰院中姜怀远和孟澜又开始发愁。
其实最令人担心的还是姜莺,姜怀远十分懊恼,说:“都怪我当初识人不善,伤了莺莺的心,瞧她那委屈样我心疼。”
孟澜笑,“我看倒无妨,自己女儿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莺莺从前就是个闷声干大事的,话虽少真到关键时候比谁都干净利落。会好的,最近多陪陪她,咱们在临安城重新觅个良婿。”
说起这个,姜怀远想到一件重要的事。“等沅阳王解决好这次的事,咱们就举家搬到泉州去吧。”
孟澜诧异:“当真?”
姜怀远想这事许久了。一来朝廷分地域加重商税,临安首当其冲;二来通过这次范府的事姜怀远也看清何为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1)。姜府三代人扎根临安才有今日财富,然顺势而为才大有可为,或许泉州别有一番天地。
“夫人不愿意离开临安?”
孟澜简直又惊又喜:“怎会。我本就是泉州人,更何况大姐就嫁在泉州,两家还能互相帮衬。我不过担心临安这大家子怎么办,咱们愿意去泉州,老夫人二房三房可不一定愿意。”
这个问题姜怀远早考虑过,他说:“分家。”
漆老夫人并非生母,姜怀远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对二房三房更没有,这次又闹出庶妹抢嫡姐未婚夫婿这种丑事,心里怎么可能不膈应。
分家对大房而言,就像甩掉一只沉重的包袱。不过分家不是件小事,需由族中三位以上长者见证,姜家有威望的长者还在中都县。夫妻二人便计划过阵子先到泉州打点,再回来请长者主持分家。
议完事熄灯双双躺下,锦兰院中月色如银,谁也没注意到墙角趴着一只影子。那人起身,蹑手蹑脚出了院子……
*
夜深时分,沅阳王府书房灯还亮着。下个月便是万寿节,王舒珩受召入京。山匪挟人的案子他心中有数,处理起来倒不算难,就是时间有些紧迫。
忙至深夜福泉送来一碟热乎乎的栗子糕,王舒珩这才想起还没用晚膳。他其实并不喜甜腻腻的东西,今晚却破例尝了一口。
不受控制地,王舒珩想起姜莺,她这会肯定在哭鼻子。
福泉立在一旁望着栗子糕出神,显然与王舒珩想到了一块。不怪他二人多想,实在是今日姜莺那副失望的模样让人印象深刻。
亲眼瞧见未婚夫婿与庶妹行苟且之事,不难受是不可能的。福泉不禁想起一些旧事,笑说:“殿下可还记得咱们初次去姜府,在姜家祠堂看到姜莺?”
说起这个,王舒珩自己都没察觉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怎会不记得,当时路过姜府祠堂,里面哭声惊天动地。本王当时便想着,这小孩怎么那么能哭,哭那么久都不会累!本想哭一刻钟也该停了,谁知竟越哭越响亮。”
福泉笑起来,“对啊,咱们当时在祠堂附近等候老王爷,后来还是您听不下去,将随身携带的木雕由门缝塞进去给她才不哭了。”
那木雕是王舒珩亲手所刻,这么多年过去想必早被姜莺扔了。
在福泉记忆里,殿下对这个小姑娘一直不错,面上虽嫌弃但实际上没少顺着她。不过有一事福泉不解:“那回姜莺从书院回来,殿下为何抢她的佩囊?属下记得她当时是哭着跑回姜府的。”
“本王何时抢她东西,后来不是好好给她放在姜府门口了?更何况当时她的佩囊里被人放了条小蛇,若姜莺看到又该哭了。”
福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道:“那姜二姑娘还叫了您这么久坏蛋,可真是冤枉。”
王舒珩并不在意,手指捻起一块栗子糕,“这种小事,和一个姑娘计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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