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莺与沅阳王成亲的喜贴,数月前就送到了姚景谦手上。不过当时正逢翰林院有一匹典籍亟待修撰,姚景谦无法离开汴京。
当时他便料想姜莺迟早会跟随至汴京,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今日出门远远的他望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没想到真是姜莺。
大半年未见,姚景谦还是温润书生的模样。孟夏时节,他身着月白丝履,一派清正端雅之姿,拱手道:“沅阳王殿下——”
姚景谦本想像从前那般唤声莺莺,话及嘴边想到她已嫁作他人妇,苦笑了下,恭敬道:“沅阳王妃。”
“表哥不用多礼。”姜莺语气并不疏离,“来汴京前我便想着得空要看望表哥,不过事情多才耽搁了。”
姚景谦笑意温和:“不怪表妹,在汴京一切可还习惯?”
“哪里都好,表哥近况如何?”
都城夜景灯光与繁星融为一体,意外相见姜莺与姚景谦不禁多说了几句,好一会王舒珩都像个局外人似的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他不住告诉自己,如今姜莺已是他的妻,就算姚景谦对他的小妻子有什么想法,也止步于昨日,两人除了表兄妹不会再有别的关系。
这样想着,王舒珩才将胸中郁闷压下去一些。他面色平静,动作极其自然地揽过姜莺削肩,说:“天色不早,改日表哥到王府坐坐,本王与王妃定好好招待。”
沅阳王品阶不知比姚景谦高了几个等级,被叫表哥姚景谦几不可见地顿了下,笑道:“近来翰林院事务繁多,还是不叨扰王府了。不过祖母前些日子刚从泉州过来,莺莺若明日有空不妨见一面。”
年初,姚景谦父亲由泉州州同调任户部,一家老小便从泉州搬迁到汴京。为此姚家还重新置办了宅子,老太太身体健朗又喜逢儿子升官,整天乐的合不拢嘴。
自小姚家老太太就喜欢姜莺,按理说是应该见见,姚景谦还贴心地邀请沅阳王一同上门。
看姜莺的神色,明显是想去的。
王舒珩唇角微勾,他不至于小心眼到这份上,便道:“明日莺莺先去,本王从天策府下值再去找你。”
事情就此定下,与姚景谦拜别后两人回王府。
这趟出门两人没乘坐马车,没走一会姜莺就累了。她站在原地,月色下身形更显纤弱,这回不等她开口,王舒珩便在她跟前蹲下身子,无可奈何道:“上来。”
“夫君真好。”
姜莺那点轻飘飘的重量,于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不过王舒珩发现,他在姜莺面前俯身的动作是越来越熟练了……
因为昨晚折腾的狠了,这晚王舒珩向姜莺保证让她好好歇息。但睡觉前,这人拿出瓷白小药瓶要帮姜莺上药。
姜莺说什么也不肯,她坚持着:“我好得很,真不用上药。”
男人笑的戏虐,“好得很?”他落在姜莺身上的目光幽沉,徐徐道:“夫人的意思是今晚还能继续?”
姜莺赶紧往锦被里钻了钻,向他妥协:“那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擦。”
知道她害羞,王舒珩上手三两下把人从被子里剥出禁锢在床上,不紧不慢道:“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躲什么?”
虽然这是实话,但姜莺不可避免地脸更红了。小姑娘咬牙躺在床上,看着男人用食指剜下药膏,一点一点的抹在她身上。
王舒珩骨节修长,手指因为常年握弓拉弦有厚厚的茧,抚过她的肌肤带起阵阵颤栗……
好不容易抹完药膏,王舒珩熄灯上床把人拢在怀里。他习惯抱着她睡,胳膊穿过腰肢把人桎梏在怀。
卧房安静非常,唯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王舒珩温热的呼吸拂过姜莺后颈,有点痒。
她动了动,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夜色掩盖下格外性感,“睡不着?”
姜莺转身往他怀里缩了缩,“夫君,我们什么时候会有小宝宝?”
成婚数月以来,两人亲近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也着实不少,姜莺并没有用避孕的药物或熏香,但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在子嗣的问题上,王舒珩一向是顺其自然,他揉揉小姑娘脑袋,在额上轻轻吻了下:“你自己都还是小孩儿呢,不急。”
姜莺的歪理一道一道的,“我是小孩,再生一个小孩,家中有两个小孩岂不是更好?”
黑暗中传出男人低低的笑声,王舒珩道:“夫人是在怪我不够努力?”
他手指捻在姜莺腰间,隔着里衣摩梭都能感受她肌肤的细腻。小姑娘身上软绵绵的,像早春清凌凌的花朵,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香气。
姜莺小手推搡着他:“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在她心里,沅阳王殿下在敦伦之礼上,那是再尽心尽职不过了。
王舒珩下巴往她的颈间嵌了嵌,深吸一口,说:“此事急不来,顺应天意该有的时候总会有的。”
“可……”
她还要再说什么,便被王舒珩俯身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小嘴。
这明显是一个克制的吻,王舒珩只是不住地在她唇上碾摩并不深入,动作缠绵悱恻又温柔至极。
停下时他的呼吸还吐纳在姜莺脸侧,王舒珩把人抱紧了些,说:“睡吧,再胡思乱想就做些别的事。”
这句威胁的效果显而易见,没一会怀中的小姑娘呼吸就渐渐平稳起来,王舒珩却是轻轻起身,进浴房冲了个凉水澡。
他正值盛年,又是个年轻有力的男子,常年习武练兵身上有使不完的劲,但明显他的力气不能全部使在姜莺身上,酥酥软软的小姑娘叫他焦躁,也叫他生怜。
不过姜莺说的也有道理,王舒珩便想着改日召太医来给她瞧瞧身子。
翌日天晴,王舒珩起床时姜莺就跟着起了。去拜见姚家祖母总不能空手去,姜莺还需准备一二。
两人商议一番,姜莺便从库房中取出两支雪参,一盒蜂乳,还有一株珊瑚树。
用完早膳食两人一同出发,姚家的宅子和天策府不顺路,王舒珩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姜莺主动道:“夫君放心,酉时之前我一定回来。”
她虽嘴上这么说,但表情明显不是那么回事。王舒珩一听就知道,小姑娘还记着先前他定下的规矩。
王舒珩掩唇假咳一声,故作姿态道:“无妨,王妃随意便是,本王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分开前,姜莺趁人不备在他脸上飞快啄一下,“我走啦。”
*
姚家宅子坐落于汴京城东,马车穿过热闹街市拐进巷子,又徐徐前进了片刻才停下。甫一下马车,姜莺一眼就看到站在轩宇兽头大门前的姚清淑。
“表姐。”姚清淑上前来迎她,“昨晚听兄长说表姐今日要来,我一早就等在门口了。”
姜莺笑起来,唇边勾起浅浅的梨涡,“是我的罪过,叫表妹好等。”
表姐妹二人历来亲近,从大门口到老太太院落一路有说不完的话。不多时他们停在一座古朴的院子前,里头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是莺莺来了?”
姚家老太太年过六旬,满头银发精神却很好,拄着一根柘木拐杖很是慈祥。她由侍女牵着出来亲自招呼:“莺莺,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姜莺对这位祖母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多年未见不禁鼻子一酸,她伸展双臂轻轻抱了下老人家,“祖母可还安好?”
进屋后,姜莺让小鸠把带来的礼物交给姚清淑,这会正是上午,姨父和表哥都当值不在府中,老太太热情地拉住姜莺说话,自去年姜莺姨母过世后,老太太院里鲜少有那么热闹的时候。
她拉住姜莺小手,不住道:“真好,莺莺长大了,长得好性子好,哪哪都好。”
姜莺被老太太夸的不好意思,她低头自然没注意到老太太眼中一闪而逝的哀怨。
可惜啊,这样好的姑娘,竟不是她的孙媳妇……
从小时候见姜莺的第一面,老太太就真心喜欢这个孩子,她一直把小姑娘当作自家人,当初在泉州听闻姜府出事,若非当时老太太身染风寒下不得床榻,就是拄着拐杖都要上临安把姜莺接回府中。
想到姜莺做不成自己的孙媳妇,老太太悲从中来,拍着她的手问:“沅阳王待你如何?如今你爹爹娘亲还在临安,若在王府受委屈了不要忍着,来找祖母替你主持公道。”
“多谢祖母垂怜,殿下待我很好,一点也不委屈。”
听闻这话,老太太既高兴又难过。她高兴小姑娘嫁了个好郎君,沅阳王殿下位高权重,听闻长的也是容貌无双,这样的人自然是良配。但如此,她的孙子可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她难过了片刻,招侍女呈上一只玉镯递给姜莺,“你大婚祖母没去成,礼物还是得补上的。”她亲自给姜莺戴上,“莫要推辞,你这样的好姑娘天生就该用好东西。”
玉镯贵重,姜莺见推辞不掉只得惶惶收下。午间她陪老太太用了午膳,下午又下了会棋,这头姜莺在姚府与老太太相谈甚欢,王舒珩在天策府却坐不住了。
王舒珩承认自己不是大度的人,在姜莺和姚景谦一事上他防备心很重,但如今都把人娶回府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下午与诸位大人议完事走出三省堂,恰好撞见鼻青脸肿的参军章函,这会无事,众人忙问:“章大人这是怎么了?”
章函长长哦了声,抚摸脸上淤青苦笑一笑:“还能怎么,被人打了。”
天策府官员各个是朝廷中流砥柱,在大梁殴打官员是要受刑的,知法犯法一帮同僚说要帮章函主持公道,王舒珩却眉头轻挑:“到底怎么回事?”
章函不好意思道:“让殿下见笑了,下官这是……”他顿了顿,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还是在王舒珩审视的目光下才坦白。
原来,章函和妻子成婚三年,一直恩爱如初琴瑟和鸣,但近来章夫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日日找茬与章函争吵,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闹上半月,昨日更是提出要和离各过各的。
章函慌了,他宠妻如命,三年来后院更是没纳过一房小妾,但章夫人这次是认真的,昨天就回了娘家。章函今早去接她,却撞上章夫人和章夫人的表哥在后院相拥。
这种时候谁能忍谁就不是男人,章函冲章夫人表哥脸上就是两拳,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后院失火的事会发生在天策府一个四品官员身上。
章函却说越气,恨恨道:“当年那小子就对我夫人有意,成婚后我以为就安心了,也不阻拦妻子与他来往,谁成想这小子贼心不死竟把我夫人勾去。”
一个男人被戴绿帽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章函最后,更是总结得出一个真理:“天下表哥一般黑,婚前防婚后也得防。”
众人又安慰了几句,还说下值后陪章函去喝酒消愁。
然王舒珩却不淡定了,他心头一紧,浑身被巨大的不安包围,姜莺与姚景谦自小相识,姚景谦不就是姜莺的表哥么……
想到姜莺还在姚府,酉时刚过王舒珩起身穿上外袍准备下值,有同僚问:“殿下这便走了?”
这位沅阳王到天策府任职数月,众人都知他日昃旰食,日暮将黑还不回府乃是常事,谁看了都得道一句辛苦,今天这么早下值倒是罕见。
王舒珩面上还是波澜不惊,道:“今日有事。”
“哦,那殿下快去吧。”
“若有用的着下官的地方,殿下尽管……”
匆匆与同僚寒暄完,王舒珩出了天策府,他翻身上马一路往城东而去。途中路过一家食铺,想到姜莺那姑娘噬甜,他又停下进去挑了几样。
已是孟夏,白昼渐渐变长,日沉时分天光还是大亮。
姚景谦回府尚未歇息,身着一袭青色官服便去了祖母的院子。他相貌敦和儒雅,一身官袍套在身上也没有距离感,一看便是好相与之人。
未踏进院子,便见妹妹引着姜莺出来,看样子是要送姜莺出门。他上前几步拜过,“我送表妹出府吧。”
姚清淑看得出兄长有话要与姜莺说,识趣地退下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路过花园时,见一颗桃树上插着几只彩色纸风车,迎风呼呼地转动。
那一瞬间,姚景谦想起往事,说:“莺莺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来泉州,说要收集整个泉州好看的纸风车,那时我带你逛遍泉州城,腿都走酸了。”
从那以后,无论去哪里姚景谦只要看到好看的纸风车就会买下来,这个习惯竟如今都没有改掉。
姜莺依稀记得这事,不过于她而言并不特别,她很想告诉姚景谦自己已经不喜欢纸风车了。
她转移了话题:“在临安听表哥说要与喜欢的女子议亲,当时分别匆忙没来及的细问。今日听祖母说起表哥的婚事,她老人家也急的紧呢,表哥还是早些定下莫要让她操心了。”
姚景谦的声音在暮色中有些遥远,他淡淡道:“她已嫁人,婚事没了。”
姜莺顿了顿,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安慰说:“那女子不喜欢你,许是缘分不够吧。姻缘一事在于天,表哥不用伤怀,你这样的男子不愁没有好姑娘喜欢。”
话音落下,一阵风又起,院中纸风车欢快地转动。
姚景谦许久都没有说话,他的衣袖在风中起舞,高大的身形竟有一丝寂寥。他觉得自己丢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他望着前方飞快旋转的纸风车,那些童年时期曾经嬉笑欢歌的场面好像也散在这阵风里。姚景谦不禁想起,年少时,姜怀远似乎也是给过他机会的。
当时他约莫十六七岁,跟随娘亲去临安姜府,两家人开玩笑,姜怀远还问过他想不想当姜家的女婿。
可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身无功名利禄,岂敢误佳人!
那时年纪小,虽不知情爱为何物,但成亲娶妻这件事,除了姜莺姚景谦确实没想过别人。
其实现在想来,当年或许他说的更明白一点,直接与姜怀远挑明等功名傍身定来迎娶,姜怀远未必不会等他几年。又或许姜莺及笄那年,他不那么犹豫同意姚家上门提亲。
或许,那后来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了。他一次次的犹疑,徘徊,曾一度让父亲母亲以为他对姜莺无意。
姚景谦苦笑了下,纸风车被风吹落,年少的回忆也成了灰色的背景,眼前的少女他很喜欢,但也仅仅止步于喜欢而已。
如同一个皑皑的梦,梦醒了,他们都长大了。罗敷自有她的夫,以后他也会有他的妇。
“表哥?”
回过神来,姚景谦一如既往地笑,他道:“无事,走吧我送你出府。”
绕过照壁,姚府大门近在眼前,暮色沉沉的光影中,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已经等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夕阳余晖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影子。
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姜莺出现的同时王舒珩正好转身,看清来人,他那双幽深的眼泛起淡淡的笑意。
王舒珩朝他的小王妃伸出双臂,“我来接你回府。”
“表哥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祖母。”
她向前走了几步,姚景谦忽然叫住她:“莺莺!”
姜莺莫名地转身,那瞬间,姚景谦想过要不要告诉她。可是那个念头一转即逝,他的心思,就该如同那些纸风车一样,散在风里。
“没事,快去吧,沅阳王在等你。”
姚景谦没有回头,一路直行回府,路过花园时他叫来小厮,吩咐:“把那些纸风车烧了。”
小厮问:“以后再收集纸风车还挂在那儿吗?”
“不会有以后了。”姚景谦说。
姚府门口,王舒珩拥抱姜莺,两人抱了一会,王舒珩拿出那包糖酥,“路上给你买的。”
那包糖酥许是刚出炉不久,还热乎乎的。姜莺吃下一块,又喂给王舒珩一块。
王舒珩让小厮把马牵回去,与姜莺一同乘马车。马车车轮碾过青石小巷,巷子的风徐徐吹着,周围鳞次栉比的房屋缓缓退后,前方灯光明亮。
王舒珩忽然抓住姜莺的手,认真道:“姜莺,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虽然他与姜莺相识晚,相爱更晚,但王舒珩自认为,爱意并不比任何人少。
姜莺顿了下,然后笑起来,“夫君,我知道的。”
这个男人小气,高大的身形拢住她,咬着姜莺白玉般的耳垂,说:“你占了本王的便宜,这辈子都跑不掉。”
姜莺唔了声,浑身漫上一股痒意,糖酥也掉了。她委屈地想,自己真没想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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