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幼度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杨业的奏报,随手拿起最后一封枢密院的奏章,打开细看却是南汉监军传来的消息,认真细看。
自上次潘美利用伍彦柔急于求胜的心理,大破南汉三万兵以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了。
他知岭南最大的问题就是山川险阻,大军征伐,翻山越岭的行军都得花费不少时间,也没有催促,而是静等军情。
终于让他等来了。
看着奏章里的内容,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潘美的攻势竟给抵挡住了。
潘美大破伍彦柔之后,很奔放地迫降了贺州,还在贺州举办了一场庆功宴,扬言要直捣兴王府,一举擒拿刘鋹。
他也是这么做的。
宴会后的第二日,潘美就率大军直捣连州,桂阳、郴州的守军见潘美已经杀到了背后,魂飞胆丧,弃城投降。
军队势头之盛,大有一举荡平南汉的势头。
潘美一战打出了中原的威势,也打掉了刘鋹的坚持。
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刘鋹也不在乎潘崇彻胯下有没有蛋,南汉的国祚最为重要,低声下气地请他出山。
为了安抚这位岭南第一名将,刘鋹还给他升官加爵,令其带二万兵驻防韶州,抵御潘美的入侵。
潘崇彻似乎无愧岭南第一名将的称呼,他到任之后,立刻安抚民心,派兵沿着溱水设防,将韶州城山水相依的特点紧密联系,构建了一条围绕韶州的防御工事。
潘美势如破竹的进攻,在韶州下受阻,一连五日,皆无任何进展。
“这潘崇彻有几分能耐啊!”
罗幼度自语了一声,能够挡住潘美的攻势,确实了不起。
但罗幼度也没有过多的在意,作为进攻的一方,本来就处于劣势,面对坚城良将,进攻受阻情理之中的事情,并不奇怪。
何况枢密院的奏疏并非来至于潘美,是随军监军传递给枢密院的军情。
监军这玩意必须要有的,便于随时随地掌控军队的情况,也能约束前线主帅不能放纵。
但罗幼度并未给监军过高的权力,监军仅有监察之权,并无干涉将帅的指挥权力。
潘美心底的盘算如何,监军不可能知道。
罗幼度也不急着过问,他相信如果潘美真的遇到了困难,肯定会修书求援,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而强上。
没有任何消息,可见目前仍在他掌握之中。
罗幼度没有做特别的安排,只是在奏章上写了一个“知道了”。
随手拿过一封议政厅的奏章,罗幼度发现居然是耶律敌烈亲笔写的感谢信,开头第一句就是:“伟大的中原皇帝陛下,粮食已经收到。您的仁慈如草原上的太阳一般耀眼,温暖着云中数以万计的百姓。我族上下莫不感怀您的恩德……”
罗幼度兴致高涨地看着感谢信。
这哪是刚毅勇猛的契丹太宗四皇子,妥妥的一条大舔狗。
罗幼度给舔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正当这时,屋外传来了花蕊夫人求见的消息。
“让她进来!”
花蕊夫人手中端着一盘糕点入殿。
自花蕊夫人入宫以后,宫里的伙食有了明显的提升。
相比尚食局御厨的稳,心灵手巧的花蕊夫人则是重变。
任何食材都能在她手中发挥奇效。
往年宫里的茉莉花、桃花、梨花,荷塘里的莲花、莲藕、莲子大多都是观赏浪费的。
花蕊夫人来了之后,茉莉花让她制成了香囊,桃花酿成了桃花酒,梨花做成了梨花糕,至于莲花更是了,莲子粥、莲房脯、莲子粉、荷叶粥等。
不只是罗幼度一人享受,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皆能获得相同等份的美食。
除了向来清冷的周娥皇,都对花蕊夫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折赛花现在就特喜欢黏着花蕊夫人,主要因为她贪嘴,而符清儿是因为丑丑贪吃……
在人情世故上,花蕊夫人在宫里,算是独一份。
罗幼度心情正好,见花蕊夫人到来,忙招手让她来身旁坐下,说道:“正好饿了,夫人来的正是时候。”
他拿过花蕊夫人做的藕饼,轻咬了一口,藕的脆,粉的糯,综合在一起,口感极好:“夫人的手艺当真一绝。”
花蕊夫人浅浅笑道:“即将入冬了,妾见后苑有一处梅园,就是不知能不能长出青梅。妾最擅长的还是酿梅子酒……”
宫里的梅园种的多是观赏的花梅,并非生果的果梅。
花梅大多结果能力不强,但一些异种花梅,也具有很强的结果能力,只是不如果梅稳定。
一个园子能收多是青梅真不好说。
罗幼度道:“无妨,先看老天赏不赏脸,不赏脸,就去龙津桥附近买一些来。朕出钱,怎么着也得尝尝夫人的手艺。”
他说着轻搂着花蕊夫人纤细的腰肢,看着案几上的奏章,笑道:“这时间过得真快,不久便入冬了,北方的冬天来得比较早,都是朕的子民,受着战祸之苦,只怕难以为继,不能饿着他们。”
说着,御笔朱批,再调一波粮食往云中。
放下手中的笔,罗幼度嘀咕了一句:“马得臣的效果,应该要显现了吧。”
此时此刻,罗幼度口中的马得臣正在怀安县,向耶律敌烈汇报军备物资。
皮革衣物、兵甲器械、粮食军饷,井井有条。
耶律敌烈看着面前的马得臣,越看越是欢喜,暗忖:不愧是我契丹的探花,果然有能力。
马得臣又名马德诚,幽州人氏,学于大儒刘廷高,一直生活于契丹境内,自身并无汉与契丹之别,为避战祸,投奔了云中的族叔。
但随着契丹分裂,耶律敌烈很快就遇到了严重的问题。
他以往掌控的是云中的军权,对于行政事务向来不喜,都是交给地方官员处理的。
但随着他与契丹交恶,他自称可汗以后,不少文臣都暗逃回契丹朝廷。
导致了耶律敌烈手上的人才储备严重不足,尤其是文官方面的政治人才。
耶律敌烈一开始尝试让武将去干文官的事情,结果一团糟。
尤其是大同府周边还有万亩良田,少了精于农业的官员负责,耶律敌烈根本玩不转。
同时缺乏有效的人材选拔系统,导致了境内的文人流失严重。
耶律敌烈想效仿中原契丹,举办科举,结果贻笑大方。
面对种种困境,耶律敌烈甚至都有些后悔走造反这一条路了。
只是他与耶律必摄已经完全交恶,到了这个地步,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耶律敌烈面对诸多问题,急得是寝食难安,最终想到了一计,遇事不决,求爹帮忙。
罗幼度见还有这等好事,毫不犹豫地安排官员北上,指点云中的官员如何管理百姓耕种,传授耕作经验,还帮着他们修建水车引水灌溉田地。
同时中原的科举还特别允许契丹一并参加,而且公允对待,绝不强留人才。
这才稳定了云中的读书人,马得臣便是第一批高中的契丹代表,进士及第,一甲最末的探花郎。
马得臣博古通今,为人又正直不阿,很快就在云中站稳了脚跟,成为耶律敌烈最器重的文臣。
马得臣将该汇报的汇报之后,又说道:“大王,中原天子赠送了一批御寒衣物给前线将士。”
耶律敌烈听了一大段数据,本兴致缺缺,但此刻闻言却是大喜,说道:“这汉人古话说得真好,好话人人爱听,中原的皇帝陛下虽贤明仁德,却也逃不过这个道理。我立刻给他回信感谢……”
他脸上洋溢着自得地微笑,总觉得自己占大便宜了。
耶律敌烈身为契丹皇族,对中原本有着深厚敌意。
可随着事态的发展,耶律敌烈发现要他命的是他的兄弟,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反倒是中原一直坚定有力地给予他支持。
尽管他心里明白,中原未必就存有好的心思,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收到了实惠。
得尽好处的耶律敌烈,心底的那股敌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为了感激中原的相助,耶律敌烈开始尝试给罗幼度修书致谢。
一开始是毕恭毕敬的公文,罗幼度会适当的给一些回礼。
渐渐地耶律敌烈发现自己写的越肉麻,奉承的越起劲,自己所得的越多,罗幼度给他的赏赐越足。
察觉这一点的耶律敌烈,开始堕落了,不就是写几句好话吗?
不就是溜须拍马吗?
动动笔杆的东西,能够换来额外的物资支援,有什么可犹豫的?
只是假装舔狗而已,又不少一块肉。
牺牲自己的尊严,换取足够的利益,不寒碜。
耶律敌烈并不知道舔狗假装久了,真就成为舔狗了。
这人一旦跪多了,腰也直不起来了。
耶律敌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对中原的态度越发谄媚,整个云中大同府对于中原的依赖日渐加重。
对于这种情况,并非无人发现,只是一直不说而已。
“哦……哦……哦……”
这时大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隐隐约约还听得“杨无敌”的叫唤。
耶律敌烈好奇地走出了帅帐,耶律海思迎面走了上来,一脸的兴奋,说道:“大王,杨无敌真神了,他从飞狐陉直接插到了幽都,由古北口入塞南,袭击了贼人的运粮队,还荡平了一个部落。这即将入冬,耶律休哥后勤又出了问题,正是趁胜出击的时候。”
耶律敌烈见又是杨业,感慨道:“若是我手中有杨业这样的无敌猛将,何惧耶律休哥?”
耶律海思也道:“是啊,军中上下兵士皆称杨无敌英雄了得,也幸亏此人是友非敌。”
耶律敌烈嘴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兵,心中的第一偶像不是自己的将军,而是杨业。
但很快他将这负面情绪驱散,说道:“立刻点齐兵马,列阵而行,向奉圣州进兵……”
耶律海思讶然道:“大王不乘胜追击?”
耶律敌烈摇了摇头,说道:“耶律休哥这小子有点邪门,与他交战几次,皆中他算计。若非有罗天子派兵相助,杨业也足够厉害,我们早就在他手上吃大亏了。现在有杨业在他们大后方搅动风云,我们已立于不败之地,无必要冒险出击。”
耶律敌烈性情刚毅暴躁,见小利而忘大义,本不至于如此谨慎,但当家作主之后,面对铺天盖地的事物,难免改了些许性子,更兼耶律休哥善军略智谋,能力确实了得。
耶律敌烈在他手上吃了不少暗亏,此刻显得格外谨慎。
奉圣州永兴城。
耶律休哥望着面前的地图,俊秀的脸却透着历经风雨的老成。
这位辽国最出色的名将,年岁不高,只是二十二三的模样,但所经历的战阵一点不少,十六岁就跟随北府宰相萧干出兵讨伐乌古、室韦二部,崭露头角。
他的父亲耶律绾思战死于桑干河畔,得到了耶律璟的怜惜,授予三千皮室军。
耶律休哥凭借这三千皮室军赚取了大量的功绩。
耶律必摄夺位之后,对于耶律休哥更是器重,凡有战事,必让耶律休哥随军而战。
征讨生女真,与耶律敌烈、耶律罨撒葛对战漠北,皆有耶律休哥的身影。
耶律休哥本就有名将之器,吸收了足够的经验,已经成为了契丹独当一面的角色。
“惕隐,叛贼行军极为谨慎,徐徐前进,并未进入我军埋伏圈内。”
奚陌向耶律休哥禀报探来的消息。
耶律休哥笑道:“看来叛贼是学乖了,算了,我军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勉强求胜。传令下去,全军拔寨退兵。”
此次出击,耶律休哥主要目的是练习攻坚之术,练习攻城器械的运用。
幽州一战,罗幼度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虽然契丹将中原工部人才与图纸劫掠到了北方,拥有了相同的科技树。但在使用方面,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打高丽,不可避免的要进攻他们的山城,拥有一支攻坚部队,理所当然。
没有比耶律敌烈更好的磨刀石了。
耶律休哥知进晓退,没有多余的耽搁,选择了立刻撤军。
耶律敌烈的谨慎,意味着失去了纠缠自己撤退的机会,可以从容而退。
“从容?”
耶律休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应该会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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