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金山。
两支骑兵军队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
兵刃碰撞的声音在草原上奏起了一篇死亡乐章。曹彬眺望着战场,看着眼前的战局,向来冷静持重的他眼眸中透着一股震撼。
对方竟然与自己战得平分秋色?
要知道自己率领的可是御营司,朝廷最强的禁军。大虞军人向来都是以少胜多,从来不将对手数量放在心上。
现在在同等人数之下,自己没有占得任何便宜。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陛下说得不错,耶律休哥,真是一个好的敌手。」曹彬望向远处那道身影,暗自感慨。
自潘美攻取营州以后,耶律必摄的大军从太子山北撤,将兵力聚在了大定府。
他们这些年在大定府四周要地建立了不少的堡坞,将堡坞与大定府连成一片,形成一套密集的防御体系。
退守大定府的契丹,以大定府为核心,分兵驻守各处堡坞,互为犄角,相互支援,摆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势。
大定府是契丹在漠南的核心,也是通往契丹上京临潢府的最便利的一条道路。
唯有拿下大定府,他们才能无所顾忌地直捣敌上京临潢。
这大定府是必须攻克的据点。
故而即便最不喜攻城的罗幼度,面对这种防御网,也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如拔钉子一样,一个堡坞一个堡坞的清理,直至大定府。
罗幼度亲自调度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兵士攻打堡坞,而他并没有分配任何进攻任务,而是安排到了三肤河附近驻扎。
对于罗幼度如此安排,曹彬心领神会。
契丹的花花肠子瞒不过他,自然更瞒不过自己那位英武的君上。
死守大定府不是目的,拉长中原战线,便于袭击后勤辎重才是主要目的。
迂回游击是契丹最擅长也是百试不爽的战法战术。他们的大军在南方向大定府发动进攻,契丹想要迂回到南方并不容易。
从西方绕过马盂山,多行上百里绕至热河承德是最好选择,又或者不往热河承德去,而是去漠南奇袭萧胡辇部,然后与蒙古一并南下进攻云九州,开辟另一处战场,亦能让他们陷入被动之中。
他驻扎在三肤河,就是为了封锁契丹西进的道路。果然,便在他驻兵三肤河后的第五日,耶律休哥便打算从他们的北方迂回绕过去。
曹彬自不会如他所愿,亲自率兵拦截。也因此有了七金山附近的这场遭遇战。
这一次他们没有如武林高手那般不住地试探,而是直接针尖对麦芒的撞击在了一起。
曹彬目视战场走向,对着身旁的旗手,下达了新的命令:「令米信向左破围,将敌骑往西北方向挤压。」在战场的另一端,耶律休哥这位契丹最负盛名的将星,眼中透着一股焦虑:他们契丹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了。
现在的威胁早已不限于海东的林仁肇....
攻陷营州的潘美,下一步将会进兵辽东。只要拿下辽东城,下一步就能攻入他们的东京辽阳渤海。
或者南朝主力拿下中京大定府,那就直接能够杀向他们的上京。
换而言之,南朝的三路大军都杀到了他们的七寸之地,任何一路有进展,等待他们的就是覆灭之局。
此次向西迂回,在耶律休哥看来,背负了契丹的国运,一点不容有失。
可最终还是没能绕开曹彬的阻截。
耶律休哥看着胶着的战场,看着一个个英勇倒地而亡的兵士,心头滴血。
这可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卒,说一句契丹最强战力都不为过。
现今却损耗在这无意义的遭遇消耗战中「咦?」
耶律休哥注意到了米信的反常举动,他们是要向西突围,对方现在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往西北挤压,这是作何道理?
莫不是想将我们全部留下?他们另有援兵支援,怕我撤回大定府?
耶律休哥心念电转,没有任何迟疑,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耶律大帅,兄弟们还能战」
听得知撤退的命令,撤下来休息的高丽降将金英俊登时急了眼。
他知道耶律休哥此次请命出战是向耶律必摄立了军令状的,现在撤退,回到大定府,耶律休哥将会受到军法处置。
耶律休哥英勇善谋,确实是一代名将,但除了自身智勇,他最值得说到的就是高尚的德行,自小就有为公做宰的气量,成年以后,赏罚分明自是不谈,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征战所得钱财尽数赏于麾下兵士,不居功不自傲,所立功勋亦分于下属,以至于麾下兵将无不乐意为之效死。
金英俊身为高丽降将,也为耶律休哥的品德折服,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也是因为知道耶律休哥此次出击,背负军令状,三军上下无不奋勇死战,无一后退。
耶律休哥道:「不必如此,曹国华用兵老辣,战至此刻,毫无破绽。他有拖延之意,某估计援兵不时便至,消耗下去与我们不利,不如退回去重整旗鼓。我们的目的并非打赢此战,便是拼到最后惨胜,又哪里有力量袭击对方后勤大营?」
「撤!」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容置疑了。「得令!」金英俊不敢再言,高声领命。
曹彬眯着眼睛,见对方已有撤退之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御营司其他部队护卫罗幼度左右,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全在攻打堡坞,哪里有什么援兵,只是他赌耶律休哥不敢赌而已。
「追!」
曹彬难得在耶律休哥身上占得便宜,不敢追得太深入,却也趁机占了不少便宜。
耶律休哥撤至大定府西面的一处堡坞,并没有撤入大定府的打算,而是在想如何才能躲过南朝的视线,绕开曹彬的阻截。
耶律休哥来回踱步,一筹莫展。
「南朝看得太远,真就没有办法吗?」
他也察觉了千里镜的存在,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便在他苦思计策的时候,耶律必摄传来了召见的旨意。
耶律休哥不敢怠慢,只带了几位亲信,快马回到大定府。
来到行宫,见行宫里除了耶律必摄以外,还有于越耶律屋质,南院大王耶律海里、耶律斜轸以及高勋、赵匡义、郭袭这些心腹汉臣。
耶律休哥见礼之后,直接请罪。「末将未能如约绕过曹彬堵截,愿意领罪受罚。」
耶律必摄在上首一阵大笑,亲自走下来说道:「逊宁何罪之有?所谓军令状,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让南朝贼首,进一步相信,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再做困兽之斗。」
耶律休哥一脸茫然,难道现在的局面,还不算走投无路?非等到林仁肇、潘美拿下渤海国,南朝大军兵临上京临潢府才算得上「走投无路」。
耶律休哥看向四周,除了耶律屋质、耶律海里表情正常以外,耶律斜轸、高勋、赵匡义、郭袭这些人都脸露茫然之态。
耶律必摄志得意满地环顾四周,说道:「朕已经得到消息,韩北院已经从卢龙北上,不日将直捣南朝后方粮草大营。一旦韩北院功成,即是我们反攻的时候。」
他此言一出,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高勋、赵匡义、郭袭尽皆傻眼。
韩北院,他们自然知道是谁。
北院枢密使韩德让是耶律必摄最信任的内大臣。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尽管耶律必摄不承认耶律璟之死,与他有关。但是一个个心里门清,而且都知道韩家是策划的主谋之一。
因故韩德让一直没有踪影,早就有人觉得奇怪了。
耶律休哥最是机警,首先反应过来,惊呼道:「水路?」
惟有走水路,才能避开营州、平州的南朝眼线,从而出现在敌后方。
耶律屋质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笑容:「不善水是我们的弱点,但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个弱点的时候,弱点将不再是弱点,而是优势。」
耶律休哥看着须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甚至直不起背的耶律屋质,作揖道:「于越高明,在下佩服!」
耶律斜轸、高勋、赵匡义、郭袭也各自震撼,纷纷向耶律屋质表示敬意。
唯有耶律海里低叹了口气,心道:「这是安隐用命换来的啊!」
安隐自然是耶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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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个弱点的时候,弱点将不再是弱点,而是优势!」
韩德让藏身暗处,闭目假寐,他并非武人,一路颠簸跋涉,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全靠一股毅力支撑,嘴里念着耶律屋质当日对他说的话,心中充满了敬意,暗叹:「与于越相比,自己真的差些火候。」
耳中听得脚步声,韩德让寻声望去,却是自己的兄长韩德彰。
「怎么样?」韩德让低声问道。
「有好有坏!「韩德彰心情有些沉重,说道:「从这里北上,不会暴露痕迹,他们将主要心思都用在了北、西、东三个方向。南门的守备极为松懈..."
韩德让并不觉得奇怪,谁又会想到问题出现在大后方呢?
韩德彰继续道:「不过南朝大营的防备很是紧凑,守备极为深严,从外边看上去,是块难啃的骨头。」
韩德让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南朝贼首用兵向来谨慎,粮草大营是他们的命脉所在。如果守备松懈,那就是有诈了。」
韩德彰焦急道:「可我们的战士又饿又累,还病倒了不少。我看能抡动刀枪继续战斗的决不超过七千...」
他们在秦皇岛附近悄悄登陆,为了避开中原走的都是昔年商人走私自行走出的小径。人迹罕至,极难通行。
他们一路而来,风餐露宿,饱受病痛、疲劳的折磨,战斗力大损。
韩德让望向了精神抖擞的完颜跋海一众人,快步走了上去:「完颜老哥,敌人就在十里之外,我们的暗哨已经传回了消息,这一路上对方的守备很是松懈,我们可以轻易摸到近处。接下来,就得看你的了。」
耶律屋质训练了六千契丹水军,原本是打算做奇兵之用。
他自己也料想不到会有今日,这种恶劣的情况,故而数量并不多。
紧靠六千契丹水军想要奇袭中原的粮草大营,实在有些相形见绌。
奇袭的部队需要经过海浪的颠簸,然后翻山越岭,对于体力是巨大考验。
契丹人确实不善水,让他们在海上颠簸多日,别说翻山越岭了,能自行下船就很不错了。
最终耶律屋质想到了女真完颜部。
女真是渔猎民族,他们生活于白山黑水之间,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耶律屋质不得已冒险让完颜跋海参与其中。
完颜跋海当年在长白山饱受风霜,最终为了族人低下了自己的头颅,选择相信韩德让,加入契丹。
韩德让并没有失信,妥当的安排了完颜部。
为契丹征战的完颜部勇士也得到了丰厚的奖励。完颜
跋海也认命的为契丹效力,由生女真,转变为***真。
耶律屋质为了说服完颜跋海加入奇袭军,承诺将白山黑水赐予完颜部,封完颜跋海为黑水王,将他们完颜部的故地赏赐给他们。
如此诱惑,完颜跋海自然心动。
不过他不信耶律屋质这老狐狸,点名让韩德让带队。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完颜跋海对于韩德让还是存有一定信任的。
韩德让看着虽略显疲惫,但依旧保持一定精神的女真人,暗自庆幸,幸亏叫上他们,否则就算计策成功,他们也没有力量攻破中原的粮草大营。
完颜跋海眼中充满了回归故土的喜悦,拍着胸口道:「韩北院放心,我部勇士都是好汉。那群细胳膊细腿的南朝人,不是我部对手。在下愿意为先锋,为韩北院开路。」
到了这一步,完颜跋海也知道没有后路可走了。就契丹人现在的情况,让他们冲锋,保不定坏事,自己上更加妥当。
几人定好时间,略作休息,吃饱喝足,准备给予中原致命一击。
便在出战前夕,韩德彰拉住韩德让道:「四郎,你并非武官,不如再次等候我们的消息?」
韩德让立时急眼,道:「兄长,这千载难逢的扬名机会,弟焉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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