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壮举在漠南漠北草原一次次地发生。
罗幼度离开幽州时,将幽州的防备交给了陈思让,同时也给了他一个任务。
就是出古北口方圆百里之地,不许有草场的存在。
但是在此次兵伐河东的时候,罗幼度给陈思让下达了全新的指令,深入漠南漠北,将已探知的草场能烧的都给烧了。
此命令注定伴随着死亡,但所带来的效果却是巨大的。
上京临潢府。
耶律璟并不喜欢自家国都的气氛。
尽管上京皇宫建造得富丽堂皇,整个上京城兼容了契丹的习俗,中原的文化,既有形态各异的契丹建筑,也有各式各样的孔庙、佛寺、道观。
耶律璟依旧喜欢随草而居的生活,觉得那样才叫自由,困在上京,固步自封,便如失去了自由一般。
但是……为了这个皇位,耶律璟毅然决定不要这份自由。
丢失幽都府对于耶律璟的影响极大。
归根究底就是这个时候的契丹还没有形成完整有效地继承传统与理念。
自耶律阿保机创建契丹以后,就没有人是正常即位的。
即便是太宗耶律德光,也是在断腕太后独断专行之下,废皇太子东丹王耶律倍,在皇后的支持下,坐上皇帝位子的。
至于此后的耶律阮、耶律璟都是靠军事政变抢来的皇位。
连续的非正常即位,导致了契丹皇室内部混乱不堪,耶律阮、耶律璟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的路上。
此次耶律璟在燕地丢了大脸,为了维护自己皇帝的威信,一回到上京就将耶律喜隐的事件扩大,通过杀自己人,建立自己的权威。
面子、威信在自己人身上找,这人到了一定境界,果真没啥区别。
清理了一波耶律李胡的势力,耶律璟暂时也不敢离开上京,就在上京皇宫住了下来。
换个踏实的地方熬夜,喝酒,然后白天睡觉。
耶律屋质的来信,让耶律璟郁闷的想要呕血。
这没完没了,不消停了?
刚刚打了燕地,又打河东?
耶律璟抱怨之余,却也没有半点耽搁。
耶律璟对于耶律屋质是无条件的信任,当年就是耶律屋质带兵,一手将耶律璟扶上了皇位。
这些年也是耶律屋质尽心竭力地维护着契丹的核心利益。
任由他怎么胡闹,也有耶律屋质为之兜底。
不过这一次耶律璟并不打算亲征,点了耶律颓显与高勋为将,命他们两人领六万兵马支援。
大同府本就有不少的兵卒,再加上支援的六万,足以在兵力上对罗幼度形成碾压之势。
这日耶律璟照常熬了一个通宵,喝酒看斗鸡的耶律璟昏昏欲睡,正准备美美地补上一觉。
漠南漠北草场大片大片焚毁的消息传至上京。
满腔睡意,瞬间清醒,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外加惊惧。
契丹经过不断的与中原接触,深知中原文化是强国之术,对于中原的各种先进知识理念,疯狂的吸收学习。
唯独畜牧业例外。
耶律阿保机深知草原人的优势,什么都可以学中原,自己的畜牧不能丢。
这是他们契丹人能够战胜中原的根本。
故而耶律阿保机在定国策时就强调,契丹旧俗,其富以马,其强以兵。纵马于野,弛兵于民。有事而战,彍骑介夫,卯命辰集。马逐水草,人仰湩酪,挽强射生,以给日用,糗粮刍茭,道在是矣。
哪怕不管再怎么了解,中原的耕种之法,能够让他们吃得饱肚子。
契丹族人依旧依靠畜牧生存。
他们凭借超强武力,占领了阴山以北至胪朐河,土河、潢水至挞鲁河、额尔古纳河流域的大片草场,发展出了庞大的畜牧业。
这畜牧业越发达,所需的草料就越多,对于草场的需求自然越大。
焚毁草场这一招,对于契丹来说,那是致命的,就如中原的自然灾害一样。
为什么契丹人最怕雪灾?
他们怕的不是寒冷,而是牲畜没有足够的食物抵御寒冷,导致大规模的死亡。
同时没有足够的草料,牛羊马就无法产奶,他们会失去一大食物来源。
不只是如此,契丹自己就是多个部落组成的。契丹之外,还有室韦、阻卜、吐浑大大小小依附在契丹之下的他族部落。
这草场紧缺,势必会造成族部、他族攻抢剩余草场的情况。
这抢夺草场,将会引发冲突,然后火并……
一切一切的后果无法预料。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刘仁恭烧草场的时候,契丹可汗吓得直接上缴购买草场的钱。
这看上去只是烧毁了草场,但引发的连锁动荡是无法预料的,也是契丹难以承受的。
“混蛋!”
耶律璟想不到罗幼度狠辣至此,只是想想后果便有一种颤栗的感觉。
“快,快,上朝,将上京所有大臣请来。”
耶律璟上下牙齿有些打颤。
得到上朝消息的契丹大臣们最先反应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后看看天,是白天还是晚上,确定无误之后,皆涌现不祥的预感。
睡皇帝不睡觉白天上朝,足以表明事态之严重,纷纷放下手上的一切赶往皇宫。
耶律颓显、耶律挞烈、耶律夷腊葛、萧海瓈、萧护思、萧思温、耶律贤适、高勋等等契丹核心文武聚在一处。
当得知罗幼度派人纵火烧草场以后,满朝文武都慌了,纷纷咒骂罗幼度丧尽天良,无道德底线。
耶律璟揉着有些宿醉的脑袋,不满地叫喝:“召见你们来是商议问题的,不是听你们怎么骂人的。骂人真有效,用不着你们。”
耶律颓显最先说道:“南人这一招太过毒辣,臣提议取消支援河东的计划。”
开什么玩笑,哪里还有时间去救河东?
耶律颓显是九石烈部的夷离堇。
所谓夷离堇,是契丹的一种自治制度,等同王爵身份,各部落的首领为夷离堇,统称大王。他们各按本部族习惯进行管理,在不违反统一政令的情况下,朝廷一般不干涉他们内部的事务。
耶律颓显一部之长,自然是要为九石烈部负责的。
这个冬天注定要通过争夺草场来维持生计,这关键时候,将部落里的男人调出去打仗,留下一群妇孺,凭什么抢草场?
来年就算得胜回来,等候他们的除了一地尸体,还有什么?
反正不管怎么样,耶律颓显绝对不出兵了。
下面一群背后都有部落实力的大臣皆闭上了嘴巴。
不管谁去,总之他们族人不能去。
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此时出班说道:“陛下,当前非常之时,因行非常之事。臣提议迅速派人护卫草场,统计未受损的草场,将所有草场重新规划,分于各部,以此避免相互争抢,引发内乱兵灾。同时征集地方官府所余粮食,统一发放,以照顾实力弱小的族部。”
耶律挞烈是六院部郎君古直之后,沉厚多智。升任南院大王以后,均赋役,劝耕稼,在东北开拓了千顷田地,令得契丹,户口丰殖。
几乎可以说是契丹的财神爷。
在耶律挞烈的提议下,契丹的庙堂多以怎么度过这个冬天为主要目的。
支援河东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耶律璟有心给耶律屋质最大的支持,但跟中原皇帝一样,皇帝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他的权力也会因为部落的利益而受到掣肘。
大同云州。
耶律屋质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耶律璟放弃出兵支援的消息,而是亲自体验到了烈火燎原的景象。
陈思让派遣了一千名骑兵四散烧草场,其中有一小队完成任务之后,给乙室部的牧民盯上了。
十人慌不择路地奔逃,途中失散。
一名叫贺东的兵士在漠南迷了路,瞎转悠,凭着自己的狩猎天赋,勉强活了下来,跑到了白水泺。
那里未来是察哈尔右翼前旗,蒙古族世代繁衍生息的乐土,蒙古八旗中正黄旗就是生长在此处,芦苇丛生,水草丰美。
白水泺正好位于大同云州的正北方。
贺东在白水泺的风口点了留下了八个火源,四散蔓延,一把火烧了足足一天一夜。
耶律屋质想要救火都有心无力。
草本是易燃物,加上火借风势,离水源又远,根本无从救助。
看着黑漆漆化成黑炭的土地,耶律屋质面无表情,对着身旁的耶律敌烈说道:“大王,告诉汉天子,就说让他坚持下去。罗幼度在草原,干出了天怒人怨之事,陛下已经决定出兵十万讨伐中原,不止要帮他夺回河东,还要攻入中原,取罗幼度首级向大辽子民谢罪。”
说完转身回到了大同府天宝寺。
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取过纸笔给耶律璟写信。
提笔第一句正文就是:不可为河东伤及自身。臣将于大同云中设置防线,用以防范中原入侵。两国之间,势如水火,烧粮草之势,恐引为常态。不可长期受制于人,致使国力败坏。当尽力开发农耕,以求农牧均衡,脱离此境
。此外不可再求与中原有缓和之机,双方已入不死不休之局。陛下当效仿昔年太祖、太宗,组建打草谷骑,长期不间断袭扰中原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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