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义将手中的阵图合上,心底生出了一丝疑惑。
赵匡义在殿前司的职位不高,属于干杂事的,哪里需要往哪里塞。
赵匡胤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处心积虑地培养自己这个天赋奇高的弟弟,让他多干点事,多与基层干吏将官往来。
郭荣准备出战契丹, 赵匡义一早就开始调配物资,得心应手地安排官吏分配此次出战的干粮。
做好了一切,发现大军并没有调拨的迹象。
赵匡义又整理了军备,还没有得到消息,索性在自己的军帐中看兵书研究阵图了。
他发现自己的想法越多,阵图的规模越大。
迄今为止,他整理出来的大阵需要四万兵士才能做到面面兼顾,不免有些烦躁。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领个四万大军?
赵匡义暗戳戳地想着,虽然很讨厌罗幼度,但是想着罗幼度能以一文官之身,统帅御营司,心底充满了羡慕与嫉妒,自己真有机会统帅大军,一定不比他干得差。
等得有些不耐烦,赵匡义问了帐外一句:“都指挥使还未归来?”
得知赵匡胤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赵匡义更是奇怪,放下手中阵图,走向了赵匡胤的大帐。
大白天的, 赵匡胤大帐的帐幕少见地关着。
赵匡义直接掀帐幕而入。
帐内黑乎乎的,也没有点灯。
自己的兄长就坐在上首, 赵匡胤本来就黑, 跟黑暗融为一体。
赵匡义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心有余悸地道:“兄长,你这是做什么, 吓弟一跳。不是说好, 今日出征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赵匡胤并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赵匡义更是疑惑, 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匡胤没有说话,而是大步走到帐外,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将帐幕拿下,而是拉着赵匡义在一旁,神色肃然的压着嗓子说道:“不要吱声,为兄有掉脑袋的事情跟你说。”
赵匡义眼中瞳孔一缩,微微点了点头。
赵匡胤犹豫半晌,方才道:“假如官家不在了,我们当如何?”
赵匡义就算有心理准备,也给自己兄长这一句话吓得站立不稳。
赵匡义深知自己兄长满腔的壮志雄心,是干大事的人,能够带领赵家走向巅峰,可从来不晓得他有吞天之志。
“你疯啦!”
赵匡义尽量压着嗓子,嘶吼出来:“你想让我们赵家给你陪葬吗?”
赵匡胤自己的身躯都有些颤抖,有恐惧,还有一点点兴奋。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郭荣的能力威望手段,那是有目共睹的。
赵匡胤对于郭荣也不存有一丝一毫的其他心思,哪怕莫名背了黑锅, 受到了郭荣的质疑,亦不敢有半分的不满。
可今日郭荣这一倒下,赵匡胤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郭荣的儿子年纪最大的才五岁……
他这一倒下,大周的未来将会如何?
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儿坐在那個位置上?
郭荣这一次晕厥,绝不只是他一人心态有了变化。
向来心比天高,卧榻之下,容不得他人酣睡的赵匡胤,心态最先产生波动。
赵匡胤没有理会惊惧的弟弟,而是一字一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向赵匡义细说。
赵匡义依旧惶恐不安。
郭荣的能力,在这个时代是为世人公认的。
赵匡义也不敢想造反之事,颤声道:“官家最信任王朴,受到刺激晕厥,也在情理之中吧。除非……”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浑身莫名燥热起来。
两兄弟本质上都是一类人,皆不缺乏野心这东西。
只是相比赵匡胤,赵匡义藏得更深,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赵匡胤说道:“为兄怀疑官家苏醒过后,那淡然的表现是装的。真的得了什么病,只是一直没有察觉,受了王朴去世的刺激,一并发作了。”
郭荣装得极好。
瞒过了很多的人,但郭荣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明显察觉到了行动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协调不自然。
这种微小的细节,常人难以察觉。
但是赵匡胤不同,他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六识之敏锐,天下少有人与之相比。郭荣的那一点点异样,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赵匡胤有很大把握相信郭荣就是在强撑。
他要隐瞒自己的情况,只有他这位大周天子无恙健在,大周方能不出任何乱子。
赵匡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想到了一句话。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这天下朱家坐得,李家坐得,石家坐得,刘家、郭家亦坐得。
那为什么老赵家做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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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义有些癫狂,身躯也微微颤抖,强行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走出帐外左右看了一眼,又返回了帐内,说道:“此事过于重大,绝对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赵匡胤颔首道:“就你我兄弟二人知道便可,连父亲都无须告之,免得他遭受刺激。”
赵匡义道:“短期内我们不能动,如果陛下真患有顽疾重症,他的处事风格态度一定会有所改变。现在的情况,就是箭射出头鸟,谁冒头,谁遭殃。”
赵匡胤赞许道:“三郎此言深得吾心。”
“还有!”赵匡义看着赵匡胤说道:“不管张点检对兄长如何,不得再对之手下留情。兄长必须坐上殿前都点检的位子,只有掌控殿前司,兄长才有实力,应对未来的变故。”
赵匡胤这一次没有任何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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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回幽州,而是找到了侍卫亲军司的步军都指挥使韩通。
“韩步帅,在下有事讨教,还望赐教。”
韩通精神有些不佳,今日的刺激过大。
尽管郭荣最后醒了过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终究过于吓人了。
毕竟大周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靠郭荣一个撑着。
郭荣一倒,大周的天就塌了。
韩通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说道:“不知统军有何要事?”
罗幼度听出了有几分拒人千里的意思,不过也不在意,而是直接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地图说道:“为了官家的安危,这仗打不下去了。幽州四面无险可守,非大军重兵不可守。何况,燕山防线皆在敌手,契丹能够随时随地的侵入幽州城境内,劫掠百姓,摧毁农作物。”
“防不胜防……”
“届时幽州城便为鸡肋,不但民生无法保障,还会大大地增加军费负担。”
“与其陷入泥潭,不如壮士断腕,直接放弃幽州城。”
“某打算强行将幽州百姓南迁,给契丹一座空城。”
“至于易州、涿州,在下以为还是可以守的。”
“韩步帅对于边防事务最是擅长,此番退兵,如何保障北伐最大成果,便看步帅能否为我大周打造一条全新的边防线了。”
罗幼度将自己的来意,全盘托出。
郭荣突然晕厥,这种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
对于这种不可抗拒的意外,罗幼度亦体会到了诸葛亮因马谡、李严错失战机,不得不退的心情。
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罗幼度没有赵匡胤可怖的武者六识,但他却知道郭荣一旦出现问题,绝对不是小事。
他不可能也做不到强迫郭荣在幽州这边死战,拿命来赌这幽州。
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保证此次北伐的战果。
韩通见罗幼度因为此事而来,心底莫名一松,随即亦涌现一股敬意,暗忖:“无怪官家以他为首。”
“承蒙统军信任,通愿效绵薄之力。”
韩通抱拳相请道:“请入帐细谈。”
围绕着涿州的大房山、涿水,易州的白马山、涞水,以及淤口关、益津关、瓦桥关这三关,罗幼度、韩通一并商讨着如何建一条可攻可守的防线。
入夜!
军中御帐。
郭荣手中收到了回信,检查了一边封泥,确认无人私拆之后,方才取出里面的信件,认真地看了起来。
若罗幼度见信中内容,必然会大吃一惊。
信中是他今日大体的行程去向,以及御营司的调动情况。
他的行踪细节处并不精准,但他确实都去过。
御营司的调度动向,却描绘得清清楚楚。
见信中写道,罗幼度得到张永德消息后,只领十余骑就前来军寨。
御营司上下,并未得到任何指令,郭荣有些乏力的躺在椅子上,长松了口气,肃穆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丝丝微笑。
看到最后,郭荣见罗幼度返回幽州的时间居然是黄昏左右,不免心生疑惑。
罗幼度一行人是晌午左右离去的,黄昏才回幽州?
莫不是在营中待了一下午?
郭荣当即让人去查罗幼度这一下午,跟谁在一起了。
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统军离开御帐之后,去找了韩步帅!”
韩通?
郭荣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即直接将韩通叫到了御前。
郭荣看着面前这位知己特意挑选出来的心腹,说道:“此次回汴京,朕欲以你为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可有信心胜任?”
韩通高声道:“必不负陛下器重!”
郭荣漫不经心地问道:“届时军中会以幼度先生为首,你觉得先生为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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