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并无武臣什么事情,大周当前的国策就是休养生息,郭荣最近一直在处理政务。
他们这群武职官员就是五天露一次面,刷刷存在感而已。
基本上都是在坐看文官们的表演。
大多武臣大老爷们听的是一头雾水,只有少部分听得明白。罗幼度自然是其中之一,但他从不发表意见。
除非郭荣问及,他才会适可而止地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罗幼度这点拿捏得极为稳妥。
不是他干的事情,哪怕他看出问题,也不出这个风头。
郭荣今天在朝会上感慨自己读了唐人元稹所上的《均田表》后,大受启发,命诸多文臣制定均田图,均定河南六十州税赋,并且将官田赏赐给百姓耕种。
罗幼度听了也暗暗感慨,郭荣在民生这方面做得可比赵匡胤、赵匡义好太多了。
朝会结束以后,罗幼度去了枢密院处理公务。
而张永德、赵匡胤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殿前司的班房。
“殿帅,此事,属下冤枉……”
赵匡胤表情委屈之极,这钢铁汉子口齿都有些不清晰,舌苔上长了老大一个脓疮。
急火攻心,喝了不少降火的药,压不下去。
他也不知为何,诸事不顺。
寇湘一事,黑锅背的莫名其妙,赵匡胤认了。
在他看来,此事就算不是他干的,也是哪个没脑子的自己人为了王彦升私自做得主。
然后见惹了事,缩着不敢吭声。
可这一次“点检做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赵匡胤确实有取张永德代之的心思,但他心底是念着张永德的好的。
他能够接受与张永德断交, 但接受不了害他满门。
“点检做天子”这简单的计策涉及的是皇家大忌, 不成功还好, 一旦成功,那就是祸及满门的事情。
赵匡胤干不出这种事情,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弟弟,也不会干这事情。
这幕后黑手明明针对的是张永德,却有若有若无的矛头指向他,仿佛是他迫不及待地上位,暗中动的手一样。
今早李重进的话中有话更是如此。
天大的冤枉。
张永德挥了挥手道:“不用解释,你我什么关系,还不信你吗?我张永德少与人结怨,唯独跟他李重进不对付,指不定就是他干的呢。去吧,不用多想。”
“是!”赵匡胤作揖退去。
张永德目送赵匡胤离去,脸色却微微阴沉下来。
至这件事起,张永德就暗暗怀疑到底是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重进,但第一个排除的也是李重进。
最了解敌人的人,往往是自己的对手。
他与李重进争斗了多年,从大周开国起到现在的显德四年。两人相互拆台,相互诋毁,吵得面红耳刺不知凡几。
但两人都很清楚,他们相互敌对,又相互依存。
真要有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就是一家独大,也无法长存。
总之两人都恨不得在彼此脸上踩上几脚,但都不会将对方踩死。
但除了李重进也没有别的人敢得罪他这个张殿帅……
只是从获利者的角度来看,此事真就只有赵匡胤一个人得利。
李重进怀疑赵匡胤不无道理……
以这些年相处,张永德也看出了赵匡胤满腔雄心,也有心以他为接班人培养,但是传承跟明抢暗夺可不是一个概念。
当然张永德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不过心中难免存了怀疑的种子。
但如之前一般的推心置腹,却是不敢了。也知道有人想暗中坑害自己,决定日后谨慎行事,处处留个心眼。
这一次张永德是真的怕了。
想来想去,张永德觉得还是罗幼度够意思,自己之前如此冷遇于他,在这关键时候,居然还愿意相信自己,当众表态,这恩情欠大发了。
沉吟片刻,张永德亲自写了封拜帖,吩咐亲卫送回家,让自己的夫人准备礼物,一同登门拜访。
回到家的罗幼度,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张永德送来的拜帖,看着约定的时间就在明日,让胡伯与符清儿事先准备。
如果是张永德一人而来,那就是个人的私交,现在他携带夫人登门那就意味着是张永德代表的张家愿意与罗家两个家族进行深入往来。
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罗家上下数十口人,都得慎重对待。
华贵的马车停在罗宅,张永德扶着自己的夫人晋国长公主下了马车。
晋国长公主是周太祖郭威的四女儿,当年郭威年轻时,与张永德的父亲张颖有交情,把四女儿嫁给了张永德。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贫贱颈脖还有一飞雀纹身的兵卒子,最后能够发展成为大周太祖。
张永德的人生轨迹也因此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晋国长公主望了四周一眼,笑道:“果然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实难相信就这大街,居然比驸马府还金贵。”
张永德道:“我们这群人他人避之不及,哪敢凑上来。”
出来迎接的罗幼度正好听到这话,接道:“此言差矣,我朝诸将,独殿帅眼光最是毒辣,在下可没少吃闭门羹。”
他指的是高平之战时,郭荣为了重整军纪,一口气斩杀将官七十余的事情。
若不是张永德坚定不移地站在郭荣这边鼎力支持,郭荣也不敢杀。
张永德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郭荣做军事改革的人。
张永德害臊道:“往事休提,往事休提。这不,登门请罪来了。”
罗幼度带着符清儿,笑着跟张永德与晋国长公主作揖问好,将两人请入府内。
符清儿、晋国长公主作为女眷,一起去了内堂。
罗幼度、张永德留在大堂奉茶叙话。
张永德问道:“街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是统军散布的?”
事关身家性命,张永德一直让人留意大街上的消息。
结果意外发现“点检做天子”没人再提了,大街上流传着许许多多的民间韵事。
比如张三的媳妇偷人给抓了现行,李家的寡妇门前不干净等等,传得沸沸扬扬的,他的事反而没有多少人愿意提了。
罗幼度道:“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这是官家安排开封府干的。”
开封府管开封民生,民生除了一些冤案,自然也包括这类乌七八糟的事情。
罗幼度当年就处理过不少这样的案子。
“不过这点子倒是我出的!”
罗幼度当然不会干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得让张永德知道这事有他的功劳。
罗幼度道:“百姓嘛,他们在乎的是一个谈资,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甚至于大多人都不知道点检是什么,只要有新鲜的谈资,自然无人再提。余下的就是一些士人,他们闲着无事可干,自诩关心国家大事,聚在一起会聊着聊那。”
“但也无妨,过几日,官家就公布新的科举取仕的条例。士人手上有事,嘴巴就牢固了。”
“至多不过五日,便再无人说及此事。殿帅放心便是……”
张永德重重点了点头道:“张某托大,叫你一声老弟。此事某承了老弟的恩情,以后老弟的事就是我张永德的事,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直说,无须客气。”
罗幼度心中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军方三巨头,李重进是老大,张永德是老二,自己是老三。
但是老大跟老二不对付。
谁也不听谁的。
老三的话那就是真理。
搞定了张永德,三巨头就反客为主了。
罗幼度道:“都为官家效力,张老哥这话可就生分了。你我皆是三司长官,掌握的是我大周最精锐的禁军。有些对手,可以轻易取胜,无需配合!但有些对手,不是一个殿前司,御营司或者侍卫亲军司单独能够应对的。必要的时候,还得相互支持才行。”
张永德道:“李重进那蠢货哪里会打仗,让我听他的不可能。但如果是官家或是老弟你的意思,与他合作也可,只要他不拖后腿。某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这个黑鬼一般见识。”
罗幼度抚掌笑道:“就凭张老哥这份度量,使相只怕不及。”
“那是!”
张永德自得道:“那黑大虫就是仗着比我更亲一些,不然凭什么爬在我头上。”
在古代亲外甥确实比女婿要更亲一些。
过了两日,罗幼度拜访了李重进。
罗幼度也提起了此事。
李重进豪爽的挥了挥手道:“这个统军放心,相比那神棍的小肚鸡肠,某不屑与他一般见识。他要有难,某必支援,然后就看他拉不拉得下脸来向某道谢。”
神棍说的自然是张永德,张永德喜欢杂学,通晓天文卜算之术,身怀《太白万胜诀》。
到底是什么东西,罗幼度也不知道,反正听这名字,应该挺牛的。
罗幼度举杯道:“别的不谈,使相这份胸襟,便是殿帅无法相比的。”
李重进笑道:“统军这话老夫爱听,他一直不服屈居老夫之下,却从不找自身原因。与他相比,老夫确实略胜一筹。”
此后尽管李重进、张永德势同水火,但有了罗幼度这润滑剂,彼此紧张的氛围缓解了许多。
尽管离北伐还有一段时间,但大周军方内部可能出现的矛盾,已经为罗幼度化解,做好了随时北上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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