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回半个小时前。
霍嘉鲜的闹钟准时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今天是PGC全球总决赛的第一天,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么重大的全球性比赛,她紧张得就像马上要上高考考场的学生一样,前一晚都没怎么睡得安稳。
这天早上早早起来,看着镜子里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霍嘉鲜叹了口气,又紧急敷了张面膜,顺便和通宵赶ddl的尤喜聊了一会儿天。
老娘是冠军:【还没睡呢嘻嘻嘻?】
谁若伤我姐妹,我必毁她天堂:【TvTpaper写不完了写不完了写不完了我上课也要迟到了完蛋!!!】
老娘是冠军:【你咋总是摸鱼摸到最后一刻呢。】
谁若伤我姐妹,我必毁她天堂:【哎姐妹你是不懂摸鱼的乐趣!!我经常ddl通道关闭十秒之内才紧急提交作业的!每次都要经历一次惊险刺激的过山车体验!】
老娘是冠军:【……】
老娘是冠军:【摸鱼有什么乐趣?你要是因为找男人赶不上ddl我倒还能理解。】
谁若伤我姐妹,我必毁她天堂:【……别骂了别骂了.jpg】
老娘是冠军:【不聊了,你没什么其他事吧?】
谁若伤我姐妹,我必毁她天堂:【???我能有什么其他事??我在疯狂赶ddl】
谁若伤我姐妹,我必毁她天堂:【哦我日!!!!】
谁若伤我姐妹,我必毁她天堂:【比赛加油冲冲冲!!!】
谁若伤我姐妹,我必毁她天堂:【我待会儿上完这门课,我就立刻飞去西雅图看你接下来的比赛哦!!么么么么么么!】
老娘是冠军:【如果我不暗示,你是不是都要忘了你已经订了来西雅图的机票了。[微笑]】
谁若伤我姐妹,我必毁她天堂:【……怎么可能!】
谁若伤我姐妹,我必毁她天堂:【我不仅是来看比赛!我还是来钓凯子的!我怎么可能忘记!!!】
老娘是冠军:【……ojbk。】
霍嘉鲜放下手机,正把面膜撕了,想去重新护理化个妆,就听见门被敲响了。
敲门的声音很轻,也很缓,咚咚两下就没了,就像是深夜水管滴漏的响动,像是幻觉,也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霍嘉鲜愣了一下,以为是史迪,但又觉得不像。
史迪哪里会敲得这么斯文哦?
她疑惑地往猫眼里看了一眼。
猫眼外的男人,脸上依然挂着那一副一成不变的笑,像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假人,虚伪而做作。
……Satan?
霍嘉鲜皱了皱眉,本能反应先不开门,而是隔着门大声问了句:“你什么事?”
“是……嘉鲜小姐吧?”出乎意料地,Satan竟然叫了她的本名,“这里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有必要知道一下。介意邀请我进去吗?”
霍嘉鲜的眉头皱得更紧:“什么事?”
“有关你的母亲。”Satan的脸上,那抹诡异的笑更深了,“嘉鲜小姐,你难道……不想知道么?”
母亲?
她妈妈怎么了?
霍嘉鲜静默了两秒,最终还是将门打开,神色依然戒备而警觉。
“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在这里说吧。”她整个人靠在门框上,把通道死死卡住,“也别进来了,我们不熟。”
“……也行。”
Satan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脸上一直未变的微笑让霍嘉鲜觉得很不舒服。
他直接而不避讳的目光直直射来,总让霍嘉鲜想到热带草丛里蛰伏已久的毒蛇,色彩斑斓,专注而危险。
“嘉鲜小姐,你母亲病了吧?”Satan语气笃定,“而且,还病得很严重?”
霍嘉鲜双手插在胸前,冷冷地微抬高下巴。
“我妈生没生病,病得严不严重,关你屁事。”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事?不好意思,我早知道了,我妈现在很好,劳您费心了。没事快回吧。”
说完,她甩手就想把门关上。Satan眼疾手快,一脚将门卡得死死的。
“哦,当然不是这个。”Satan笑道,“嘉鲜小姐,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现在病情进展得如何了?”
病情、进展?
他竟敢在自己面前诅咒妈妈病情进展?!
霍嘉鲜火了,怒目而视,直接一脚就踹了过去:“放你妈的屁!我妈现在好好的!有什么进步进展的?!她在好转!好转!”
虽然躲得足够快,但Satan的西装裤上还是被霍嘉鲜的鞋子蹭到,落下一层薄灰。
他也没生气,动作优雅地将脏东西擦去,才缓缓道:“嘉鲜小姐,你多久没和你母亲通话了?”
“……?”霍嘉鲜明显顿了一下,一时失语,“我……”
Satan的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是不是已经很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一天?两天?三天?还是——半个月?”
霍嘉鲜咬了咬下唇,没说话。
她再没回Satan这个问题,是因为她确实已经半个月没接到来自妈妈的电话了。
每次打给霍凛,他都说妈妈很好,在化疗、在做靶向治疗、在做小手术——总之妈妈一定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很虚弱,所以也不方便和她说话。
他们还约定,等霍嘉鲜把PGC总决赛打完了,就飞去德州看她。妈妈很快就能出院,他们还能一起去旧金山,乘坐加州微风号横穿北美大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得很好了。
但是眼前的Satan,自信而残忍,似乎即将打破这一切美好的幻象。
霍嘉鲜垂下眼睛,一言不发,直接想要强行将门关上。
Satan哪里能遂她的愿。
他一只脚依然卡得死死的,微弓下腰凑近霍嘉鲜的耳朵,笑容诡谲而虚伪。
“嘉鲜小姐。”他一字一顿,声音缓慢,如同凌迟酷刑,残忍至极,“你妈妈,早就已经不在了。”
“不在的意思,你明白吧?”
“半个月前,她就已经死了。”
霍嘉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拼命摇头。
“不。”她不断地重复,“不。我不信。”
她妈妈还好好地在癌症中心接受治疗。她哥哥霍凛还在一边陪着妈妈。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她不信。
“信?不信?嘉鲜小姐,你心里应该早就有判断了吧。”Satan看到她的反应,语气更加笃定,“……要不然,你也可以打电话问一下你的家里人?他们可瞒了你这么久呢。”
霍嘉鲜充耳不闻,垂眼看着地下,嘴里一直无意识地重复着一个“不”字。
不可能。
她不相信。
Satan的声音似从地狱而来的恶魔修罗,轻柔里带着无限残忍的血腥气。
“嘉鲜小姐,你还不明白么?”
“……从今以后,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没有妈妈了。”
很多年后,当霍嘉鲜再次回忆这天早上的情形,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楚大部分细节了。
又或者说,很多细节,都已经被她刻意忘记。
那天自己是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西雅图的温度让人觉得舒不舒服、贺随是什么时候听见门外的响动出来察看、他又是怎么样把Satan狠狠揍了一顿——她的记忆已经全然模糊了。
唯独忘不掉的,就是Satan的那句“从今以后,你就没有妈妈了”。
好像是全世界的山洪海啸扑面而来,一瞬间就将她湮没。
冰棱温度冷彻骨髓,将她全身的细胞碾压、搅碎,直到失去所有知觉。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霍嘉鲜还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微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然变成一条失水的鱼,濒死窒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像是坐在急速下坠的跳楼机上,寒风凛冽,她心底在打寒颤,但喉口所有的尖叫声都被疾风掐灭。
她似乎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吧。
似乎吧。
眼前的世界已然失真,扭曲,幻灭。等到贺随的拳头狠狠砸到Satan脸上的时候,她已然失去了所有感官知觉。
……
贺随刚起床没多久,听见动静出门,迎面就看见Satan在霍嘉鲜的耳边蛊惑似地说着让人崩溃的话。
他想也不想,揪住Satan的领口,也不管这还是在酒店的走廊上,拳头如同冰雹,愤怒地往Satan身上砸去。
偏偏Satan不闪也不躲,根本不管贺随将自己打得有多惨,眼神只直勾勾地盯着霍嘉鲜看,末了,从胸腔里发出几声阴森森的冷笑。
贺随一脚就将他按到了地上,避开监控,直接就把Satan拖到了自己房间里,冷声威胁:“你不准走。”
Satan一抹嘴边喷涌而出的鲜血,笑得寒意森凉。
“随,你又打了我,凭什么不让我走?”
他的语气很慢,还特地加重了那个“又”字。
贺随迅速瞥了Satan一眼,薄唇紧抿,目光里没什么情绪。
“就凭你干了这些脏事,死一万遍都不足惜。”他的语气淡淡,“……你就想这么走掉?”
Satan笑了,像是反问:“脏事?”
贺随没理他,开门就想出去。
“什么叫脏事。”Satan笑着继续道,“那年你打了我,差点被禁赛,但还是被你逃过了。那这次呢?你还逃得过么?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贺随停顿了片刻,随后扭头过来看了Satan一眼。
“逃不逃得掉?”他冷笑一声,“我们中国有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这样的事,怎么能叫逃呢?”
Satan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随后渐渐消失不见。
……
霍嘉鲜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有人温柔地环抱住自己,她的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把他的衣服都浸湿了。
他的味道很淡,也很清明。总是能让人想到北方冬日的原野,空空旷旷,干干净净,颜色纯粹,像是可以倾吐自己所有的心事,也会有隐隐的回音传来。
就像妈妈小时候带自己出去玩过的一些地方。
霍嘉鲜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知道死死抓着贺随的衣服,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
她想起妈妈和自己说过的话,妈妈送过自己的礼物,妈妈带自己去过的地方,妈妈最后一次和自己说话的样子。
她最后一次见妈妈,是什么时候?
——哦,是在魔都的机场。
那天妈妈一身长裙,温柔地淡笑着点头,答应说如果她好了,就要来看自己比赛。
她最后一次和妈妈说话,又说了什么?
——那还是半个多月前的晚上,她还在TT基地训练。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但是她说自己快要好起来了,很快就能和自己在美国见面了。
最后一句话,她和妈妈说了什么?
-“妈妈拜拜。”
-“再见,宝贝。”
普普通通。
没有任何特别。
然后,就一直到了今天。
最后一次,她竟然都忘了和自己妈妈说,妈妈我爱你。
弄清楚事情始末,史迪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霍嘉鲜还趴在地上哭得那么伤心,另一支队伍的退役队员在自家队员的房间里被打得鼻青脸肿。
作为朋友,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肯定要先去安慰霍嘉鲜才对;但作为战队的经理,史迪知道自己更要担心的,是今天的比赛和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麻烦。
贺随冲门外偏了偏头,示意史迪有话对他说。
史迪跟着贺随出去了。
“……怎么办?”事到如今,史迪也有些没了主意,“嘉鲜遇到这种事,心里肯定难过。她这个状态,我们要是再逼她上场也太残忍了……”
“让唐葫芦上吧。”贺随点点头,“嘉鲜她……让她好好休息几天。”
史迪赞同地“嗯”了一声,末了又开始心疼起妹妹:“这个Satan也太操.蛋了,他是故意挑在这种时候来搞嘉鲜的心态吧……嘉鲜这个孩子本来就命苦,现在还遇到这种事,从今往后,也只有我们才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吧。”
贺随乜他一眼,“我把Satan打得那么重,你不担心?”
赛前打架,还是单方面的殴打,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无论贺随是个多么出色的明星选手,只要Satan那边一把舆论搞起来,联盟就不得不罚。
轻则退赛,重则终身禁赛——这样的后果贺随在刚出拳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说到这事史迪就头痛,Satan那人明显就不是省灯的油。贺随刚开始打比赛那年就在他手上吃过亏,难不成现在又要落到那个老阴比手上?!
史迪叹了口气,反问贺随:“你怎么想?”
贺随这个队长向来有主见得要死,无论队里别人如何苦口婆心地劝他,都不可能撼动他分毫。
现在这事,就算史迪再放一百个马后炮,批评他教育他,估计这臭小子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不过要从史迪自己的角度来说,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因素,他确实也觉得挺解气的。
他妈的这狗逼孤儿!有妈生没妈养才会长成这幅狗样!随神打得好!是要有人教育教育他!才让他知道一下什么才叫爸爸!
史迪越想越气,又心疼房间里的霍嘉鲜,恨不得冲进房间里再给那个Satan再来上几脚,最终还是忍住了。
“行了,这事我会想办法处理的。”史迪挥挥手,“我们的粉丝本来就比HP的战斗力强,上次亚洲邀请赛也是他们搞出的幺蛾子,把真相一说就完事。任他再怎么有本事也没办法颠倒黑白吧?到时候人家只会觉得你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等等。”贺随出声,“你不能这么做。”
史迪不清楚霍嘉鲜家里的状况,但贺随却明白得很。
这么多天了,谢繁的死讯却一直没有传出来,一是为了瞒住即将参加世界比赛的霍嘉鲜,二也是因为公司利益考虑。
这么多年,谢繁可都是贤内助、左膀右臂,集团的中枢人物。
她的死讯一经传出,必定会引起股市地震,进而引发一系列麻烦。
在庞大的金钱利益面前,也许最先可以放置一旁的,就是情谊。
在霍嘉鲜这里,她失去的是一个温柔并且爱她的母亲——但对于那无数股东来说,这是一次洗牌、一场风暴,猝不及防,来势汹汹。
霍家人必定在处理各项事宜,将选择最好的时机公布这件事。
这个最好的时机,绝不是现在。
更不是通过他们TT的手来广而告之。
史迪没明白贺随的意思,停下脚步皱了皱眉:“……随神你什么意思?”
“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吧。”贺随的声音很低,清润的声线里浮动着隐约的叹息,“我想,嘉鲜她……一定也不希望她母亲去世的消息,这么大张旗鼓地被别人知道。别让她活在那种一睁眼就是所有人都在议论她母亲死讯和这件事的日子里,好么?”
史迪愣了愣。
他认识贺随这么久,还是很难得见到贺随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而且,是用这样的态度。
不再倨傲,不再自负。TT战无不胜、无所不能的队长,第一次在命运面前低了头。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由他来承担。
而他的愿望,只是那个叫霍嘉鲜的小姑娘不再受任何无谓的伤害。
这么多年,史迪一直觉得,虽然贺随已经变成了TT最可靠稳重的队长,但他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狂放桀骜的少年。
骄傲到不肯对任何人说一句“好么”。
但是现在,他对着自己说了这两个字。
——好么?
史迪觉得自己的喉口有些哽住了。他看着贺随认真的双眸,停顿了好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半晌后,他终于开口,“行。听你的。”
失去了唯一的妈妈,嘉鲜一定是最痛苦最难过的吧。
他也做不了什么更多的事,只求嘉鲜能受到最少的伤害,在TT永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亚洲邀请赛那次,是霍嘉鲜站出来挡在了TT的前面。
那么这次,就换他们这些哥哥们帮她遮风挡雨吧。
也不知史迪和Satan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之最后Satan竟然真的答应不再追究贺随打他的事,TT也不能和公众说这件事的真相,就此揭过,大家赛场上见。
跳跳虎他们知道这件事之后,肺都快气炸了。
“我日?!”跳跳虎骂得最凶,“他妈的没妈的孤儿我为什么要怕他?!我还要帮他保守秘密?我尼玛的帮他妈守坟还差不多!废物一个,知道自己队伍正大光明地赢不了我们,就知道用这种垃圾手段来阴人!”
唐葫芦也义愤填膺:“经理!今天我上!必须上!我要把他们打得妈都不认识!看看谁才是他们爸爸!”
冥灭也是个暴脾气,直接扔下手里的零食袋就要冲出门去再暴打Satan三百回合,还是被尼罗拉住了。
“教练。”尼罗虽然是在座唯一能稳住的,但脸上的愠怒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别动手,小心疼到你的手。”
说到这个史迪就有些担心贺随,扭过头过去看了一眼。
“……你手还好吧?”
把Satan打得那么凶,连他这个自家看起来都觉得有些心里发怵。
好在对方也是个变态的,只想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完全不care自己□□上受了多大的伤害。
贺随正在检查自己的外设,闻言耸了耸肩,语气敷衍而随意。
“还能打。”
史迪:“……”
也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个“打”,是指打比赛还是打人。
霍嘉鲜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哭累了刚刚昏睡过去。史迪担心她一个人容易出事,拉了随队的官博小姐姐过来看着霍嘉鲜。
“记住,要寸步不离,一定要寸步不离哦!”去赛场之前,史迪还在一个劲地叮嘱,“她睡觉你就在旁边看着,她去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尤其是窗户啊阳台啊这些地方,千万千万千万别让她靠近就对了!”
这紧张的态度,把官博小姐姐都吓坏了,只觉得自己要照顾一个分分钟就想寻短见的妹妹。
贺随觉得这不太行,还抽空出去用霍嘉鲜的手机给霍凛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简短地将这件事说了一遍,问也没问,直接说:“嘉鲜现在状态很不好,我觉得你有必要过来西雅图一趟。”
整整隐瞒了霍嘉鲜半个月,霍凛没想到会在决赛这天功亏一篑,直接垮掉。
他在电话里狠狠地咒骂了那个叫Satan的孤儿一通,随后叹了口气:“我现在过不去。”
“什么意思?”
“我上周其实就带着我妈的遗体回国了,一直在这边处理事情。”霍凛的声音里是浓浓的疲倦,“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最快我也只能后天出发。后天出发去西雅图……你们都结束比赛已经准备回国了吧。”
确实。
总决赛总共才两天。按照时差算,霍凛到美国的时候,他们也已经差不多回到魔都了。
贺随皱了皱眉:“你们家里就没有别人能过来陪她了么?”
“家里要是人多,也不至于忙成现在这样了。”霍凛无奈道,“本来想等她回到魔都再当面说这件事的,现在……也只能拜托你们先照顾她了。”
贺随沉默着。
从上次那次短暂的见面来看,霍凛有多宠爱自己这个妹妹,贺随是看在眼里的。
但是现在,连他都有心无力。
贺随“嗯”了一声,没再打算为难霍凛。
他正想挂了电话,突然听见对方恍然叫了一声。
“哎对!”霍凛叫住他,“嘉鲜有个好朋友就在美国,她应该这两天就要去西雅图看比赛了吧?你让她跟着嘉鲜,劝劝她,最好。”
“女生?”贺随低声问。
“是的,叫尤喜。”霍凛说,“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嘉鲜和她关系很好的。她应该能宽慰宽慰嘉鲜吧。”
“好。”
贺随应了一声,再次想挂电话,又一次被霍凛叫住。
“那个……谢谢你啊。”霍大少爷很少对人言谢,所以这话说的有些别扭,“非常时期,嘉鲜状态应该不太好吧?给你们添麻烦了。”
“麻烦么?”
贺随抿了抿薄唇,忽地笑了一下。
“对我来说,她从来都不是麻烦。”
霍凛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才好:“……”
“放心吧。”贺随安慰他最后一句,“她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霍凛听着耳边传来大洋另一侧的断线嘟嘟声,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失去母亲的痛楚后知后觉地袭来。
也许是同胞妹妹痛彻心扉的感应。
也许……也许是贺随的语气实在太过温柔认真。
而他这个做哥哥的,为霍嘉鲜感到幸运。
PGC总决赛第一日,TT战队临时换唐葫芦上场,属实把大伙都震惊到了。
亚洲邀请赛,霍嘉鲜临时代替唐葫芦上场的时候,就出了那么大的事——这次霍嘉鲜的缺席,不得不让人往更不好的方向联想去。
好在TT战队的状态虽然没有霍嘉鲜在的时候那么神勇,表现倒也可圈可点。
第一天比赛下来,所有人拼尽全力,总算是保持在前五的位置。
下了赛场,唐葫芦就有些沮丧,蔫蔫地跟在哥哥们身后,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哎,都怪我,我就是队伍的短板。”他自责道,“我不用看都知道狗扑上怎么说我了,今天有我,又要害得大家拿不到冠军,我真的太弱了。”
“你这臭小子妄自菲薄什么。”史迪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骂道,“要怪就怪那个孤儿Satan!我们就是拿不到冠军,和你——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葫芦哭丧着脸:“可是经理你知道的,电子竞技菜是原罪,谁管你遭遇了什么有什么困难?菜就是菜,没拿冠军就是没拿冠军,没什么好说的。”
连平时最乐观最有活力的跳跳虎在此刻都有些丧:“去年已经错失冠军了,今年又拿不到的话,粉丝都要流失大半了吧……本来我们就是pcl赛区最有机会冲击冠军奖杯的队伍了,这样一来不仅我们队伍,整个赛区都要被人笑。”
史迪没想到这群小崽子平时看着嘻嘻哈哈,关键时候小脑瓜里竟然还想这么多。
他连忙宽慰大家:“人家笑就笑,你还能少块肉不成?反正怎么样都改变不了我们是流量强队的事实,大不了明年再接再厉,继续冲冠嘛。”
跳跳虎几个人一听,点了点头,总算恢复了一点精气神。
只有贺随没说话。
虽然史迪这么说,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俱乐部是怎么想的。
蓝洞公司太抠门,分发到各赛区的战队运营费实在有限,平时供着TT一队的这群少爷们吃穿住行,史迪已经顶了上面不少压力。
虽然一队给俱乐部带来了不少收入,但资本家到底是资本家。这次如果拿不到冠军,不仅奖金收入会锐减,黑子数量也必定激增。
这意味着,一队带给俱乐部的利益,已经没有从前那么丰厚了。
资本市场瞬息万变,谁又知道,TT会不会是下一支被放弃的队伍呢?
跳跳虎他们还年轻,阅历也浅,自然不知道这些。
但是从小耳濡目染的贺随,身为TT的队长,却是能感觉到一些动向的。
这次如果拿不到冠军……
如果拿不到冠军,这支队伍,也许真的危险了吧。
霍嘉鲜在酒店房间里呆躺了一天。
她哭醒了睡,睡醒了哭,直到窗外夜幕渐沉,天色昏暗,她才渐渐清醒过来。
原来……已经过去一天了吗?
都已经整整一天了吗?
那怎么妈妈都没有来梦里看她一眼?
霍嘉鲜几次想给霍凛拨通电话,想想又掐断了——好像不打电话,不从霍凛的口中确认这个消息,她都可以继续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Satan的谎言,欺骗自己其实妈妈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还是有妈妈的小孩。
TT官博小姐姐坐在一边吃泡面,一边吃一边偷偷摸摸瞄她一眼。霍嘉鲜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应该很糟糕,但是再糟糕她都没有力气去管自己,也没有力气去和官博小姐姐说一声,她没事的,她会好好活着的。
没有力气。
闭上眼睛,她唯一的奢望,就是妈妈能来看一眼自己。
手里的手机振动了几次,都是尤喜给自己打来的电话,霍凛也打了一个电话进来。她都没接。
自己今天没上场比赛,全世界都会知道她霍嘉鲜临阵做了逃兵。
而此时的霍嘉鲜,却只想拼命逃到一个小角落里,谁也看不到,谁也找不到,默默地蜷缩成一团,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想着过去和妈妈的点点滴滴。
会好起来吗?
她不知道。
房间门被人敲响,这敲门的声音到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官博小姐姐过去开门,进来的人脚步声轻若无物。
是贺随。
他坐到床边,似乎在和自己说今天比赛的事,但是霍嘉鲜什么都听不明白。
她听着他话语里的顿挫,一直在机械地点着头——直到手腕猛然被人拉起,霍嘉鲜才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早已站起身的贺随。
“……怎么了随神。”
霍嘉鲜的声音轻得像小猫。
“你这样不行。跟我出去一趟。”贺随平静道,“我带你出去走走。”
霍嘉鲜摇了摇头,下意识想挣脱:“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已经一个人静了一天了。”贺随坚持,“你必须出去走走。”
“我不……”
男人弓了只腿,微微弯下腰,冷静的声线里透露出几许残酷,“你这是在逃避,明白吗?”
后半句话被卡在喉口,戛然而止。
霍嘉鲜仰着头,怔怔地看着贺随。
“——但是我认识霍嘉鲜,不是会逃避的女孩子。”贺随的声音放轻了些,像是怕吓到她,神色温柔,“不要逃避,不要低头,好不好?”
好不好?
霍嘉鲜愣了足足有一分钟。
这一分钟里,贺随就以这么一种别扭又吃力的姿势,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半晌后,他的小姑娘终于点了点头。
“好。”她的声音依然是轻轻的,“一起出去走走吧。”
霍嘉鲜以为贺随只会带自己在酒店附近走走。
没想到一下楼,他就让前台叫了辆的士。出租车径直把他们送到了海边。
西雅图虽然是个沿海的城市,但因为纬度缘故,气温一直不算高。
长长的海滨栈道带出无数的小酒吧和嬉闹的人群。
璀璨的、闪着光的,全是俗世烟火,全是一个又一个跳跃的、鲜活的生命。
看到开阔的海面,虽然霍嘉鲜的情绪一直很是低落,但比起刚才已经好了些许。
她一直默默地跟着贺随身后,不吵也不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跟着他的脚步,一直往前走。
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他们之间。
贺随的背影就在前方,近在咫尺的,却在恍惚间让人觉得,那是已经逝去的、再也回不去的妈妈健在的时光了。
走到一处人群僻静的地方,贺随停下脚步,靠在海边栏杆上,转头看她。
“心情好点了吗?”
“……嗯。”
霍嘉鲜也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处海面隐隐绰绰的灯塔光。
星光与渔火交织在一起,在海面上点缀成浮动的剪影。似乎只有这样,时间才是流动的,生命才是活着的。
霍嘉鲜仰起小脸,盯着头上的半轮月亮,忽然又有点想哭。
“随神,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
“我是不是……把队伍害得很惨很惨?”霍嘉鲜从头到尾都没看贺随,只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月亮,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本来都快拿到冠军了,就差一步了,就差最后一步了,结果就因为我——我是不是很没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大了许多。
路过的行人以为两人在吵架,还诧异地转头过来,好心看了两眼。
贺随回报他们以一个善意的点头,开口回霍嘉鲜:“你做的很好了。”
“真的吗。”霍嘉鲜的声音里是苦笑,也是自嘲,“明明一直是我,一直都是我在说的。什么走到现在不容易,什么怎样都不能轻言放弃,结果到头来放弃的人竟然是我自己——这是不是很可笑?命运是不是很可笑?他们看我,该有多可笑?!”
“没有。”贺随的声线很平,也很稳,“你不可笑。”
他顿了顿,又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你很勇敢了。”
异国他乡,失母之痛。
你已经,很勇敢了。
霍嘉鲜摇了摇头,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将脸深深地埋在掌心。
“我想坚持的……可是……我做不到啊……”
贺随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安静地听她发泄完。
夜风送来远处喧嚣的音乐声。西雅图沉寂的夜色中,贺随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开口。
“我刚开始打职业的时候,就已经因为打Satan差点被禁赛,你知道的吧?”
霍嘉鲜胡乱地点点头。
“但你大概不知道,当年是为什么。”贺随也微微仰起头,看向那轮残缺的月亮,“那年也是参加一个比赛,阿雳本来都快和未婚妻结婚了,结果Satan横插一脚,在赛前把阿雳绿了,还正正好好让阿雳在比赛前知道了这一切。”
“阿雳的心态彻底崩了,虽然所有人都在劝他,但他还是坚持上了场。那场比赛……我们打得很惨很惨,惨到新成立的绝地求生分部差点解散。我当年年轻气盛,就去找Satan打了一架。”
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临到最后,突然开口问了句:“……痛吗?”
贺随花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的手。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低笑一声:“和今天一样。打赢了。”
霍嘉鲜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贺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继续道:“我想说的是,知道什么时候退,比知道什么进更重要。这一切不好的事已经发生了,但是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如果你今天上场,那么结果应该会比唐葫芦上场还要糟糕吧?你能做出放弃的决定,其实就已经很勇敢很勇敢了。”
“……是吗。”
霍嘉鲜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远处,路灯样式古典,笼罩着一排沉沉坠坠的天竺葵和玻利维亚海棠花。浅红的蛇尾菊和紫色的绣球花团团簇簇,是夜色里最温柔的西雅图。
海风不停地迎面拂来。温柔而骀荡。
贺随低头,看着手中的烟盒,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再度开口。
“你看过《西雅图不眠夜》么?”
霍嘉鲜没料到他突然会问起这个,愣神半晌,随后摇了摇头。
“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他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最终却在这里——在西雅图,他终于可以继续往前走了。”贺随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温柔,“嘉鲜,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么?”
霍嘉鲜依然摇了摇头。
“这不是命运觉得你可笑,这是命运的安排。”夜色中,贺随低沉的声线听起来很让人心安,“你明白吗?”
霍嘉鲜看向贺随。
“在西雅图,你永远可以重新开始。”贺随也转脸,迎上她的目光,笑道,“一直勇敢地往前走吧。你只需要知道,你的背后永远有我,永远有我们,就足够了。”
你的背后永远有我。
一直勇敢地往前走吧。
霍嘉鲜眼眶发热,有点想哭。
但她最终没有哭。
远处酒吧的音乐正行进到终止符之前的高..潮处,海面空旷而开阔,放眼就可以看到最远处的海平线。
月色正好。
夜色温柔。
在这个失去母亲的夜晚。
她最爱的男孩子却一直陪着她。
霍嘉鲜颤抖着嘴唇,半晌才定定抬眼,坚定不移地看向贺随。
“好。”她的声音也是坚定的,“随神,我有一个请求。”
贺随:“什么?”
霍嘉鲜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再在贺随面前哭了。
夜风流淌。少女清泠的声音薄而轻,却如同春水中的乍起的一道涟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说:“我明天要上去比赛,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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