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桩血淋淋的惨痛教训告诉世人,杀人之前,话最好不要太多。亲人之前,也是这样。
还没等薛璎说出个好不好,房门就被人急急叩响,一个沉痛的声音响起来:“殿下,属下无能,特来向您负荆请罪!”
是林有刀。
魏尝:“……”
薛璎抽手退开,拂了拂皱巴巴的衣襟,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迎了出去。
但堂堂长公主,为了个小小的羽林卫迎出去,本身就很奇怪了,所以背着荆条的林有刀见门忽然开了,差点吓得前倾,一头磕向门槛。
他刚从平阳回来。
薛璎低头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问请什么罪,就听身后传来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是无能!是该请罪!我一个失踪了的都比你脚程快!你说你在磨蹭什么,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
被喷了一头狗血的林有刀保持着跪姿,瞠目仰头,而后一屁股往后跌去:“鬼啊!”
其实也难怪他。毕竟他以为魏尝早已命丧荒野,眼下却见他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出现在一个并不是特别合适的地方。
魏尝的怒发冲着并不存在的冠,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门框上:“我鬼你个芝麻开花!”
薛璎看了眼足足晃了好几下的屋门一眼,指着他掐在门框上不停发抖的手,警告道:“有病出去跑圈,别拆我卧房。”
他一噎之下丧了气,“哦”了声,一脚跨出门槛。
薛璎愣了愣,上前横臂拦住他:“真跑?”外边日头还挺烈的……
魏尝摇摇头,冷哼一声,低头一把抽出林有刀背上的粗荆条,双手抓住两端,而后抬脚,在大腿上借力一拗。
“啪”一下,荆条被折成了两半。
然后重复,再对折,又是“啪”一下。
“啪啪啪”连响几声过后,他在薛璎和林有刀看疯子一样的眼神里,捶了两下胸口,无力感慨:“好像没用……还是不爽……”说罢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回屋子里,目光灼灼地盯住了薛璎几案上的简牍。
薛璎快步跟上去,一把夺回已经到他手中的竹简:“这是周相国的奏疏!”
魏尝再拿一捆。
她再夺:“刘御史的!”
他又拿。
“秦太尉的!”
魏尝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大敞的房门,快步过去,一把阖上,将从头到尾一头雾水的林有刀隔在了外头。
薛璎抱着满怀简牍跟上去,皱眉道:“你干什么?”
不料下一瞬他蓦然回身,一把拽过她胳膊,将她死死抵在了门上。
简牍散落一地,她后背砸上门板,一阵晕眩,随即听他小声恳求道:“把刚才没做完的事做完就好了……行不行?”
一门之隔外的林有刀虎躯一震,终于领悟到自己哪招惹上了魏尝,忙落荒而逃,不料一回头撞上个小人。
“哎哟!”刚走到阶下的魏迟险些被他撞翻,幸好被身后穆柔安扶住。
他大惊道:“魏小公子没事吧!”
这猛一嗓子吼得薛璎一个激灵,飞快从魏尝胳膊肘底下钻了出去,躲过他已凑到她嘴角的唇。
魏尝身前一空,恨恨闭上眼,整个人平平贴上房门,蔫了的金花菜似的,几个数过去才反应过来先前听见了什么,一把移开门,说:“我阿郎怎么了?”
魏迟却没怎么,一见他就蹦上石阶:“阿爹,你终于肯叫我阿郎了!”
薛璎之前并未把魏尝失踪的事告诉魏迟,怕只是虚惊一场,惹孩子白白伤心。所以他只当阿爹是办差回来而已。一别多日,之前怪他一走了之的怒气也消了个干净,乐得十六颗牙全露出来。
可一看儿子没事,魏尝心中那股难平之意却又上了头。
他忍耐着,扶住扑上前来要抱抱的魏迟:“你等一下。”说罢回头就去屋里翻找东西。
薛璎正在收拾地上简牍,耳根微微发着烫。要不是林有刀撞了魏迟,她方才竟鬼使神差一般,差点没拒绝他那种出格的要求。
她头疼地扶扶额,抬头见魏尝旋风似的在屋子里打转,质问道:“你找什么?”
“我在找我的剑!我的剑去哪了?”
“架子上。”
魏尝扭头看见剑架子,一把取下剑,而后拔剑出鞘,大步冲出,找准屋门前一颗粗壮的大树就砍了下去,奋力砍了几刀,待树干被砍得一阵斑驳,才终于泄够了力气,遏制住了心底那股躁意,停了下来。
再扭头,却见魏迟吓得躲进了薛璎怀里。而薛璎正捂着他的眼,轻拍着他的背,一脸目不忍视的模样。
她的,她的镇宅老槐树……
魏尝轻咳一声,提着剑上前去,尴尬道:“那个,叫二位受惊了……”
薛璎低头看了眼那柄生生被砍破一道缺口的剑,拉着魏迟扭头离开:“先叫穆姑姑送你回去,别给误伤了。”待送他出院门,回来见魏尝还杵在原地,叹口气道,“伤口裂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见雪白的里衣果真染了几滴红。
薛璎走上前去,正欲吩咐下人请医士来,却被魏尝拽了手制止:“不要叫别人,我自己来。”
她觑他一眼:“你伤的是左手。你不是左撇子?”
“我右手也好使。”
薛璎便没再说什么,一努下巴示意他进屋去处理,结果在几案边坐下不久,就听身后传来个诚恳的声音:“你能不能来给我搭把手?”
她恼意顿生,回头道:“不是说右手好使?”
“我那是在倔强地逞强,看不出来吗?”
“……”是奸诈地使诈吧。
薛璎踱过去,见他已坐在榻沿褪了上衣,便替他拿起药布,在掌心摊开。
“你太高了,下来点。”
她放低了点手。
“人下来点。”
“人为什么要……”她话没说完,就见魏尝突然上蹿起跳,往她嘴角轻轻一啄,而后迅速归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取走了她掌心的药布。
薛璎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而被他啄了一下的嘴角,却像蚂蚁爬过似的痒起来。
明明该转瞬即逝,那余温却像一直一直在。
这人真是……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做成的性子。
见她木偶人一般一动不动,他随意挥挥手:“好了,我自己可以了,你去忙吧。”
薛璎一声不吭,缓缓扭头,走回几案边坐下,对着简牍用力眨了眨眼,企图挥散方才那一幕。
魏尝在她背后,一个人无声笑得开怀。
他知道相较前朝,如今大陈的风气稍稍保守一些,以前俩人在没有名分时就干柴烧了烈火,现在却未必可以。
她对他不过初初起了些心意,要得她首肯太难了。他想尊重她,但这样下去,就蜻蜓点水啵一下,都可能要等到地老天荒。
那就仗着她舍不得缝他嘴,没脸没皮一点吧。
屋内沉默了好一阵,魏尝裹好伤,穿戴齐整,到她身边收了嬉笑道:“那个,我有个正事禀报。”
薛璎本已酝酿好赶人的话,听他用了“禀报”这个词,倒暂且收了回去,假意忘了方才那一啄,头也不抬,若无其事道:“说。”
他在她身边不请自坐下来:“林有刀来负荆请罪,请的是没保护好我的罪,但他应该带了我嘱咐他拿到的一样东西,就是方才给吓忘了……”
薛璎本道他是为拖延留在她身边的时辰,随口瞎掰的,不料真有正事,抬起头道:“什么?”
“我们这次没暴露身份,我叫林有刀逮到人后,找个便宜地方,逼谢祁写下自己遭歹徒绑架,急需赎金的书信,传回平阳,让他爹亲笔回信,说明一手交人一手交钱的地点。所以林有刀应该拿到了平阳侯的字迹,还有他私下惯使的信笺样式,以及谢家的火漆图纹。”
薛璎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冀州那事,幕后黑手一定是秦太尉,但光靠这一次,扳他太难了,所以我不建议你执着于他,咱们先拿骠骑大将军开刀,模仿平阳侯字迹,信笺,火漆,给赵府投一封信。”
他用的是“咱们”,一种令人信赖的口吻。
薛璎眉头未解:“这事我得先入宫跟外祖父商议商议。”
魏尝看了眼她憔悴的模样:“你烧退了没啊,我陪你去。”
她觑他一眼,起身准备出门:“你自己好到哪去?”
“不行,主意是我想的,我就要跟去!我要到你外祖父跟前表……”表现表现。
薛璎剜他一眼,到底冲着那句“主意是我想的”默认了,由他跟上了安车。只是入宫换了轿,他就不适宜再与她同坐了,只好改为步行在侧,不料还未入二门,就见迎面也来了顶轿子。
魏尝轻轻眯起眼,知道这凤驾规制是秦太后。她身边还坐了一名女眷,金玉珠珰,浓妆艳抹,打扮得贵气。
正面相逢,薛璎的轿子不得不退避到一旁。秦淑珍一路都在与身边那娇滴滴的姑娘说话,似乎待到她跟前,才看清是她,唤停了轿子。
她一停,薛璎就又不得不下轿去,向她行了个礼:“母亲。”
秦淑珍笑笑,跟她打招呼,又介绍身边这位,说是她的侄女秦婳。
薛璎一听就知道,秦淑珍是叫侄女来见冯晔的,这是要往她弟弟跟前塞人了,便朝秦婳淡淡一笑:“冀州灾情未息,满朝皆素,表妹倒是穿得艳丽,一枝独秀似的。”
秦婳似乎被她说得有点难堪,不等秦太后抬手阻止,便已冲口而出:“阿晔喜欢我这样穿。”
“阿晔?”薛璎费劲想了想,“哪个阿晔?”
“当然是陛下。”秦婳一脸莫名其妙。
“啊,”薛璎故作惊讶,“我以为,表妹修得是好教养,不会直呼陛下名讳的。”
“你……”秦婳被她一堵,面上一阵恼意。
魏尝看她起了怒意,微微往薛璎跟前一侧,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但秦婳根本也不可能对薛璎做什么,见状正奇怪这羽林卫怎如此小题大做,抬眼见到魏尝的相貌却是一愣,之前的恼意都似不见了,连一旁秦淑珍打的圆场都没听见,光顾直直盯着他看。
薛璎瞧了眼她发直的眼神,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魏尝这人啊,就是长得太扎眼了。人神共愤的扎眼。
她心里叹口气,接了秦淑珍打圆场的话,而后目送她离开。不料那秦婳胆子还真大,待到轿子擦过魏尝身边,竟抬手拨下了头上玉簪,正好拨到他脚边。
秦婳惊呼一声,叫停了轿子,扭头朝魏尝道:“那谁,我簪子掉了,能帮我捡起来吗?”
被点到的魏尝木然看了眼薛璎。
薛璎扯扯嘴角,淡淡道:“捡吧。”
他“哦”一声,弯身捡起,正准备上前几步递给秦婳,却又觉得不对,停了下来,而后左右手捏住簪子两端,抬起脚,借大腿力道,用力一折。
“啪”一下,玉簪变成了两半。
就像林有刀背上的荆条。
薛璎愣愣眨了眨眼,低声道,“你做什么又犯病?”
魏尝摇摇头,一脸正气:“我没犯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是你的人,我在拒绝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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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璎:可是现在……我要怎么替你收场?
魏尝:那就是你的事了。
顾导:P!明明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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