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风暴如期而至,废品区开始刮起了带有云结尘的暴风雨。
暖风机正对着绿网格的床铺,他的眼睛紧闭着,时不时还做出了痛苦的表情。
梦里,他站在吐火罗神迹大教堂的钟楼往下眺望,战火四起的大地里找不到父亲的身影,他抓紧回过头望了望印象模糊的母亲。
她好像在为自己收拾行李,但下楼的时候却没有带上自己。
他拼命地跑,拼了命地喊。
但她却像撞见恶魔一样,离自己越来越远。
“妈妈——”
他张了张嘴。
波段凌的心像被刀划过一样,为了弥补这份愧疚,她把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那双不算宽大的掌心。
在注视着这个男孩睫毛的时候,他的脸与先前相比,变成了一只大花猫。
她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摔得这么厉害,就连额角处都有深深的凹痕。
“情况没有好转吗?”潘德警官刚刚从警卫厅回到家中,还没褪去工作服便跑了上来。
一天已经过去了,这家伙从倒下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起来,好在他们及时地发现了这两个入侵者的位置,不然的话,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全息风暴吞没的。
他想起在半路上波段凌向自己发起的求救信号:
“IgA肾病吗?如果不借助移植的话,或许就只能靠基因编辑的手段了。”
他看过最新的医学展报,异种移植需要克服的难度系数依旧十分的庞大。
CMAH 基因,这个基因编码的酶所催化生成的 N-羟乙酰神经氨酸(Neu5Gc)是起异种移植排斥反应的重要非半乳糖抗原。CMAH 基因存在和表达能够引起异种移植免疫排斥。
β4GalNT2 基因,β4GalNT2 基因编码的酶能够催化 Sd(a)血型抗原,当其他物种的器官移植到灵长类动物后,Sd(a)血型抗原能被免疫球蛋白结合而引起免疫排斥反应。
这个免疫排斥反应可以说非常的致命,甚至能够在一瞬间让原本植入的新器官因为强烈的排斥反应报废。
而且就算上述的基因如果全部敲除,从而把异种移植的超急性排斥反应风险压到最低,但能不能回到最初的身体状态还是另外一回事。
显然,基因编辑才是更为绝佳的选择,但是现在全息世界进行了新分区的界定。
在医院掌管天下的时代,想要找到具备这种技术的医疗人员并不容易。他们大多数在第二世界的奥丁区。
奥丁区,那可不是什么说去就去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与没有说话的波段凌形成了默契。
从投放隧道转移到潘德警官的家中的时候,楼辙便开始发烧了。骤降的温度以及过度消耗的体能,让他的免疫系统陷入了脆弱的境地。很快,他就在细雪中生了一场疾病。
“也许可以给他来点退烧药,这样或许会快一些。”他凑了上来,扫了一眼这个苦命的家伙,太阳穴的枪痕还显而易见,他非常清楚这个男孩在镜像区遭遇了什么。
“不可以,我看过了这里贩卖的药品了,他们带有很强的肾毒性,这对他的身体来说,几乎是雪上加霜的打击。”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喉咙都快打不出声了。她不知道怎么办,像一个在校园里被男生被欺负的小女孩一样,趴在床边哭了起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炎症反应在身体跑来跑去,那他就等死吧。”
潘德警官说起了丧气话,他很清楚这种境地所需要的耐心,说出一些实际的情况,也是一种对情绪的合理宣泄。
“但没那么快死的,生活总会好好折磨自己带有顽强意志的个体的。”
他把话锋一转,对着女孩用过来人的口气说了起来。
玻璃上布满了雪霜,冰冷得跟波段凌的心一样。
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导致了现在这幅模样。她不能继续当一个拖油瓶了,这会害了他。
只是柔情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盯着他。
……
潘德警官默默得退下了,原本他会在这条长廊里撞见水银般的月光。但现在受到这种鬼天气的影响,也便只能作罢。
在那个房间,他帮不了什么。
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一名病患的时候,他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他的肌肉完全猥琐了,基因所造成的病理特征让他饱受痛苦。
为了缓解疼痛,他总是坐在铺满碎石的庭院里望着月亮,然后毫无节制的一通许愿,渴望着自己能够在眷顾下获得健康。
不过月神并没有就此出现,最终能够把他作为生命的一部分的人是他的母亲。
在世界树下,他陷入了呆滞。撕裂的沙风将死亡吟唱,从顶端飘落的树叶在盛大的大地仪式中发出生命的礼赞。
他瞪大了眼睛,从地面浮现的男人告诉跪在地上的母亲:也许,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方法。
世界仿佛没有那么糟糕,只是这样的经历发生的概率少之甚少。
他摸了摸鼻梁,试图缓解眼部的疲劳。为了查询关于波段凌双亲的信息,他在这个破烂的系统里花点时间。
加上刚刚开完的赛博空间会议,他的身体跟躺在床上的家伙没有太大的区别。
“人类的身体果然还是存在极限的。”
他肯定地说。虽然很累了,但出于一种共同体的使命,迫使他继续工作下去。
……
雪还在下。
楼辙的情况好似有所改善。他不再露出痛苦的表情,转而进入沉沉的梦乡。
原本凝结的冰霜融化了半许,在玻璃上打滑。波段凌重新垫高了棉布枕,好让他可以睡的踏实一些。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为了让他不再卷入不可预估的危险之中,她决定与这个让自己有些心动的男孩告别。
从兜里摸出的香囊轻轻地放在他的枕边,盖好被子后,便准备从这条暗黑的长廊中逃脱。
只要狠下心来,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的。
只是她还没有想好去哪里,但她总会想到的,谁都可以过好自己的一生,并且不依赖于任何人,这一点,她非常的清楚。
“你要抛弃他吗?”
楼道里的感应灯突兀的亮了。狭长的影子扭曲着波段凌自私的思想。
“我,只会给他添乱。”她低下了头。
“那也是他心甘情愿的。你太不了解男孩了,他们在保护值得的人的时候从来都是不求回报的。你看过他在雨幕中挡在你身前的模样,虽然最后出糗的摔在了地上。”
潘德最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白色的老年人背心让他松弛的肌肉露在了表面,他不太怕冷,显然这也是托龙族的基因所赐。
“我知道!我知道!”波段凌显得很是激动,就好像触动了哪一条原本无法执行的程序,“可没人能忍受这种苦痛,看着守护自己的骑士受伤。”
潘德警官的烟瘾犯了,他在等待她冷静的过程中,沉默了些许,并顺带点了一根烟。
他的肺部坏透了,但也是多亏了龙族的基因,他们对致癌物质有非常强力的抗性,因此不用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如果你现在离开他的话,那他才是真正的受伤。这会让他胡思乱想,可能他会这样假设:这个女孩觉得自己不够可靠。他就会有被抛弃了,你知道他总是做被抛弃的梦的,随后你以同样的方式再狠狠地伤害他一次吗?”
“这只是你的假设,还有虽然你救了我们,但你没有办法代表他的想法。你不明白我的心情。”波段凌的手心颤抖了一下,为狠心离开做足了准备。
……
不知是说话的声音惊醒了那个熟睡的男孩,还是在梦中遇到了不好的情况,他在潜意识下喊出了熟悉的名字。
“波段凌——”
从卧室里传来了记忆深处的声音,她又心软了,轻轻地转开门把。
“我会带着你离开的。”
他的意识还没有清醒,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胡话。
“也许你压根没有明白,他把你带出镜像区花了多大的能耐。”
“什么意思?”
潘德警官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你真以为他是因为风寒细雨感冒的吗?”
“他做过手术,身体恢复得并不是很理想”
“你可太天真了。”潘德警官摇了摇头,“你们入侵的全息世界的那一天,域在第一时间就发起了定位反馈了。镜像区的长官拉美夫可是一个热爱猎杀游戏的病态执法队。”
“可我们最终还是逃——”波段凌的脑海突然一闪而过,她逐渐可以理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不用顾忌,大胆往下猜。拉美夫抓住了你,威胁这个小家伙配合他的猎杀游戏,随后他在镜像区被全城猎杀,并支撑到了你醒来的那一刻,随后带着你离开了镜像区。”
波段凌的嘴唇开始发颤,想起这个家伙说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说出自己摔倒的语句,她就有种无法言说的悲伤。
“额头,鬓部都是枪械造成的痕迹,他从来没有把你视作拖油瓶,请你也不要这样想。离开一个人很容易,就跟伤害一个人一样简单。”
潘德警官转了身,带上门的时候,顺便熄灭了房间的灯。
“再考虑考虑吧,在这个他需要你的时候,就多想想当时你需要他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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