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带着陈鸢的验尸结果再次离开了义庄。
严秉均都死了,再把清丰县的官吏关在义庄也没什么意义,便全放了。
清丰县官吏哪怕看出陈鸢如同传闻一样有几分真本事,却也不敢在这档口和她过多接触,就怕之后被她牵连。
不管她对验尸结果的保证,还是她说的话代表着钦差擅自离开锦衣卫视线,如果真相不是这样,她得罪的人可是京城一大波人。
当然,她若是猜对了,一个不会留在清丰县当仵作的女子,对他们也没什么大帮助。
义庄瞬间恢复了阴盛阳衰的冷清模样。
李政离开时留了一个锦衣卫看守陈鸢,齐岱见她叹气,主动建议道,“陈仵作现在若想去县城找个客栈住,也是可以的。”
“谢谢,不用了。”
多事之秋,陈鸢不想瞎折腾,义庄进城有好一段偏僻的林子,还不如呆在没两个活人的义庄有安全感呢。
“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齐岱蛮和气,“陈仵作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我想麻烦齐校尉帮我打听一下我大师兄和师父的消息。”
“陈仵作不必担心,你师兄带着师父往威宇县去了。”
就是这样,她才担心。
兜兜回回,她的努力都白费了。
此事一了,她还得回威宇县重新把师父师兄接出来。
见陈鸢也没别的事,齐岱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排衙役给陈鸢换了个能住人的房间。
告别了棺材房,陈鸢可算有了个正经木板床可以躺躺。
紧绷的神经一松下来,她倒头就睡了大半天。
睡醒后,天色还早,陈鸢就在义庄里给自己找点事打发时间。
就在她体表检查一具具尸体时,一个脸上长了瘤子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隔着老远,侧着身子喊了声,“陈……陈仵作。”
陈鸢看向他,这人畏畏缩缩,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齐岱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清丰县义庄的守庄人阿雷。”
守义庄的差事,没什么人愿意做,陈鸢见到的守庄人大多身体残缺、面貌丑陋。
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让他们避开活人的恶意和打量。
陈鸢像对待正常人一样询问,“雷叔好,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雷叔看了眼守在陈鸢身旁的锦衣卫,或许是明白他不可能赶走这人,这才吱吱呜呜道,“我,我听说,你……你之前是威宇县的仵作。”
“是的。”
红色肿瘤也挡不住雷叔脸上浮现的笑意,“那,那你知道阿庄么?”
庄叔?
隔着七八个县,还能听到庄叔的名字,着实让陈鸢吃惊。
不说古人本就很少流动,更别提庄叔腿瘸、雷叔脸上有肿瘤,都不是爱出门的性子,他们怎么会认识?
“我认识庄叔,他腿脚不好,不爱说话,也不爱梳头,但他人很好,对我多有照拂。”
因为想套话,陈鸢潜意识隐瞒了庄叔已死的情况。
雷叔喜极而泣,捏着袖子抹眼泪,“太好了,他还活着。”
他果然不知道庄叔死了,他们这样的人都不话多,并且孤僻,照廖仵作的性子,大抵是不会像曾仵作一样和雷叔交心、无所不谈的。
“雷叔这么关心庄叔,和他感情应该很好吧?”
“嗯。”雷叔摸着脸上丑陋肿胀的红色瘤子,神情悲伤,“我面貌丑陋,自幼被父母遗弃,是乞丐老头养大的我。”
“老乞丐冻死后,我被城里乞丐赶出了城,我饿极了,捡了个落到地上、已经发黑的烂果子吃,地主老爷偏说我偷他果园里果子吃,放狗咬我,我被追得滚下山。若不是阿庄救我,我早就死了。”
“阿庄把我藏在威宇县亦庄养伤,有吃的总会分一半给我吃。后来费老伯发现了我,也没赶走我,阿庄还拜托费老伯帮我找个营生,费老伯多番打听,恰好清丰县上一代守庄人年岁大了需要接班人,就把我送到了这里。”
或许是找到了共同话题,亦或者多年来终于有人愿意平等的和他说话,雷叔的话不由得多了起来。
陈鸢佯装不信,“庄叔竟然离开过威宇县?我还以为他哪儿都不愿意去呢。”
雷叔连连摆手,“阿庄也想送我的,但他病了,没办法送我。刚好宝琛哥要送他媳妇儿去禄丰县当仵作,就顺路送我过来了。”
从雷叔的话推测,他认识庄叔时,宝琛已经成婚生子。
庄叔和旁人关系一般,但和宝琛关系很好,谁都可能认不出真假庄叔,宝琛绝不可能认不出来。
所以,当时的庄叔,应该还是真正的庄叔。
“哦,原来是水笙爹送你过来的,那你知道前两天,水笙也在这里么?”
“我不知道。”雷叔失望的摇了摇头。
锦衣卫办事,怎么可能事事俱全的给他说清楚,借用义庄用一用,他都得避让。
不过回忆起从前,他依旧忍不住眼神发亮,“当年在路上,宝琛哥和兰清姐,还让水笙认我当二伯呢,他笑起来跟瓷娃娃似得,长大后,水笙这孩子肯定也像宝琛哥一样英武俊朗。”
说到这里,雷叔眼神里的火焰突然熄灭了。
“这,这可能只是他们说说而已,我……我不该妄想太多的。”
他无措的垂下头,抠着双手,“阿庄,身体好多了吧?”
陈鸢心头酸涩,雷叔应该很自卑,都不敢多加打听宝琛兰清的事,害怕自己又被自以为的朋友抛弃。
“庄叔身体挺好的,没听说他有什么病呀?雷叔可以给我说说,他得了什么病么?”
“原来不是什么大毛病,已经好了呀,太好了。”
雷叔庆幸不已,却也不免担忧,“当年,一到晚上他就疼得满地打滚,他都不敢说,也不让我说,害怕费老伯担心。”
“他是真的好了么?你能帮我给他写封信么?”
雷叔又是期待,又有些害怕地望着陈鸢。
“我想问问他,既然病好了,为什么自打我来清丰县,他一封信也不给我写呢,我不认字,我可以找人帮我念的,他也可以让人帮我带话来呀!”
陈鸢止不住鼻酸,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相。
又该告诉他哪个真相。
他认识的是真庄叔,假庄叔不知道雷叔的存在,自然不会托人给他带话。
若说庄叔是上月刚死的,在雷叔看来,这十多年来,庄叔也没关心过他。
锦衣卫消息灵通,齐岱估摸着小姑娘是害怕真话伤人,不想做那碎梦人,直接对雷叔开口,“你说的是威宇县守庄人跛脚庄叔的话,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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