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花旋漾,萦回于街灯泛橙的雾色,滴在枝丫上与弯月融成光。
从指间穿过的、隐匿的、无声的风,微凉。
他站在一月的末端,赠与她皎皎星光,与无限尽头的可能。
至此,玫瑰生根,拥尽暧昧。
这是初雪。
……
陆鸣用劲儿掰开死死盖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下颚骨张着左左右右看了两回。
“那……那不是小学霸吗?是不是……哭了啊?”
李成东朝着篮球场门边的方向定了五六秒,回过神,明了地叹了口气。
勾过陆鸣的后颈拖着他往另一个方向的门走,“走吧,人俩的事儿。禾哥绝对搞的定,我们就别凑热闹了。”
“啊……哦。”陆鸣似懂非懂地点头,从篮球框下捡回球,跟着李成东走了。
直到离开五六分钟后,陆鸣才反应过来,喊叫道:“小学霸是不是被谁欺负了!?”
李成东其实也完全不知道阮音究竟遇到什么问题了,只是人摆明了是来找孙禾的,还泪眼汪汪的,他们待在那也不合适。
真要有什么事情,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再上也行。
“明天问问孙禾。”
陆鸣:“为什么要明天问他,老子现在就回去问问。敢欺负老子的兄弟,我他妈拔了他一层皮!”
李成东白了他一眼,一脸无语,“我说,你是不是傻?”
……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遇到事情的时候,如果只有一个人面对时候,反而会变得异常冷静和坚强。
可一旦有人靠近,告诉你你其实有依靠,其实就算软弱一点也没关系的时候,那些压抑住的不安和委屈便会瞬间翻涌而上,一发不可收拾。
阮音一直克制住的那根心弦崩了,理性上虽然明白自己这样实在是很奇怪,甚至还在骂自己矫情个屁,可泪水根本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她哭得无声,宣泄着不仅今日产生的堆积着的负面情绪。
指尖被她默默流下的泪水浸湿,孙禾扯出袖子,轻轻柔柔为她擦着。
心里揪着疼,还是忍不住开口,“别哭,好不好?”
他一开口,阮音的泪水,更凶了……
“都、说了,我没、没哭……是、是雪……”阮音哽咽着反驳,话被拆地七零八落。
“好,是雪。是雪太大。”
孙禾哪还有其他什么可说的,心疼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通发泄之后,阮音总算是找回了点原本的状态。
她满怀心思地从住的地方晃晃荡荡出来,还因为陆鸣下午放学前问李成东的那句打不打球,特意寻到篮球场来,这目的明确地让她自己都没办法再装傻充愣。
之前累计起来给自己做的那么多思想工作一下子全他妈打水漂了。
大哭了一场加上开窍后,不知道该如何收尾的阮音,一时间尴尬值爆表,整张脸涨得通红。
她抬手抓住孙禾的手腕,撇过头有点磕巴地说:“别、别擦了,都干了,有点痛。”
孙禾收回手,比起方才的满是担忧的表情,现在更多是严肃。
“你不说我不问。”孙禾说。
阮音看向他,忽然觉得孙禾整个人都变得通情达理高大起来,冒着浓浓的鼻音说:“谢谢……”
尾音未断,他话锋一转,“我原本是这么决定的。”
阮音:“……”
拜托哥,都这种时候了,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半口气被人吊着的感觉真的很忐忑。
孙禾攒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事啊……”阮音低头,试图往后退。可惜被敏锐的孙禾一把扣住手腕,抽都抽不走。
“我不是在逼你,只是希望你别躲着我。”不易察觉地叹息,他在示弱,“告诉我。”
异常坚定。
阮音憋了半天,拗不过他的眼神,肩膀一松,“我觉得你其实已经猜到了……”
时间静止,约莫过了十几秒,阮音没听到他的回答,小心翼翼地仰头,眼珠子网上瞟。
四目相对,墨黑的瞳孔与黑夜无别,阮音的心无序地乱撞。
“这种情况维持多久了?”他问。
阮音左顾右盼,像个做错事在认错的小孩,最终缴械投降。
“刚开学的时候不是很明显,最近才开始的。”阮音说。“其实我有打算的,下学期学校可以住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你放心,我真的没事。”
感受到被扣住的手腕一紧,阮音听见他问:“为什么和他们住?”
和第一次碰见王浩波之后问的相同的问题。
“我……”原本还想收着说的阮音,想起晚上发生的事,闭眼和自我挣扎了片刻,睁眼间同时说道,“站着好冷,我们走走吧?”
“嗯。”孙禾点头。
孙禾返回篮球场旁的木椅边,弯腰拎回自己的大衣,走回阮音的身前。
将厚实的外套一掀,利落地盖在她的双肩,“走吧。”
“你还是自己穿着吧,绅士风度可不能拿感冒换。”
这大冷天,谁也经不起冻啊。
阮音想拿掉衣服还给他,被孙禾给制止了。
“穿着吧,短时间内也没机会了。”孙禾意有所指地说。
温凉的光打在他的脸庞,少年黑发微垂,眼眸下移,低着头神色如常地在挽右手的袖口。
阮音一眼看去,可不就是刚才给他擦眼泪擦湿的那块袖口嘛……
真是,丢死人了……
孙禾整理好袖子,见她还未动,伸手将大衣的帽子拉了上来,稳稳地戴在她的头上。
在风中挂了许久的大衣根本没有什么温度可言,可阮音就是觉得格外暖和,忍不住又往中间拽了拽,盖盖牢。
阮音刚才提议走走的时候,本来是决定边走边说的。可这一走,找不到切入点,又沉默了好几分钟。
这回儿孙禾倒是不问了,可阮音心里清楚,他只是在等。
等她主动说。
雪一直在下,起初只是零星碎碎,直到他带她从另一个偏门走出小区,才发现落在他肩处的雪花变得大了些。
不动声色地侧身抬手将还未化成水的雪花拍落,阮音正回身淡淡道:“故事很俗套,你还要听吗?”
孙禾偏头,“嗯哼。”
“那就从一个俗套的开头开始说吧。”阮音转念一问,“你小时候会不会很奇怪,为什么我这样的人,会跟你们上同一所学校。”
“不会。”孙禾摇头,“很正常。”
本来以为他在开玩笑的阮音,一个大扭头观察他,想找逗弄的寻蛛丝马迹。
但是,孙禾的表情告诉她,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觉得不奇怪,觉得很正常,觉得她和别人并没有不同。
阮音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不乐意了,“不带你这么反套路的回答啊。你这样我很难继续讲下去。”
今夜终于看见她笑脸的孙禾,心中卸下一段。
想了想,眉梢一动,“那就,迎难而上。”
阮音:“……”
真是好不矫揉做作的方法。
要不是场景不对,我都准备给你竖大拇指了。
裹着身大衣走了好一段路,阮音也暖和了不少,伸展了下一直窝着的手臂,边走边说。
“我们家以前住县城的,后来成了暴发户,就来了市里,买了这里的一间别墅,之后上了附近的一所小学。你那时候应该还不知道我住这里,我们从来没在附近见过面。后来……我爸妈出事了,就留下了我……”
她语气平静没细讲,虽然时隔了许多年,可记忆还在,情绪也未消。
孙禾有所察觉,神情自若地扬手揉了揉她带着帽子的后脑勺,温柔地给了回应,“嗯。”
他设想过无数种关于她可能的过往,现在她所说的也在其中。
虽然在意料之中,可亲耳听到,孙禾还是觉得格外沉重。
沉沉的手掌带给了她许久未体会到的踏实感。
阮音深吸了一口气,抛开哀伤怀念的思绪,尽量轻松地继续说:“后来,故事里出现了恶毒的一家,他们从外婆的手中争走了小女孩的抚养权,霸占了房子,甚至还计划着夺走她应继承的遗产。他们是不是很坏?”
她忽而仰头的问话极像撒娇。
孙禾点头,特别认真地说:“很坏,后来呢。小女孩怎么样了?”
他其实很怕,怕听见更挠心的话。
阮音浅笑,“小女孩和外婆相依为命生活了几年,后来独自一人又回来了。上了个第一学期没办法住校的高中,于是变得无家可归,这里就暂时成了唯一的选择。”
阮音越讲越随意,略过了无数的情节,仿佛讲得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故事,与她关联不大。
“That’sall.”阮音耸耸肩,转头笑着对孙禾说。
故事告一段落,阮音觉得自己总算是说完了,比想象中要轻松不少。
“你不会无家可归。”孙禾不经心地说。
阮音没太在意,笑着说:“嗯,我还有外婆。”
早几个月的时间,就是打破她的脑袋,她也想不到她第一次倾诉往事的对象竟然是一直跟她打打闹闹的孙禾。
偷偷转头瞧了眼孙禾。
脸庞分明,透着微红,长而微卷的睫毛一闪一闪,五官搭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顺心。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这么撩拨人。
怪不得有这么多姑娘前仆后继,不带停顿的。
老早就察觉到阮音注视的孙禾故意没戳破,但她看得太久,他实在装不下去了。
待他看来前,阮音又飞快地躲了回来。
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她得冷静冷静。
风愈凉,夜渐深。
阮音踢踏着腿,脖子向后一折,帽子掉落,半真半假散漫地说:“我今晚一点也不想回去怎么办……”
孙禾脚步一顿,侧头沉声,“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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