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凉并未再去找邢老太君告知今夜的事。固然这会让她有心理准备,或是先在家中自行处置某些人,免得皇上降罪。
但问题也在这里。苏凉并不确定端木忱打算怎么做,而邢老太君一旦亲自出手处置苗氏和邢玉扬以及那位苗小姐,这就会成为她心中的一块石头,也会影响到她跟苗氏其他儿女的关系。简言之,这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
因此苏凉不想把这个大麻烦甩给邢老太君,事后只需说端木忱不允许她插手即可。
而端木忱想怎么处置,邢老太君事前不知情,事中拦不住,事后便也能更轻松地放下。
先告诉邢玉笙更是没必要。他向来对苗氏和她的儿女敬而远之。
回到家中后,苏凉和顾泠很快就睡下了。
翌日一大早,忠信侯府全家,包括世子邢玉笙以及林雪晴,全都被宣召入宫。
而在邢家人进宫的同时,邢玉扬自以为藏起来的苗小姐,以及她躲藏在京城另外一个地方的两个哥哥,则是被邢部的人登门搜查后,连带着身边的下人,抓捕进了天牢。
……
邢家人进宫后并未直接见到端木忱,也没见到邢玉嫣,而是在一座空置的宫殿中等候。
邢老太君心中不安,直觉没好事,一时怀疑起是不是远在玄北城的邢冀出了什么事。
邢玉笙倒不觉得是他爹出事。若是那样,端木忱应该会先找苏凉商议,而她会第一时间告知邢家。
身处皇宫之中,邢玉笙不得不怀疑今日之事跟邢玉嫣有关。但尚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没说什么,只安慰林雪晴不必担心。哪怕邢冀要造反,至少林雪晴会没事。
端木忱下朝之后,又把奏折批阅完,才带着长安过来见邢家人。
邢老太君带着全家人下跪行礼,端木忱神色淡淡,“老太君和世子夫人平身,赐座。”
跪在地上的邢玉笙心中一沉。只让他祖母和怀着身孕的林雪晴坐,其他人都要继续跪着?那无疑是坏事了!
邢玉笙给了林雪晴一个安心的眼神,有宫女过来把邢老太君和林雪晴扶起来到旁边坐下了。
苗氏的头垂得很低,端木忱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又定在了邢玉扬身上。
邢老太君强装镇定,“皇上,不知出了什么事?”她也怀疑起是邢玉嫣犯了错,且定是大错。
“请皇后进来吧。”端木忱神色淡淡。
邢玉嫣很快进了门,伸手跟着两个神情严肃的宫嬷嬷,是邢老太君没见过的生面孔。
而邢玉嫣衣衫齐整,头上的珠翠都一样不少,但眼睛红肿,明显哭过,一进门看到邢家人,便泪如雨下,“祖母救我……”
邢老太君心中咯噔一下,就听端木忱冷声说,“皇后连规矩都不懂了吗?”
邢玉嫣身子颤了一下,跪下向端木忱行礼,而后没有被叫起。
“皇后告诉你的娘家人,你做了什么?”端木忱冷声说。
邢玉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苗氏和邢玉扬,“皇上,那药我二哥都吃了,真的没事的……”
邢老太君只听到一个“药”字,瞬间觉得五雷轰顶,脸色煞白!不管什么药,在宫中都是极为敏感的!
邢玉笙已经想杀人了。他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邢字,平时他可以置身事外,但出了事,他就不是外人。
“长安,告诉老太君,皇后做了什么。”端木忱没再看邢玉嫣。
长安神色一正,“是。”然后把苗氏私自带来历不明的药物进宫交给邢玉嫣,邢玉嫣偷偷下在鸡汤里给端木忱喝了的事讲了一遍,且说明昨夜已查清那药物是苗氏的娘家人带来京城的,相关人等已经被抓进天牢。
最后,长安说,“昨夜皇上全身起了红疹,情况凶险,幸得苏太医和长信侯及时入宫为皇上医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邢老太君汗涔涔的,听了一半便坐不住,又起身跪了下来。林雪晴默默地跪在了邢老太君身旁,一手扶着她,怕她晕倒了。
长安讲完,只能听到邢玉嫣哭哭啼啼的声音,一直在说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她不知道会那样,她只是想早点为皇上诞下龙种。
端木忱看着邢老太君,“朕知道苏凉是忠信侯的义女,与老太君和世子关系颇好,所以昨夜特意交代她,不准插手此事。”
这话是在为苏凉解释,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告知邢家。
邢老太君沉声说,“此事与苏凉无干,皆是我邢氏家门不幸,求皇上看在我儿忠心耿耿的份儿上,从宽处置。”
想让端木忱不责罚,是不可能的。过往端木忱因为苏凉的面子对邢家透露过重要消息,救过邢家一回,但那时他是太子,如今已是皇帝。
苗氏和邢玉嫣的行为,若非她是皇后,而端木忱还要用邢冀,换个人,满门抄斩都是轻的,诛九族都有可能。
昨日从苏凉那里得知苗氏和邢玉扬背地里做的事,邢老太君仍是想着以和为贵,甚至还想着那位苗小姐已经是邢玉扬的人,且怀了他的孩子,到底是要负责的。
当年邢老太君让苗氏进门,也是同样的心理。既然邢冀的夫人秦媛坚持那样做,邢老太君哪怕知道邢冀被苗氏算计也都认了。
但此刻,邢老太君对所有与苗氏有关的人,都彻底寒了心。她愈发后悔,当年就该狠下心来,坚决不能让苗氏进了邢家的门!娶妻娶贤,再不当断则断,邢家就要被姓苗的这些祸害给毁掉了!
要知道,前天邢老太君还对苏凉说,皇上对邢玉嫣极好,这是事实,端木忱一方面因为邢冀的实力,一方面因为苏凉的面子,对邢家可谓仁至义尽了。邢玉嫣身在福中不知福,简直愚蠢得令人发指!
端木忱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有几位妾室服侍,但始终都没人为他生下儿子,难道苗氏和邢玉嫣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吗?那是端木忱的意思,他要让他的正妻先生嫡子,避免出现长子庶出的情况!
因此邢玉嫣只要安分些,身体没毛病,乾国的嫡长皇子一定是她生的。
这件事邢老太君是跟苗氏和邢玉嫣提点过的,只是因为在宫里,不敢说得太明白,不知道她们是愚蠢到听不懂还是听懂了也偏不肯安分!
“念在忠信侯正戍守边关,朕不会废后。”端木忱话落,邢玉嫣神色一喜。
苗氏松了一口气,却听端木忱接着说,“不过,教唆皇后给朕下药之人,必须从严处置。”
苗氏面色一僵,“皇上……臣妇是好意啊!”
邢玉嫣也为母求情,“求皇上饶了我娘吧,她真的是好心!”
端木忱面色一寒,“住口!谁若是觉得朕处罚重了,再敢求情,便按同罪处置!”
邢玉嫣面色一僵,不敢说话了。
苗氏面无血色地跪行到邢老太君身旁,“娘……娘救我啊!我也是为了嫣儿,为了邢家!”
“来人。”端木忱开口。
老太监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壶一杯。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里面是什么。
苗氏哭天抢地,端木忱起身往外走,“不急,待邢夫人准备好,再送她上路。”
话落出了宫殿,让人把门从外面关上了,里面只有邢氏全家人和送毒酒的老太监。
邢玉笙把邢老太君和林雪晴扶起来,让她们坐下,转身就狠狠踹了邢玉扬一脚,“你做的好事!”
看似端木忱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要处死邢冀的夫人,但事实上他还是手下留情了。姓苗的别想活,姓邢的都没事。
邢老太君知道这一点,哪里还敢再说半句。要知道,直接参与其中的邢玉扬和邢玉嫣,就算被处死也是活该。
邢玉扬抓住邢玉笙的腿,神色慌乱,“大哥!你去找苏凉!只要她向皇上求情,皇上一定会放过我娘的!”
邢玉笙踢开邢玉扬,冷声说,“找谁都没用,就算爹在这里也没用!你没听到皇上说吗,不准苏凉插手!皇上没把你和邢玉嫣一起杀了,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林雪晴握着邢老太君冰凉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家中简单,嫁了人之后也没跟苗氏母子有多少来往,实在不能理解他们为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做这种事。都说伴君如伴虎,需得小心翼翼,苗氏和邢玉嫣倒好,无法无天!
邢玉笙不再理会他们,在邢老太君身旁坐下,“祖母,事已至此,皇上已是格外开恩了。”
“我知道……”邢老太君深深叹气,“我只是担心你爹,他要知道了,定会很难过。”
那毕竟是邢冀的夫人,哪怕有错,邢冀也会自责是他没管好这个家。
“爹会想通的。”邢玉笙对此并不是很担心。邢家最精明的人要数邢冀,可换个角度,最糊涂的,也是他。外面的正事他总能处理得很好,可家里的事却总是处理不好。若一直关起门来只是家事便罢了,但这次,某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邢玉笙看着即将被处死的苗氏,没什么感觉。这是他的继母,也是他从小到大最厌恶的人,从来不曾有过任何感情。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邢玉笙突然想到他的岳父林舒志先前提点他的话,当时说的就是邢玉嫣。林舒志的意思是让邢家人一定要好好约束邢玉嫣,不求她帮衬娘家,只求她安分些别惹祸。
邢老太君就是这样做的,但又哪里能想到某些人胆大包天,简直是疯了……
……
苏府。
齐峻正在向苏凉禀报邢家的消息,“说是皇后病了,皇上特准家人进宫探望,邢夫人一时急火攻心就去了。”
苏凉微微愣了一下,“死了?”
齐峻点头,“是的。邢家人已出宫回家,在准备办丧事了。”
“别人呢?”苏凉问。
齐峻摇头,“别人应该都没事。哦对了,属下回来的时候绕路去了邢二公子藏娇的地方,已空无一人。”
“我知道了。你去一趟,只说是我让你去看望邢老太君身体的,把这盒安神香送过去。”苏凉吩咐,“问是否需要我过去。”
齐峻会意,便到邢家去了。
苏凉叹气,看向在一旁制药的顾泠,“没想到皇上要处死邢玉嫣的娘。但话说回来,涉及到给皇上下药的事,死个人,也不算过分。”
至于失踪的苗小姐,苏凉觉得也凶多吉少了。
邢玉嫣以后的日子必不可能跟先前一样好过,哪怕皇后之位还是她的。
端木忱看起来温和,但他的温和只给有用的人。哪怕邢冀回京,也得感谢端木忱恩典,没有处死他那双儿女。
齐峻很快回来了,说邢老太君脸色不太好,但人没事,说让她不用去。
另外,邢老太君还让齐峻告诉苏凉,她准备近日就把邢玉扬的亲事给退了,以他要守孝三年为由,让吏部尚书府的小姐另择佳婿。
苏凉觉得这样也好,邢玉扬是犯错之人,且还有算计未婚妻的行为,跟当初定亲的情况不同了。邢老太君此举,一来不想耽误尚书府的小姐,二来也是惩罚邢玉扬。
……
玄北城。
邢冀并不知道京城家中出事,正在招待凉国来的送亲队伍,为首者是个熟人,曾经的谌赟,如今的凉国二皇子司徒靖。
送亲队伍要在玄北城住一晚,明日再出发。
邢冀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并没有对司徒靖表现出任何特殊的情绪。
夜深了,邢冀正跟齐江在月下饮酒闲聊。两人是大半辈子的朋友,齐江陪邢冀的时间比他的夫人儿女都要长。
“侯爷,凉国二皇子来了。”有人禀报。
邢冀抬头,就看到司徒靖站在院门口,手中拎着一坛酒。他当初假冒谌赟的时候一直蓄着大胡子,如今没了胡子,看起来年轻清爽很多,也是个美男子。
但邢冀怎么看他都不可能顺眼。
司徒靖进门,“我来找侯爷喝两杯。”
齐江起身,冷冷地看了司徒靖一眼,就站在一旁,也没出去。
司徒靖落座,给邢冀倒酒,“这是凉国的御酒,侯爷尝尝。”
“本侯怕是无福消受这等贵物。”邢冀态度冷淡。
司徒靖微笑举杯,自己喝了,“回到这里,才有种回家的感觉。”
这话,邢冀听了很想打他。
“其实没什么事。”司徒靖对邢冀说,“只是我想到侯爷定然很想家,若是有信件或是什么物件,我可以顺路帮侯爷带到京城去。”
邢冀摇头,“不需要。”
“还有一件事。”司徒靖再次举杯,“我想感谢侯爷过去对我的关照和提携。”
邢冀抓起面前斟满的酒杯,泼了司徒靖一脸,“不用谢!”
司徒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酒水,笑意加深,“我应得的。就算侯爷砍我一刀,我也活该。”
齐江拔刀,就朝着邢冀递过来。
邢冀还真接了,刀指司徒靖,“你选个位置。”
司徒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自己脑门,“这里。”
邢冀冷哼,挥刀,削掉了司徒靖额前的一缕头发,“司徒二皇子请回。”他看出司徒靖来之前就喝了不少酒,有几分醉意。
司徒靖捡起掉落在桌上的头发,慢慢地缠在了他的手指上,自嘲一笑,“侯爷若真砍我一刀,我会很高兴。但你跟苏凉一样,一丁点儿的机会都不愿意再给我。”
“不必说这些鬼话,似乎当凉国二皇子是苏凉逼你去的。”邢冀冷冷地说。
司徒靖点头,似笑非笑地说,“还真是她和顾泠逼我的。但凡他们愿意接纳我,我就不会去凉国了。”话落,他转身离开,慢慢往外走去。
到院门口,司徒靖又回头,“如果我是你的儿子就好了。这是我曾经很想说的话,今天终于说出来了。我想问侯爷一件事,如果你的家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会护着他们,还是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哪怕是性命?”
邢冀拧眉,“不论是谁,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
司徒靖呵呵一笑,“好。那就祝侯爷和你的家人永远不会犯错。还有苏凉和顾泠。我更想知道,如果顾泠犯错,苏凉会不会抛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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