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粮食的到来,让所有人没了后顾之忧。居家隔离,温情肆意。
物资紧缺,城中每十日发一次粮,当然只是最基础的保底。他们还需要很多物资,比如蔬菜,肉类。
上次被她嘉奖的乡绅富豪们,将米粮献给了官府。苏希锦收到后,当即以白布书写各捐赠者姓名、捐献量,并将之悬挂在圣上横幅之下。
如此举动,又号召了一批人慷慨解囊。百姓对榜上之人赞不绝口。
“不要耽搁,不要隐瞒,朝廷免费治疗,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治病?”
“隔离在家,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登州。”
“家中老人口罩戴,福报一起传三代。”
宣传队不厌其烦在城中敲锣提醒州民,他们的频率很巧妙,每日三次,既不让人心烦,还能警示众人。
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苏希锦的领导地位再一次得到提升。在登州,她的话几乎就是圣旨。
李、金二人依然跟着她,只不再起监督作用,而是帮她跑腿。
这日苏希锦在整理数据时,巧儿前来报道,“大人,燕儿感染上了鼠疫。”
燕儿就是上次被治疗区几位男子调戏的人。当时几位男子摘了她的口罩,对着她咳嗽。
苏希锦放下笔墨,轻声道:“我去看看她。”
来到登州一个月,这是第四位被感染到的医护人员。
“大人,”巧儿侧身拦在她身前,“大人,燕儿如今在治疗区,您不能去。”
花狸也劝道,“大人,您如今是登州的主心骨,万一你出事儿了,登州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就散了。”
苏希锦摇头,她们追随她而来,却倒在登州,令她心有不安。
两人见她心意已决,忙给她穿上防护服,去了治疗区。
由于条件有限,治疗区十分简陋,苏希锦在女感染者那边见到了燕儿。
十六岁的姑娘,浑身发热,脸涨得通红,见到苏希锦过去,忙蜷缩起来,“大人,燕儿染了时疫,你别过来。”
苏希锦站在她的床前,声音温柔,“过不了多久,华大夫就会研发出药方,你再坚持些时间。等我带你回京都。”
燕儿摇头,她是大夫,怎么不知自己的身体状况?
“来之前我们二十二位姐妹曾发过誓,要么死在登州,要么等时疫消散,随大人回去。”她们跟着苏大人来,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燕儿福薄,怕是等不到了。”她强笑道,“大人,燕儿本是孤女,不识字又失了清白,自打跟了你,才算真正活着。如今能救这么人,我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身后传来巧儿的啜泣声,苏希锦眼眶温热,狠狠眨了眨眼睛。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结局呢?”
燕儿依旧摇头,一个多月来,治疗区从未有人活着出去。
药物只是延迟死亡时间。
“大人,燕儿有个愿望。”她带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绯红色,眼睛朦胧。
苏希锦咽了咽喉咙,“你说。”
“等我死后,将我带回女医馆,那里是我的家,我想一直跟她们在一起。”
巧儿泣不成声,她蹲下去抓着她,示意她别说了。
苏希锦点头,“好,我答应你。”
心愿已了,燕儿粲然一笑,“大人快回去吧,整个登州还得靠您呢。”
回府后,苏希锦将隔水防护服提上了日程。然在这棉麻丝年代,要想隔绝水,是极其难的一件事。
正逢登州下雨,雨滴淅沥沥打在屋檐上,水花四溅。
苏希锦眼前一亮,若在防护服内缝一层油纸伞面,应当能做到隔水。
那手呢?油纸伞不能揉捏,用作防护服,也只是一次性的。并不适合手套。
所以手套需要换一种材料,比如动物尿泡缝布,或者动物皮囊。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图纸告知下手,令他们去青、密两州购买,并缝制。使每人在后天都有一副。
燕儿在第二天便离开了人世。
她的故事被宣传队传扬出去,城中百姓为她念经祈福。
四月初,华痴终于研发出一个药方,此药方能减缓病情,感染者终于可以活过一个月。
消息一出,满城喝彩。
然苏希锦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发现城中数据有异。
初始她以为是天气回暖,感染者数目剧增。之后排除天气因素,数据仍然不对。
治疗区每日数目正常,隔离百姓却出现了问题。
究竟怎么回事?
经过三日调查,苏希锦终于找到了原因:尸体!
现代去世之人,直接火化,病菌随火而逝。然古代讲究入土为安,所以他们会停灵,祭拜。
发现问题,苏希锦当即下令一旦百姓去世,则一同火化。
这道命令如一声惊雷,瞬间在城里炸开了锅,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之不孝。还请大人三思。”
蒲帷之弯着老腰,焦急恳切。
火化尸体?简直是离经叛道,悖逆人伦!
古来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火化令他尸骨无存,不入轮回。
现今却让正常百姓火化,如何能接受的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寻常剪发都是对父母的大不敬,何况一整具尸体?
就连太监在离宫之际,都会寻回自己的“根”,以期来生有副完好无损的身体。
有此可见百姓对身体的重视。
有人跑到官府向苏希锦求情,“大人,您其他命令,草民都支持、接受,唯有这一项,草民接受不了。草民父亲苦了一辈子,一直盼望他来世无病无灾,幸福安稳。”
“大人,尸体火化后,将不入轮回,草民婆娘生前苦了一辈子,死后不能不让她安息啊。”
“大人,娘亲还住在那身体里,不要烧了她。”小孩子声音清脆。
一声声大人情真意切,惶恐不安。
这是苏希锦来登州后,第一次被百姓反对。还是全城所有人的反对。
她压力倍增,然想到不断回升的染病数据,只得狠下心来。
“我能理解各位的担忧,但都是为了你们好。最近城中感染者加剧,我调查了很久,才知大部分人是尸体感染。人死后,病菌藏在尸体里,经过空气和老鼠蚊虫啃噬而传染给活着的人。”
她想说人没有灵魂,可又怎么解释她的穿越?
甚至想说火化时,灵魂早已离开身体,跳入轮回。
然这些人根本听不下去,这是他们长此已久的观念,无人能打破。
“若以父母之躯体,换草民安危,草民还不如死了算了!”一男子神情激动。
更多人附和,“草民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护父母的身首。”
众人神情激愤,不肯退步。
眼见着要翻车,蒲帷之小声劝说,“大人,您好不容易赢得了登州百姓的心,不要因这事而与百姓背离。”
到时候只会得不偿失。
苏希锦眸光闪动,态度软了下来。
蒲帷之见她听了进去,又提出一个折中办法,“不如这样,大人将尸体放在一处集体掩埋。这样既不焚坏尸体,也能减少感染。”
此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一提出便受到了众人支持。
苏希锦看着跪倒在地的百姓,终是妥协。
第二日开始,城中东西南北四方各设埋葬坑,每日的尸体集中掩埋。苏希锦要求,埋葬时在坑内加上石灰,杀灭虫鼠。
此法行之有效,感染速度很快便减缓下来。
登州城内,时疫四起,然人心安定。百姓互帮互助,团结一致,隐隐有种太平之象。
每日送信的官员,将城中发生的事写进书信,很快传遍陈国上下。
他们感慨苏大人的果敢聪慧,感慨大夫们的无私奉献,感慨登州百姓的积极配合。
谁说女儿不如男?那批追着苏大人的女大夫们,誓死坚守岗位,与上阵杀敌的男子无异。
那后院女子,毁衣制作口罩,力所能及为百姓做事,令人倾佩。
那青楼女子闭门不出,创作一首首励志歌曲,激励信心,供人传扬。
自古以来时疫都是望之生怖的存在,没想还能如此温馨凝聚。
一时间全国人民都将目光聚集在登州,他们仿佛是看一篇未尽的小说,每日都等着大人更新。
同时许多富豪善人开始往登州运输物资,帮助他们顺利度过难关。而一直为登州送物资的女医馆,再次受到京都百姓推崇。
早朝之上,周武煦不吝言辞,夸青州郝大人心怀百姓,当机立断,敢作敢当。
苏希锦对外面的讨论一无所知,她每天不停关注数据,嘱咐百姓喝开水,去医馆查看药方进展。
除此之外,她还不得不忧心蔬菜和肉类。
她曾派人向青、密两州购买,然银钱紧迫,杯水车薪。
这日,苏希锦焦头烂额之际,花狸喜气洋洋从外面进来。
“大人,城外有人送了许多粮食来。王通判让大人亲去迎接。”
“谁送的?”
“说是容娘子!”
容娘子?好像在哪里听过。
百姓的心意,自然不能辜负。
苏希锦领着一队人出门迎粮,她内心以为就十来担。毕竟个人之力,再大也有限。
直到出了城门,见到数之不尽的马车,和一筐筐肉类,蔬菜,鸡蛋。
苏希锦震惊得无以复加。
难怪王大人让她亲自迎接,这是超级大户啊!
“容娘子是哪位?快带本官去看看她。”苏希锦声音颤抖。
这么多蔬菜,肉类,简直雪中送炭。
“苏大人可是在寻奴家?”
苏希锦一步之遥的马车旁,一位穿着简单朴素,干净飒爽的女子含笑注视着她。
这女子三十来岁,头发高盘,鬓无珠钗,长相却十分明艳。
苏希锦向她走去,深深地行了一礼,“苏希锦代城中百姓,谢容娘子慷慨大恩。”
“哎,快起来,”容娘子一把扶起她,“大人乃朝廷命官,阿容可担当不起。”
苏希锦仍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神色诚恳,“不瞒娘子说,如今城中不缺米粮,就缺蔬菜肉类,为着这个,本官日夜忧心,好几天没睡着了。”
“看来妾身来得正是时候,”容娘子大方爽朗一笑,“如今东西送到,妾身也该功成身退了。”
“娘子捐献这么多东西,今后有何打算?”
容娘子笑道,“大人不必担忧,妾身无父无母,无夫无子,此不过是妾身一点心意罢了。妾身家里还有商铺、庄园,够下半辈子安枕无忧。”
她语气轻渺,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寻常之事,苏希锦听后大为震撼。
有钱人真任性!
容娘子送物资只是一个开始,打那日后,全国各地许多富豪商家都往登州送菜送面。
尤其是第二日,花狸说表公子来了。
表哥?
苏希锦手心一跳,自那日府外一叙,她再也没见过林舒正。
城门拉开,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一身湖蓝色暗金流云锦,手执碧玉扇,指戴水晶扳。见到她时,眼底的思念一闪而过。
他瘦了,却依旧很美,美得令人沉醉。
“小东西,又瘦了。”他摸了摸她脑袋。
苏希锦往后退了一步,他眼底微暗,悲伤流动。
“我身上有病菌,表哥站远点,仔细过给你。”苏希锦一脸着急。
现在可没有研究出治疗鼠疫的药方。
林舒正面容微松,看来她还是在意他的。
“我给你送东西来了。”他收了扇子,扇柄一指身后。
一望无际的马车,与容娘子不相上下,甚至隐隐超过。
“多谢表哥!”口罩下的眼睛弯成月牙,眸子清澈动人。
林舒正捏紧手指,撇了撇嘴,“谢我做什么,要谢谢你自己。”
他可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铁公鸡。
“?”苏希锦茫然。
林舒正狐狸眼滟潋多情,声音微扬,“原是给你的聘礼,现在提前给你。”
“……”
又开玩笑,苏希锦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再也不见我了。”
“嘁,”他嗤笑,“我又没做错什么?因何不见你?”
他两青梅竹马,都怪那个空降的韩韫玉。
“表哥大方多金,说的都对。”苏希锦狗腿谄笑。
狗腿子,没点骨气,林舒正忍不住嫌弃。
之后,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把搂住她,“韩韫玉命短福薄,不适合你。等他哪天没了,你还是来投靠表哥吧。反正表哥总是在这里的。”
“表哥,”苏希锦皱眉。
“好了好了,”林舒正撒开手,不耐烦转身,“我走了,等你退婚。”
庆丰九年五月,登州时疫稳定。
庆丰九年六月,华大夫研究出鼠疫药方,时疫散去。
庆丰九年七月,苏希锦出台一系列措施,以防时疫再起。
同年七月,苏希锦受天子号召,回京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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