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二十五,后天便是她及笄之日。
原来之前他说的六天是这个意思。
周武煦最终还是应允了苏希锦的请求。只不过还另派了两位大臣跟随。
一位便是毛遂自荐的鸿胪寺少卿蒲帷之,一位是六品武将郭久让。
临走之前,周武煦单独留下苏希锦,“你可因禁足之事,对朕心怀不满?”
苏希锦摇头,“赏罚皆是天家恩典。臣为朝廷命官,在危难面前,应当走在人民的前面。”
“你果然爱民如子,”周武煦神色复杂,终究不过一叹,“此一去生死不明,朕等你回来。”
苏希锦称诺,她道:“时疫是危难,也是机遇。”
培养向心力的机遇。
时间紧迫,苏希锦向太医院要了几个人,出宫后令花狸收拾行囊,自己则去了工部。
吴尚书不在,她将自己所要之物告知工部侍郎。
“此关系到成数万人的性命,下官已向陛下请示过,万望大人紧急加工。”
“苏大人放心,本官虽不能同大人一起前往登州,但大人所要之物,本官必定全力送达。”
苏希锦连忙称谢,她让工部做的是口罩。
用两层布包两层棉,中间再包草木灰水浸泡过的木炭。这样一个简易的口罩便制作完成。
工部拥有飞梭纺织机,又有宫女太监帮忙,相信数日就能做完一批。
交代好口罩之事,苏希锦让追风前往女医馆,如若她记得没错,女医馆有没用完的口罩。
同时,她以皇家名义在民间组织医疗队,若有自愿前往登州的大夫,可享三年减税。
东京城内,苏希锦前往登州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
原先骂她之人或多或少感到愧疚,然更多是被流言洗脑的愚昧民众。
“为何派她前去?朝廷没人了吗?”
“听说是苏大人自愿请命。”
“哼,将功补过罢了,若真能治好瘟疫,我以后再不多说她半点不好。”
“前去的还有蒲大人,郭大人,又不单她一个。”
晌午时分,朝廷派出的人整装待发。一行十二人,加上苏希锦和两位大人,剩下的便是太医和几位押运物资的士兵。
乍暖还寒,杨柳抽枝,叶芽嫩绿,微风中还带着丝丝寒气。
“还好天冷,否则时役传播范围更广。”
苏希锦拢了拢春裳,发端在风中微微颤抖。
韩韫玉身着一件雪白竹枝燕云锦,山水画般的眸子中染上淡淡忧虑。
“登州背水,北隔东海与辽遥遥相望,知州齐允寒出逃,如今值守之人乃王通判。此人忠心爱民,然为人固执拘泥,对你恐生成见。”
“我知道,不会与他硬碰硬。”苏希锦乖巧应答。
韩韫玉见状,不由一黯。雪灾定,纵使他快马加鞭赶回来,仍不能陪她结发及笄。
双手置于颈间,俯身为她戴上一物。
血玉?
苏希锦蛾眉轻拢,“不是还有四年吗?怎的现在就还我?”
“带着,别让我担心。”仔细将玉佩放入衣襟内,他拍了拍她脑袋,“为何不让我随你一同去?”
知他不放心,苏希锦耐心解释:“我一人足矣。况且我还需要要你帮忙。”
那些时役物资不是小数目,工部也好,户部也好,现在满口答应,真要用时,指不定使什么绊子。
“你帮我照料后方,我在登州才无后顾之忧。”
“苏大人,何时启程?”有士兵前来询问。
“这就走。”苏希锦回道,最后看了他一眼,“我两订亲原就是迫不得已,若我发生不测,婚事正好作废,韩大哥且另觅他人。”
俊脸微僵,暖眸渐凉,他难得露出决然霸道的一面。
“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若没消息,我去登州找你。”
苏希锦张口欲辩,却在他森冷笃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车队前行,到城门处安检。
突然,一群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车队尾处响起,“苏大人,等等我们。”
苏希锦掀开帘子看去,见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背着简单的行囊,气喘吁吁追赶马车。
“苏大人,我们愿意跟你一起前往登州。”
领头的巧儿说。
苏希锦愕然,“你们来了,女医馆怎么办?”
“有李大夫呢,”巧儿笑道,“自打官司之后,医馆生意不复往常,留几个人就够了。”
旁边的妙儿巧笑倩兮:“我们通药理,会照顾病人,大人不要嫌弃我们。”
“是呀,我们会摸脉,会碾药……”
“我无父无母,如果没有大人,我早就死在了去年。我的命是大人给的,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二十几个女子挤在城门,争先恐后自荐,生怕苏希锦拒绝她们。
蒲帷之听见动静,忍不住从车上下来:“苏大人,你就成全她们一片丹心吧。”
整的她跟恶人一样。
苏希锦莞尔又动容,她又没说不让她们去。
“备车吧,四人一车。”干净利落发号施令。
“早就备好了,”有人笑嘻嘻说,“阿锦你只顾看她们,还有我跟你哥哥呢?”
苏希锦闻声看去,就见华痴夫妇站在最后边。
“阿锦,”华痴责备的看着她,“你要去登州怎的不告诉我?”
作为医术第一人,她如何没想过?
苏希锦摸鼻,她在城内大肆宣扬抗疫免税,就是为了让每位懂医之人知晓此事。若无人主动,说明并不情愿,她亦不勉强。
城门拥堵,许多人前来看热闹,连沉默肃冷的郭久让都忍不住下马催促。
“苏大人,该启程了。”这么多女子同行,他精力充沛,充满干劲儿。
庆丰九年的这场抗疫,注定是一场不平凡的壮举。
领头官员为十四岁的女子,大夫主体为女性。她们英勇果敢,不畏生死,用自己的行动改写历史,惊艳历史,供后人摩拜。
登州
齐允寒封城出逃后,城中百姓彻底慌了,死亡的阴影深深笼罩着每个人。
夜深,通判府灯火彻夜不熄,王通判看着城中记录,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登州城十万人性命,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一个月过去,百姓每日不间断死亡,城里死气弥漫,不停有人越城,都被官兵镇压。
然一天前,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城中粮食断绝。朝廷要仿效前朝,饿死他们。
一时间登州城内军心涣散。
“哎,”王通判痛苦问天,这可怎么办?
无人回答。
突然,寂静的房门被敲响,伴随着随从喜悦亢奋的声音,“大人,朝廷派来的人到了。”
王通判猛然起身,然想到此次朝廷派来的官员,心中的激动打了折。
“走吧,随我出府迎接。”
随从见他依旧愁眉不展,忍不住问,“朝廷的人到了,大人何故不开心?”
王通判哀叹连连,“你当朝廷派来的人是谁?去年三元及第的女状元苏希锦。十五岁都不到。”
十五岁能干什么?他家十五岁的儿子还在和一群纨绔子弟掏鸟窝!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悲鸣,难道真如谣言那样,皇上要放弃登州城了吗?
马车自城门而入,到达官府住所。马停帘开,车上下来二三十人。
只一眼,王通判的心便沉到湖底。
几乎全是女人!
每人以白布蒙脸,只留下一对眼睛。
“大人可是王通判?”
为首的女子问,她穿着绯衣官袍,声音虚弱,带着呕吐后的不适。
王通判不回,直接越过她看向鸿胪寺少卿蒲帷之。
“可是蒲大人和郭将军?”
“正是,”蒲帷之习惯性摸胡须,然带了口罩,摸了个空。
他指着苏希锦笑眯眯道:“这位是皇上派来平复时役的钦差大臣,苏翰林。”
话都挑明了,再当看不见也说不过去。
王通判不得已转向苏希锦,不情愿打了声招呼。
“城中情况如何?时疫有哪些症状?”苏希锦和颜悦色。
白布下的眸子安静泛着暖意,王通判心中的不满稍降,年纪小但态度好,还算听话。
“苏大人乃钦差大臣,来时没对时疫做过了解吗?”他硬生硬气问。
苏希锦并不生气,“虽有了解,然知之不全。时疫凶险,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还请大人据实以告。”
王通判拧眉,小女娃子好好在家呆着就行,何必非来插这一脚?
眼见着又要呛声,王通判身边的随从点头哈腰,“下人知道,得时疫之人都是先发烧,次咳嗽,继以吐血,不几日即身死,死后皮肤呈紫红色……”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苏希锦声音微颤:“鼠疫?”
那东西最早不是在欧洲吗?国内直到明朝才出现,怎会早了几百年。
王通判瞥了她一眼,“是黑死病,什么鼠疫?”
苏希锦不理会他眼中的鄙夷,猜测八成是鼠疫。剩下两成为时空混乱带来的不确定性。
时不到三更,众人还可休息几个时辰。她拍了拍手,让是巧儿等人将口罩发给王通判。
“你给我这个做甚?”王通判满脸嫌弃,“我又不是女人。”
“这是口罩,专门用来防止时役感染的,”巧儿柔声解释。
“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不过贪生怕死之辈的无能挣扎,“我不用,你且收回去吧。”
“大人?”巧儿为难的看向苏希锦。
“王大人,如果我没猜错此时疫可通过老鼠、跳蚤、体液,唾沫等途径传播。你身体好,一个人不戴不要紧。然明日我要将此分发给百姓,他们身体不如你,很可能染上时疫。你难道连他们的安危都不顾吗?你如今乃一州之长,当先做表率,并说服百姓佩戴。”
王通判伫立思索,在蒲帷之和郭久让的劝解下,不情愿收下口罩。
苏希锦这才满意,若他在不同意,她不免要用官身压人。
“蒲老、郭将军,您们且先去休息。”
“那你呢?”蒲帷之问。
“我与王大人了解详情,明日一早还请两位多加帮助。”
两人犹豫片刻,各找了房子卧榻休整。
当夜,苏希锦从王通判那里了解到城中近况,心下沉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第二日,她连发三道令。
一是划出四块隔离区,将所有病人,和密切接触人员分别安置在里面。
二是向青州、密州调人,征召医馆人员。每州每府都设有官方医馆,这一点极好办到。
三是下发口罩,居家隔离,并教众人自制口罩和用石灰水消毒。
“我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城中早没米粒了。你们就是想将我们安排到一处,好饿死我们。”
在隔离百姓时,遭到了激烈反抗。
“我们不去,要死大家一起死。”
“和妻子孩子死在一块,总比一个人孤零零上路强。”
苏希锦示意敲锣,她脸戴面罩,目光沉稳犀利,“大家不要激动,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大家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乃陛下所派钦差大臣,特意为治理时疫而来,时疫不止,我不退步,势必与各位共存亡。”
“隔离只是一时的,并不是永生永世。城中粮草充足,隔离期间,每日有官员为各位免费送餐,大家不要担心生计问题。”
“骗子”有人怒吼,“你就是想骗我们进去,好将我们一锅端了。”
许多人也跟他抱成一团。
“一字一句皆乃肺腑之言,你们不信我,总该信陛下。”苏希锦让人拿出一块巨大白布,命两人展开,露出上面六个朱批大字。
“朕与你们同在。”有识字之人小声念道。
苏希锦点头,“正是陛下亲手所写,陛下放心不下你们,这才派我们三人前来助力。后续还会有许多粮草,再过两天青州、密州也会派人前来支援。所以大家不用有心食物问题。”
他们神色松动,只还带有迟疑。
“我怎知你不是骗我的?你这么小,倒是你身边的两位大人还可信。”一位灰衣布袍男人说。
“是呀,万一你也如齐允寒一样将我们封在里面,自己跑了怎么办?”
这一点苏希锦早就想过,因此十分干脆提议:
“若你们不信,可选派两位信得过的人,日日跟在我左右。”她抬高声音,又故意带着苦笑,“不瞒诸位,此次前来登州,我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时疫不止,我不回京。”
军令状?选两个人?
这可行,只要看着她,总不会让她跑掉。
众人暗想,很快选出两个身强体壮的年青人。
“再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苏希锦含笑,“只要挺过这一关,陛下承诺未来两年诸位不必交纳税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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