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上颠簸了许多天,苏希锦倒床就睡。等花狸叫她起床参加接风宴时,已至傍晚。
还没进屋就听到一人豪爽的笑声,“韩大人初来晋阳,人生地不熟,可要多游玩些时日,好让下官尽尽地主之谊。”
苏希锦暗衬这人没脑子,韩韫玉此次前来是为晋阳矿难,他便是不表现得痛哭流涕,也该自责反思。
就听韩韫玉冷冷道,“多谢通判美意,本官此次前来是为公事,恐无福消遣。”
“这有何难?”通判震着喉咙,“大人你能力出众,这点小事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您是天子红臣,便是多待两天,皇上亦不会怪罪。”
此人夸夸其谈,缺心少肺,句句踩雷而不自知。苏希锦疑惑这样的人怎会高坐通判之职?
她不知韩韫玉的反应,猜测应该是没表情。他那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对缺心眼的话,自有一杆秤。
“韩大人赤胆忠心,日理万机,哪是我们这等闲人能比的?”毛青峰呵斥,似有责备之意。
他见苏希锦到了门口,脸上荡出殷勤笑意,“苏大人可算到了,快请上座。”
“连赶多日路,体力不支,睡得熟了些。”苏希锦淡笑,“劳各位大人久等。”
张通判见她容貌清丽,面如芙蓉,一时看痴了眼。若非她有官职在身,恐怕早起案而戏。
韩韫玉眼里散出一道利光,不动声色沉了眸子。
屋内红柱矗立,金碧辉煌,雉纹红毯铺地,两边分设五张矮案,左二右三。
韩韫玉下首的位置空着,苏希锦料想留给自己的,便坐了过去。
张通判起身敬酒,“来韩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苏希锦挑眉,通判为一府二把手,知府为一把手,毛青峰都未敬酒,他倒先开始了。
看来是个官场愣头青。
韩韫玉以茶代酒,低抿了一口算是回礼。
“韩大人不喝酒?”张通判诧异,“这是我们晋阳的酒,与你们京城不一样。”
韩韫玉身后的随从替他回,“我家大人自小体弱,沾不得酒。幸得皇上体谅,允大人各宴以茶代酒。”
张通判初始还有些不满下人回话,这会儿听皇上都跟他喝茶,心里那点不适消失殆尽,脸上更是热忱几分。
之后毛知府开始敬苏希锦二人,二人皆以茶带酒。他左右逢源,汲汲营营,见二人对酒不感冒,自己也陪同喝茶。
觥筹交错间,丝竹响起,一群舞女鱼贯而入。个个画着精致的妆容,衣着单薄,轻纱捂面,行动间露出脚踝,肚脐。
引人遐想。
领舞之人轻盈如飞,身姿妖娆,媚眼如丝,结合她大胆妩媚的舞姿,令人心急火燎。
她翩翩起舞,裙上的流苏随舞摆动,流光溢彩。
殿中男子皆目光如火,心猿意马,盯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目不转睛。
突然,舞女脚下一滑,无力着地,雪白的双臂攀附在桌前,柔若无骨。
众人如梦初醒,毛青峰厉声呵斥,“大胆贱婢,胆敢惊扰韩大人。”
舞女惊恐跪地,泣泪连连,“请韩大人恕罪。”
声如黄鹂,低头间面纱无声滑落,露出一张艳丽四射的脸。
对面传来一阵吸气声。
韩韫玉低头品茗,神色不变。
毛知府看不清他内心所想,惊怒道,“一个舞都跳不好,我养你有什么用?闻莱,将她拖出去处置了。”
舞女恐惧不已,抓住韩韫玉的衣袖,哀哀哭求:“大人救我。”
声音凄柔,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众人都等着看韩韫玉反应。
“不过一点小事,”韩韫玉拧眉抽回袖子,神色冷淡,“犯不着如此。”
苏希锦稳坐看戏,这算不算美人落难,英雄救美?下一步应该就是以身相许了。
毛青峰连连称是,“既然韩大人为你求情,那就饶了你吧。只我这里留你不得,你且出府自生自灭吧。”
舞女跪地感谢,“奴婢谢大人救命之恩,只奴婢乃一弱女子,无依无靠,出府唯有一死。求大人留奴婢在您身边,端茶倒水,报您恩情。”
苏希锦挑眉,瞧她这聪明的脑袋,又猜对了。
可惜她求错了对象。
“你既知本官救了你一命,就不该留下来继续麻烦本官。”韩韫玉风轻云淡。
舞女惊愕,毛知府亦然。
都说东京韩大人温润如玉,原来是个冷情冷性,不懂得怜香惜玉之人。
张通判哈哈大笑,仿佛捡了个大便宜,“没事儿,韩大人不要你,我要你。刚好我府上正好缺个舞女。”
舞女回神,继续跪在韩韫玉面前,苦苦哀求。
“怎么?”张通判虎眼狠瞪,“你还看不上我这通判?”
眼见事情失控,毛青峰出来打圆场,“张大人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还不快快谢恩?”
舞女闻言谢恩,行至张通判身后,身姿曼妙婀娜。
闹了这么一出,众人都没了兴致,韩韫玉起身道:“明日本官欲去矿场一观,查清矿难原因,回去向皇上交差。”
毛青峰赶紧答应,说明日就带他去。
宴散,众人离去。
苏希锦回头看了那舞女一眼,见她倒在张通判怀里,媚眼横波,娇艳欲滴,微皱了下眉。
“怎么了?”韩韫玉问。
苏希锦突然道,“方才那女子是送给你的。”
“嗯,”他从小见惯了这样的场合,如何看不出来。
“若她不是别人送的,只是意外呢?”
“还是如此,”韩韫玉神色不变,“救她只是一句话的事,难不成还要养她一辈子?”
那也太恩将仇报了。
苏希锦被他的话噎住,“那如果是她救了你,让你以身相许呢?”
他沉默,良久低头看着苏希锦,“已经没机会了。”
“嗯?”
“我已经以身相许过了。”
苏希锦想起他有个喜欢的女孩子,闷闷“嗯”了一声。
夏蝉和不知哪里的蛙叫声连成一片,苏希锦心渐渐冷了下来。
他以为答案令她不满意,便道,“婚姻之事不可儿戏,报恩的方式有多种,何苦一定要以身相许?”
挟恩图报,终不可取。
若此事是在婚后发生,则对不起妻子。若在婚前发生,则对不起自己。
“明日我随你们一同去矿场。”苏希锦换了个话题,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韩韫玉敏感察觉她不甚热络,尽管她的神态与往常一般无二。
笠日,苏希锦换好官袍,与众人前去矿区。
却发现韩韫玉房里的人面色不佳。
她想了想并未询问。
煤矿作为燃料是从北魏帝开始的,他将煤用来炼铁,提高了产铁量。但由于国内煤矿少,铁矿更少,且大部分用于军事,平民百姓连铁锅都用不上。
苏希锦之所以去矿区,一是地图测量,二是好奇。
在她记忆里,煤矿挖出来,就可以直接燃烧。但毛知府却说这批煤质量不好,导致产量低。
实在令人费解。
晋阳矿场是一年前发现的,面积辽阔,苏希锦一进去,便看见一望无际的黑和许多搬运的矿工。
“下面是矿井,”毛知府指着一处绳子栓着的空洞介绍,“大家寻常都是从这里跳下去挖煤。前段时间雨水多,导致下面塌方。”
说道此处,他自责愧疚悲痛交加,“都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未及时监督。”
“大人管理一府,日理万机,怎能面面俱到?”他身旁的官员点头哈腰,“要怪就怪负责管理矿场的任煤使。好在他已经引咎辞职。”
韩韫玉没搭理二人,他拉着绳子,自矿井跳了下去。
毛知府二人阻止不及,不得不跟在身后。
苏希锦最末进去,矿井很深,落地时差点崴了脚。
韩韫玉欲扶她,却见她早把手搭在了昨夜归来的逐日身上。
默默收手,黯淡与疑惑自眼里一扫而光。
矿井有多处,初时狭窄后宽阔,里面还点了蜡烛照明。
“矿难之处在北边,”有官员带他们去。
他们将二人带至矿难发生地,此刻那里已经被黄色梵文包裹,地上还有许多黄纸和朱砂。
官员介绍:“我们挖矿的,都忌讳这个,二位大人不要介意。”
苏希锦表示理解,她自口袋里拿出自制的指南针,却见针头摇摆不定,最后指向了东南方。
“咦!”
“怎么了?”韩韫玉问。
苏希锦没回,难道消磁了?
又调试了几次,依旧如此。
“苏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毛知府立刻问。
有人扯了扯她的官袍,苏希锦愣了愣,抬头笑道,“没有。”
又低头抱怨,“卖这东西的老头儿分明跟我说,这个可以辟邪的。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韩韫玉目光宠溺,“你总是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话,被骗了多少次了,还是不信。”
毛知府笑着替她说话,“苏大人年纪小嘛,童心未泯,爱玩也是应该的。”
苏希锦撇嘴,余光见毛知府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心中的雾水更多。
“既是塌方所致,说明此矿井危险尚存,并不安全,”韩韫玉与毛知府并肩外出,徐徐交代:“最近不可动工,等矿井完善,再令矿工劳作。”
毛知府赞他善良慈悲,爱民如子。
回到知府院,苏希锦看着桌上的指南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韩韫玉进来。还顺带关上了门。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俊颜如玉,完美无双。
“嗯,方向不对。”苏希锦将指南针递给他,“方才毛知府说塌方在北方,可指针却指向东南方。”
“为何会如此?”他没见过这工具。
但他相信她不做无用功。
苏希锦两手一摊,“磁极混乱,要么消磁了,要么就是有东西干扰磁场,比如铁之类的。”
指南针到房里就正常了,说明是受了外界影响。
她本意是随便一说,没做深思。
却见他脸色突变,“果然有异。”
“怎的?”
这回换她不解了。
他起身而立,“今下午我会出城安抚遇难者家眷,你要随我一同去吗?”
“好啊。”
安抚百姓,深入民众,她最在行了。
韩韫玉见她不再排斥自己,精致的眼尾上扬,嘴唇轻勾,风华绝代。
自打晋阳发现煤矿,附近许多村人,都靠挖煤而生。
下午苏希锦两人赶到一处村庄时,见村里三分之二的门口都挂着白布,村人个个戚容哀惨。
得知官府的人来看他们,村里人畏惧又怨恨。
“你们来做什么?我们可没找你们闹。”一位妇人抱着孩子没好气问。
“这位大姐,你误会了。”府衙的人笑着安抚,“这二位是皇上派来看望你们的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看我们做甚?我们都是贱命,一条人命只值二两银子。”
“是啊,我家男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头就只剩一具尸体。”又有妇女说。
“官府好狠的心,只给了二两银子就将我们打发了。”
二两银子,折合成人民币才几千。按照晋阳生活水平来说确实少。
众人神情激愤,说着就要赶他们走。
“各位乡亲莫要激动,我们能体谅你们失去家人的悲痛心情。”苏希锦轻言细语,一边安抚情绪,一边换位思考,“能出去挖矿说明各位家里并不富裕,而今倒的还是家中顶梁柱。只怕日后生活更加艰辛。”
“皇上圣明,考虑到你们今后的生活,特派韩大人前来解决。你们有什么不便可以说,我们都会尽量解决。”
“真的是皇上让你们来的?”
“你们不是骗人的?”
“我家里就这一个儿子,如今他儿子没了,以后家里的地没人种。”
……
众人见他们好说话,又听是皇上派来的。便围过来说自己家中之事儿。
不到半个时辰,苏希锦二人就了解到矿难发生的时间和异常以及众人家中情况。
这时苏希锦突然注意到斜对面的小孩儿,“那是谁家的?为何头戴白巾,却无人看护?”
“他啊?”所有人突然怨恨起来,一位大姐恨恨道,“他是顾家的。他爹是寻龙人,要不是他爹说那边有矿,带我们村的人出去挖矿,也不会出这事儿。”
寻龙人是陈国点穴寻脉的一种专业人士,精通山水走向,据说许多矿场都是他们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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