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状元只有十四岁。”
这个消息如一块巨石扔进湖里,炸开无数浪花,又层层叠叠向外荡开。
与之相比,韩遗玉的身份不算什么;之前的赌注,也不算什么。
他们只想赶快打马游街,一睹状元之真颜。
苏希锦刚收到状元榜帖,素绫为轴,贴以金。滚烫的字,犹如火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送走宣旨的太监,抱着圣旨和状元服,苏希锦还没回过神。
商梨傻站在她旁边,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眼冒金星。
她家小姐瞒着众人,不声不响地干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小姐,这可是欺君啊……”
“我知道,不会牵连你们。”苏希锦心里激动,表情却很凝重。
六岁穿越而来,寒窗苦读已八年,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但她还不能放松,因为她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与她一同考试的戴司柳获得榜眼,林舒立二甲六十三名,安青山三甲二十七名,顾桉远三甲垫底。
每个人都很激动,每个人都取得了心中的好成绩。
苏希锦微微一笑,她再等明日打马游街之时。
游街那天她没有易容,只是随意梳了个男子发髻。头戴花翎冠,身穿大红色状元服。
由于身子纤细,衣服并不合身。松垮垮套在身上,随时都会掉。
戴司柳看见她的那一刻,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睛圆鼓鼓,愣是一个字吐不出来。
苏希锦冲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戴司柳耳边嗡嗡乱响,神情凝重。
本是皇恩浩荡,金榜题名,一朝游遍东京城时。愣一点喜气也无。
一旁的韩遗玉见两人都肃容以待,怕自己表现得过于轻狂,亦不敢笑。
于是原本快马游街,锣鼓喧天,花天锦地之时,几人俱表现得无比沉重。
御街上张灯结彩,三人身骑高头大马,自东华门唱名而出,夹道两边是无数学子和闻讯而来的百姓。
姑娘们羞答答将手帕、荷包,头花等物向着他们三人扔来。
“快看快看,新科状元游街了!”
“看见了吗?中间那个就是新科状元。”
“这么小?不愧为神童。”
“长得好俊俏,若非这身状元服,还以为是个女子。”
“哎,这般天资卓绝,举世无双之人,不知哪家能把女儿嫁给他。”
“哈哈哈哈,反正你我是不用想了。”
彼时的二楼,各方势力出动,高官满座,宾客盈门。
“你们觉不觉得新科状元有些熟悉?”一道尖细的女声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我也觉得,”三公主难得赞同。
二公主怀抱着白猫,亦皱眉。
一旁的吕子芙猛然起身,心脏砰砰直跳。
这人化成灰她都认识。
“好像是……苏希锦。”
一直找不到机会反击,没想到出一趟门,机会就送上门了。
像是一道飓风呼啸而过,还来不及反应却已掀起惊天海啸。
举朝震动。
比“新科状元十四岁”更火爆的是,“新科状元是女的”。
看热闹的人还没从上个爆点中回神,便已被这个爆点炸得眩晕。
邱笙笙、邱筠筠二人呆立当场。
林母林舅舅一家人,吓得腿软。
而大伯母刘梅兰和苏希裳,当街晕倒,回过神来抱头痛哭。
这事竟然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翻遍历史书都没有。
民间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果然,能超越苏希锦的,只有她自己。
游街中断,风光无两的新科状元,屁股还没坐热,就直接镣铐加身,入了狱。
谏议院和御史台意见空前统一。
苏希锦欺君罔上,诛九族。
金銮殿上,皇上神情凝重,愤怒。
御史中丞、谏议大夫唾沫横飞。
“皇上,此女欺君罔上,藐视皇威,践踏法律,当诛九族。”谏议大夫手持笏板,一片凛然。
御史大夫亦不遑多让,“此女胆大包天,恶贯满盈,罪不容诛。”
“如今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看着。请陛下下令诛他九族,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御史大夫郑重其事。
自古最锋利的不是武官的刀,而是言官的嘴。
众人讨伐,满堂怒气,意见空前一致。
吵闹中,一位绯衣小官突然出声,“欺君之罪是杀头,不是诛九族吧?”
众人回头,纷纷怒目而视。
“此女悖逆不轨,冒天下之大不韪,罪大恶极。不应杀一儆百,杜绝她人再犯么?”舒谏议回怼。
此时此刻,他当真庆幸自己女儿没有与苏希锦成为好友。
绯衣小官伸手封嘴,“本官不说就是了,谏议大夫凶本官做甚?本官不过是提出漏洞而已。”
龙椅上的周武煦面沉如水,可见也是气晕了头。
“皇上,不若招她来问个明白?”这时,一直不出声的韩太傅突然说。
“本官倒是忘了,这苏希锦不是韩太傅的弟子么?”位居前列的陈太保冷笑。
不为他所用,倒不如除了干净。
“她苏希锦一介女流,有何胆量藐视皇威?莫不是你这做师父的授于?”谢太师乘胜追击。
吕丞相亦义正言辞,“且不说科举的难度,就是女扮男装混进考场,都绝非一己之力。”
一向人缘好的韩太傅,此刻竟遭受着口诛笔伐。
大神打架,其他人不敢插嘴。
“请皇上明鉴,祖父对此并不知情,”韩韫玉一身朱袍持笏板出列,容颜绝色,“为洗脱祖父嫌疑,臣请皇上招苏状元来问个清楚。”
百官看向高堂,等待着周武煦的号令。
不管怎样,她苏希锦都过不了。
如此大罪,让她逃脱去,就是他们的不负责。
周武煦闭目不语。
总管许迎年自动上前,高声宣传:“宣罪犯苏希锦觐见。”
一炷香后,苏希锦被禁军押至金銮殿。
她一身白囚衣,头发一丝不苟作男子打扮。脸上污迹不掩五官姝丽。
她头戴枷锁,小小一只,跪立于殿中,不卑不亢,临危不惧。
可惜了,若是个男儿,他们还赞一声好。
韩韫玉心里划过一阵隐痛,眼睛泛红,手捏成拳头,青筋暴起。
“罪臣苏希锦,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等周武煦回答,自有人愤恨出声:“苏希锦,你女扮男装,霍乱科举,可曾知罪?”
“臣女不知罪。”脆生生的声音响彻大殿。
“你!你冥顽不宁!食古不化!简直……简直罪大恶极。”
方才问她话的官员,指着她手指颤抖,因为生气,胸口激烈起伏。
“何为罪?因何为罪?”苏希锦看向他,“在臣女眼里,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法无明文规定不为法。”
“陈国法律,可有禁止女性参加科举这一项?”
自然是没有。
平民女子都不能读书,贵族女子也只学《女戒》等书,哪有实力科举?
其次,女性科举,一直都是礼法约束,从未明令出现在法律上。
古代讲究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出外,与异性说两句话就是不守妇道。不让男子纳妾就是嫉妒,如何让她们科举?
从未发生过的事,谈何法律规定?
最重要的是,科举考试自前朝创立,所办之数屈指可数,根本来不及完善。
一片寂静。
风吹过金銮殿,众人只觉得凉飕飕的。
“你!你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罪不容诛。”
有官员暴怒。
“本来还想判你个全尸,既然你如此冥顽不宁,那就五马分尸吧。”
有人说。
“陈大人僭越了,”韩韫玉冷冷道,“此案由皇上审理,皇上都没发话,大人何故越俎代庖?”
陈大人告罪,愤然闭嘴。
陈太保闻言,嘲讽一笑,“韩少卿偏帮罪犯,莫要太明显。苏希锦与你有同窗之谊。莫不是这舞弊行为,也有你的手笔?”
说完又对着苏希锦道,“苏小姐当真会狡辩。法律虽未禁止女子参加科举。但科举条例写得很清楚,人品端正,身家清白,不在孝期,取得举人过百日的八岁以上的男子。”
陈太保道:“苏小姐,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苏希锦抿嘴:“臣女无话可说。”
“既如此,按照科举舞弊之罪,当取消你的考试资格,杖者八十,发配边疆。因你知法犯法,罪大恶极,还应背负枷锁游街,以儆效尤。你认还是不认?”
苏希锦不语。
鸿胪寺卿,萧大人道,“苏小姐,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当为你的家人、师友考虑吧?”
这是拿她周围的人威胁了。
“臣女知罪,但臣女不认罪。”苏希锦固执抬起头。
就在众人暴怒,想进一步发动攻势时。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极品羊脂玉,质地浑圆,通体透彻找不出一丝裂痕。最主要的是那玉上的图案:五爪龙纹以及天子名讳。
在场都是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一看便知那玉是真的,做不得假。
“这块玉怎会在你手上?”久未说话的周武煦突然出声,脸上震惊难掩。
“当年朕南下微服私访,病于途中。危急之时,是一位八九岁的男童救了朕。朕当时就把这块玉赏给了他。如何会在你手里?”
众臣目瞪口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因为臣女就是当时救皇上的男童,”苏希锦声音朗朗,还带着点儿童的委屈,“当时皇上身穿青蓝色锦服,身边一个侍卫也无。醒来后许我一愿,玉佩为证。不知现在还算不算话?
“朕金口玉言,自……”周武煦皱眉,突然说不下去了。
“臣女只想科举,出入朝廷,请皇上应诺。”
说罢,低身磕头,长跪不起。
两级反转。
这样也行?
这他妈走的什么狗屎运?
还有这样的?
众人面色无不精彩。
好好的攻塔,没想人家不讲武德,直接拆水晶。
“皇上请三思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御史大夫。
“请皇上三思。”群臣跪拜。
韩太傅凉飕飕开口,“诸位莫不是要让皇上出尔反尔陷皇上于不信吗?”
老匹夫,这下说他不知情,都没官相信了。
大家后知后觉,原来他们都被这老狐狸当猴儿一样,玩弄于鼓掌之间。
“朕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但你这愿望也与礼不合,”周武煦郑重其事,十分为难。
“众卿家以为如何?”
无人作答。
苏希锦跪于朝堂,听他演戏。
这跪要跪得有价值。
这次她不就跪得心甘情愿吗?
“既然如此,先退朝吧。且容朕再想想。”
周武煦头昏脑胀,形容不妙。许迎年立刻上去为他揉穴。
“丞相,太师,太保且留下。其余臣子各自退朝,听后商议。”
“那臣女呢?”苏希锦抬头问。
吕相白了她一眼,“苏小姐且上交龙纹玉佩,回府自省吧。”
如此,苏希锦脱了枷锁,在众人咬牙切齿的眼神中,大摇大摆离宫而去。
众人:这小女子,当真可恨。
韩国栋在韩韫玉的搀扶下,不住摇头,“你这师妹,一个时辰得罪了所有朝臣。即便以后入朝为官,有何前途?”
韩韫玉低笑不语。
“你就宠着她吧,”韩国栋没好气道,眼里也溢出了笑。
苏希锦自然是故意的,得罪大臣后,她只能依附于皇上。
这是她在向皇上表忠心,给他一颗定心丸。
毕竟史上真没有女子科举的前例。
众人都出去了,周武煦索性也不装了,愁眉苦脸。
“哎,”他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想朕当时一个随意的报恩举动,竟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殿中三人内心也挺无语。
他们输出都打满了,却未伤到对方一根皮毛,着实可恨。
“三位爱卿且畅所欲言,替朕分忧。”他对着几人真诚道“朕留三位爱卿下来,皆因三位乃朕最器重的臣子。又才思敏捷,能力出众。”
呵,方才去哪里了?
现在惹祸了,就让他们三人解决。解决不好再让他们三个背锅。
好的都让他占了,坏的都让他们背了。
不说,谁傻谁说去。
“丞相?”
吕丞相:“老臣第一次见着这种情况,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皇上不若问问太师大人?”
“太师?”
谢太师:“这等事情,老臣其实闻所未闻,还需思量一二。皇上不若问问太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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