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庄周梦蝶
凤云宁得封诰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抬举娘家庶兄。凤云飞原本只是六直医士,只能在外延侍直。如今有了一个侯夫人妹妹的提携,便名正言顺地升为内值,可以在宫延内走动。
安国侯夫人此举虽有谋私之嫌,凤云飞却也当得起这番提携升迁。他医术不错,只是不善钻营,是以才一直默默无闻。如今替宫内贵人看过几次诊,便显出真本事来,得了不少赞誉。
之后凤府却又接连出了几桩丑闻。
先是凤云飞之妻方氏犯了不大不小的几个错,被安国侯夫人当面训斥。最后竟暴出方氏胆大包天,生下一个女儿却又谎称自己生的是儿子,试图以此争权夺利,搅得凤府阖府不宁。安国侯夫人如何能不震怒?一番痛斥之下,凤云飞只能贬妻为妾,连同她生的那个“女儿”一并关到偏院里,禁足一年。
也有人疑惑方氏既生了一对龙凤胎,正室夫人之位坚如磐石,她何必又多此一举,以女充子呢?只是深宅内院之中多有不足为外人所道之隐私秘事,众人猜测不出,也就放在了一边。横竖如今安国公府势头正劲,方氏既然是安国侯夫人所厌弃的,自然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不出两个月,安国侯夫人竟又作媒,为自己的庶兄娉到以才名与美貌闻名京城的吏部尚书之女卢静为妻,惊掉了一众世家子弟的下巴。
卢静素有才名,家族又得势,向来是京城名门贵公子追捧的对象。只是她向来冷心冷情,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却没想到如今竟然花落凤府,被一个小小太医娶了回去,如何能不令人惊叹扼腕?
凤云飞迎娶佳人当日,方氏怀抱幼子,哭倒在破败偏院的门槛边上。
当日凤云飞与她亦有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妙情缘,凤云飞爱重她,娶了她之后连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二人恩爱数年,如今却只为她不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去换小姑子的荣华富贵,就被她报复作践至这步田地。
但是凤云飞都无可奈何,方氏又有何法?只是如今方氏沦为贱妾,凤云飞却官运亨通,又娶佳人,却不知他的心里到底是苦是甜。
卢静嫁到凤府之后,依然不改冷情冷面,凤云飞日日对着这样一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竟渐生求而不得的切切爱意。及至卢静怀孕,更是欣喜非常,比之当日对待方氏更加用心了。
谁知他满心期待的这一个孩子,竟然未及落地就被祸害了去。人证物证确凿地摆在面前,无不指向他曾经的妻子,方绮文。
“夫人,方氏她……跟了我数年,她向来不是这样的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凤云飞坐在椅子里,满面的不敢置信。
卢静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老爷的意思,是我自己拿了自己的骨肉去陷害一个贱妾?”
“不,夫人,我绝无此意!”凤云飞急道,走到床边拉住卢静的手。
卢氏淡淡地撇开他,道:“我早说了,你既娶了我,我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绝对不想看到后宅里还有其他女人。你非说方氏于你有恩,不愿意动她,如今她却祸害到我的头上,我却不能姑息了。凤云飞,你只说一句话,到底是留她,还是留我?”
见凤云飞不语,卢氏又道:“我不知道方氏与侯夫人之间有什么龃龉,但我冷眼看着,侯夫人对方氏是恨之入骨了。你是云宁的哥哥,她又如此帮衬你,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方氏冷了她的心?何况云宁向来仁善,方氏犯错之后,她将照棋抱给我,还嘱咐我要将照棋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她对凤府这样用心,你难道却要让她伤心吗?”
凤照棋便是那双生子中的次子,而他的长子如今被凤云宁指鹿为马地说成是女儿,跟着方氏一起被关在偏院,小儿子却是养在卢氏院里的。
凤云飞张口结舌,愣怔半晌,最终却是长叹一声,坐了下来,揽住卢氏。
卢氏苍白美丽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
次日一早,一辆青油布的马车从凤府偏门里驶了出去。方氏面色惨淡地坐在车里,怀中抱着香甜沉睡的小婴儿。
两个面容尖刻的婆子坐在一边,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方姨娘,依大爷和大夫人的意思,本要将你休弃,连同你的贱种一同赶出府去。是安国侯夫人仁义,这才将你留下。只是送回老宅到家庙里赎罪。至于你的“女儿”,侯夫人也吩咐了我们二人代为照看。我二人手底下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个个都是京城千金之中的佼佼者。姑娘毕竟是大爷的女儿,将来也要喊大夫人一声母亲,我们自会好好教导,姨娘可以放心。”
方氏麻木的神色这才还转一分,气得浑身发抖,抱紧了怀中的婴孩。
“他不是女孩,他是男孩子!他是老爷的长子啊!姑奶奶已经害我至此,她到底还要怎么样?!她到底还要怎么样啊!”方氏泪水流了满脸,顺着削瘦的下颌滴滴坠落,“说我害了卢氏,休我出府也好,赶我离开也好,怎么都可以,我带着孩子走还不行吗?为什么还要把我们留下来这样作践?”
婆子冷笑道:“方姨娘这话说得奇怪,你生的是女儿,不是那一晚上你自己说的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男孩了你说了谎已经被贬为贱妾,整个京城的官眷世家都知道了,如今你还敢胡言乱语?你犯了错,冲撞了大夫人,合该你受罚。侯夫人如今保下你,还着我们二人好好教导“姑娘”,如今满京城谁不说我们夫人仁义良善,到你嘴里竟成了作践?果然是商人之女出身的贱妇,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方氏闻言,心中绝望无比,除了嘶声大哭,用泪水宣泄心中的冤屈愁苦,再无别的办法。两个婆子听着她的哭声,嘴角俱是露出一丝冷笑,惬意地闭上眼睛,靠在马车壁上。
小小婴孩也被吵醒,睁开黑溜溜的大眼睛,入眼的便是一片晃动着的青色油布的车顶----
叮铃铃----
闹钟疯狂地响了起来,一声紧赶着一声。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从杂乱的薄被下伸了出来,摸索着关掉闹钟,又懒懒地耷拉到了床边。
体型庞大的德牧犬顶开卧室的门钻了进来,一条大尾巴摇得飞起,冲到床边一下一下地舔着那只好看的手。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整洁明亮的天花板,出神地怔了好大一会儿,眼前似乎还晃动着梦里的那方青油布车顶。
半晌之后,萧御才低吟一声,抬手捂住额头。
“又是那个梦啊……”
从他二十岁开始,这个梦就几乎夜夜造访。多年以来那个梦境一次比一次更长,一次比一次更真实,如今已经真实到他几乎能看清楚梦里落叶上干枯的纹路。
每一次醒过来时,萧御甚至快要分不清楚哪一边才是现实。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孰真孰幻?没想到他竟有幸经历上一番这古代大哲学家述之文字的神奇体验。
身为医生的萧御知道这个梦不同寻常,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只是做了大大小小无数个精神测试,除了证明他是个意志坚定过于理性的一个人之外,他的精神状况实在比大部分人都要好。
既然现代科学下的精密仪器都查不出什么问题,萧御也就索性放手不管了。这个梦并不影响他的睡眠,也不会让他感到疲惫,那就当看了一场冗长琐碎的电影好了,甚至他梦境里那富贵世家的陈设摆放比许多电影里都精致真实得多了。
身上一沉,他养的德牧已经热情地扑了上来,冲着萧御一阵乱舔。
“毛毛别闹.”萧御挥着手推开它,起身下床。
好吧,这里确信无疑是现实了,萧御无奈将一手口水蹭到毛毛的脖子上,反惹得它更欢脱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这里可是他工作五年才攒够首付买下来的市区豪宅,按着自己的喜好装修得简洁干净又明亮,要是做梦的话他一定不让自己在梦里还背着二十年的房贷等着还。
起床冲澡刷牙,裹着浴巾去准备自己和宠物的早餐。吹发换衣完毕,早餐也就可以上桌了。
萧御拿起自己的杯盘,毛毛叼来自己的大花碗,一人一狗各自用餐完毕,萧御洗了碗,拿起包走到门边,又和毛毛腻歪了几分钟,这才出门上班去了。
两条单身狗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萧御开着车到了市中心人民医院,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乘电梯上到干净明亮的新门诊大楼七层,在更衣室里换上白大褂,别上名牌,戴上银边平光镜,对着镜子理了理一丝褶皱也无的衣角,这才大步地走了出去。
“萧主任好。”
“萧主任早上好。”
一路上收获无数问侯,萧御淡笑点头回应,小护士们在他身后红着脸颊笑闹成一团,都在争论着萧医生刚才是对谁笑了。
刚至而立之年的天才医生,又是单身,有房有车,脸蛋儿俊美身材修长,简直就是符合女人各方面幻想的金闪闪的一枚钻石王老五。
“也不知道萧医生将来花落谁家?”一把年纪的护士长也忍不住春心荡漾地捂着脸颊叹息一声。
萧御走到办公室,趁着电脑启动的时候泡了一杯咖啡,先将分管病患前一晚的情况浏览了一遍。8点一到,科主任、主诊医生、住院医生集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地查房去了。
一进病房,众位医生立刻感到数道视线瞬间聚焦过来。那跟普通的病人注视医生的视线又有些不同,里面的温度可是明显热情得多了。
饶是已经年过半百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胸心外科主任至今都还无法习惯。
咳,这是好事嘛,至少让病人心情愉悦,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不是么。
主任背着手轻嗽一声,很有眼色地退后一步,把站在他身后的萧御露了出来。
“小萧啊,今天还是由你来询问病人。”
“好的,主任。”萧御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走向病人。毫无例外地,每一个被问询到的病人从八十岁的大爷老太太到八岁的正太小姑娘无不喜笑颜开,配合度极高。
所以说长得好看真是极有用的,有再大的怒气,看到那张漂亮的脸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多么和谐的医患关系啊!科主任欣慰地看着,感觉眼角都湿润了有没有!
九点开始有两台早已预约好的手术,下了手术台已经到了下午三点,萧御回办公室订了一份外卖,等餐的时候看到科主任走到他的桌子前面,搁下一张金灿灿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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