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哆嗦着拉好衣裳,无奈地道:“世子,我真的不能住在你这里。现在我对外还是凤大姑娘呢,我以什么身份住在王府后院哪。”
谢景修仍旧闭着眼睛,微侧着脸向着萧御,院中白雪反射出来的日光在那纤长的睫毛上星星点点地跳跃着。
“我可以聘你为元王府的专职大夫,以后专为老王爷调理身体。”萧御道,“府里的大夫也可趁机换了。”
趁机换了?这口气,谢景修对元王府的家庭医生不满意?
萧御道:“不瞒世子说,我是外科医生,我的专长在于治疗外伤。在调养身体方面,还是擅用药草的大夫更加在行。如此我住在王府里,地位实在尴尬。”
谢景修微蹙眉尖,萧御有些恳求地道:“世子……”
谢景修总算睁开眼睛,打量了他片刻,似是无奈地微微一叹:“实是拿你没有办法。”
……这熊孩子。
谢景修最终还是顺了萧御的心意,在外面给他租了一套三进的院子,当天就把所有手续都办好,让萧御住了进去。
萧御送谢景修出了院门,谢景修回过头来,看了看四周,道:“凤大夫请留步吧。此处治安良好,邻里都是知书达礼的读书人,你可带方夫人安心住下。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心任何问题。”
萧御没再客气,笑道:“那就多谢世子了。没有世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该夸赞的时候自是要不吝夸赞的。
谢景修果然心情十分愉悦,向他点了点头:“那你回屋去吧。”
“还是请世子先上马车吧。”萧御道。哪有客人还在门口站着主人先回去了的道理。
世子道:“你先进去,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算了,还是回去吧,不然还不知道会被世子演成什么言情偶像剧。
萧御胡乱地挥了挥手,就将院门一关回屋去了。
谢景修:“……”在门外又站了片刻,谢景修才走向马车,小厮恭敬地上前打开车帘。
“回王府。”
元王府中,在处处透露着奢华气息的古老庭院一角,却有一座简朴得如同平民之家的宅院静静地坐落在那一处,与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不协调感。
小院的门扉半掩,透过半开的门洞可以看到小院当中的一颗大树下摆着一架木织机,此时织机上已落满了白雪。
一个头发半白的婆子推开院门走了进来,一直走进烧着地龙的暖阁。暖阁里的窗边摆着一张矮榻,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正靠在窗边绣着手中的绣棚。
“王妃,世子从淮迁回来了。”婆子走到女子身边,低首轻声道。
女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仍旧专注地盯着绣棚上绣了一半的大红牡丹,似乎并没有认真去听婆子在说什么。
“王妃,还有一事……”婆子似乎有些不好启口,见那女子并没有搭话的意思,似乎完全不在意她想说什么,也不在意她说不说。
婆子无法,只得继续道:“世子带了一个姑娘回来,听说,还是一个怂恿着生母去与生父和离的姑娘。”
萧御带着方氏到凤府门前逼凤云飞写放妻书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这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传遍小半个京城了。
女子手一顿,终于抬起头来,竟是一张几乎令人一见忘忧的绝美面庞。乌发如云,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垂于脑后,几缕发丝挡在颊边,更衬得肤若凝脂,肌肤赛雪。柳眉杏目间眼波一转,犹如渗透着江南三月的温润气息,柔和得恰似一缕微风一般。
只是仔细打量一番,仍会发现这有着绝美姿容的女子已经并不年轻了,眼角边有一丝岁月刻下的微痕。
婆子更加恭敬地弯下了腰身。
“怎么回事?”女子开口道,声音也仍带着几分来自南方的温软音调,全不同于这京城口音的干脆豪放。
“时间仓促,奴婢也只是打听到个大概。世子一回府就吩咐下人打扫出了一座空院子,就是那座世子小时候住的云空居。世子自从懂事之后,就不准任何人靠近那座院子,却没想到竟要打扫出来给那位凤大姑娘住。而那位凤大姑娘,正是与世子和元老王爷一同从淮迁来到京城的那个姑娘。现在街上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她带着生母打上凤府大门,强逼凤老爷写那放妻书,甚至故意拉结了一众人看着,当着众人的面将凤老爷当年的妻妾之事抖落得干干净净。”
虽然于情于法凤云飞都站不住脚,众人同情方氏,却不会赞同凤照钰的行为。这样忤逆生父的举动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大不孝,何况哪个高门大户之内没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谁也不会喜欢这种将家丑肆意宣扬的人。婆子的话语当中,自然就带了些偏见出来。
“偏偏世子似对那凤大姑娘极为上心,连老王爷也很满意她。”婆子皱眉说道。
女子沉默不语,半晌后道:“这样的女子是进不了元王府的门的,随他怎么闹吧。”
婆子将话传到也便完成了使命,此时王妃既已表明态度,她便恭敬地应了,见王妃又拿起绣棚开始绣花,婆子告退了一声,便缓缓退出暖阁。
王妃的态度她并不意外。
元王妃是当年名动江南的世家才女。王妃母族是从前朝挺立至今的书香世家,自从建国以来已走出过数位大儒,更有三位帝师至今为人景仰。她在闺中时所作的每一首诗皆被闺阁女儿争相传抄,后来有几首却不知如何流落到了外面,连大梁第一才子都拜服在她的才情之下。她因此心比天高,也有骄傲的资本。
这座元王府对于王妃只是一座精致的牢笼。她早已对元王爷断了情意,更无意于王妃之位,只是元王爷不愿意放她走,她便只能在这所宅院里熬着。她冷了情冷了心,对于王府里的其他事,她早不放在心上,连同她的亲生儿子在内,都入不了她的眼。
谢景修的马车进了王府,刚一踏下车来,一名男子正好迎面走来,一看到他便面上堆笑地迎上前来。
“景林给大哥见礼了。大哥和祖父今日回府,也不派人早点回府来通知一声,小弟也好给大哥和祖父安排洗尘宴哪。”
谢景林是元王府的次子,乃是侧妃所出,与谢景修只差了一个月的生辰。
谢景修立在原地,拢了拢披风:“不必如此麻烦。你忙你的事去吧。”
说完迈步便走,两名小厮慌忙跟上。
谢景林在他身后遥遥拱了拱手:“小弟恭送大哥。”一双眼睛盯着谢景修的背影,直到他走过穿堂,不见了身影。
“二少爷,世子好像自回来之后还没给王爷请过安哪,还有,听说世子带了个姑娘回来,还想安排她住在云空居,不过最后又把那姑娘送出去了。”谢景林身后的小厮上前低声道。
谢景林笑了一声:“云空居?大哥让人住他的‘闺房’?”
谢景修出生时得高僧批命,竟说他有乱臣贼子之命。
这多半是看元王府不顺眼的人暗中搞的小动作,皇室早就忌惮元王府的声望,只是碍于祖训动不得它,若再来一个乱臣贼子之命的王府世子,皇帝安能坐视不管。
那一字并肩王的名号给元王府带来了多少荣耀,就增添了多少负担。元王爷着实苦恼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由府中清客出了个主意,请来法华寺的高僧改命,只说两岁之前把世子当作女儿娇养便可按服那命格中的戾气。
云空居便是世子两岁之前的居所,谢景修懂事之后便命人封了那所宅院,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
小厮跟在谢景林身后一路朝着前院走去,一边点头道:“是啊,还是世子亲自看着人收拾的。只是我打听到那个姑娘,名声可不大好……”
萧御暂时还不知道,仅仅来了京城一天,他的名声已经在形形□□的有心人、无心人的打听和传播之下渐渐地壮大起来。
当然,一多半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租来的院子十分干净,三人一起打扫了小半天便打扫完了。这里没有外人,萧御便换回了男装,翩翩少年郎的身姿模样让方氏看了好一阵欣慰。
眼看着天色不早,百灵进了厨房去做晚饭,那里有谢景修早已命人备下的粮食蔬菜。萧御拉着方氏坐在屋子里,开始告知她以后的打算。
“母亲,现在既已和离,你还是回到外祖家比较安全。我先打听一下外祖家的情况,先把您当年的嫁妆单子拿到手,去找凤云飞要回嫁妆,能要多少就要回多少。等回到外祖家,您还可以靠着嫁妆过活,也不必看舅舅舅母的脸色。”
方氏捏着帕子呐呐地道:“真的能要回嫁妆么?凤云飞现在的地位可不比从前……”
“放心吧娘,我们依法行事,凤云飞不敢不给的。就算他在皇帝面前有几分脸面,皇帝难道还能说他占着和离妻子的财产不给是对的?这不是打皇室的脸面么,律法可是他们定的。”
方氏忙捂住萧御的嘴巴:“你这孩子,皇家之事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快别说这些话了。娘什么都听你的就是。”
萧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到时候你就跟着娘一起住在外祖家,反正凤云飞也不想你住在凤府里。”方氏温柔地抚摸着萧御的头顶,笑着道,“等你长大了,娘还要看着你娶妻生子,成家立户,到时候娘就可以跟着你去住了。”
萧御抿了抿唇,有些不忍心告诉方氏,等安排好了他所关心的人们,他是打算着彻底脱离了这个身份的。
算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只是……方氏一句等你长大提醒了萧御,他这个身体现在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小少年呢。
谢世子就是对着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美少年说着款款的情话,还说什么行周公之礼……简直就是耍流氓嘛。
萧御捧着脸颊看着窗外又飘起来的小雪粒,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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