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她……她拿着白绫,她,她要随老爷去……”老妈妈终于把话说完整。
“什么?”卢氏吓得不轻。“那大嫂子现在怎么样?”
妈妈回道:“幸被巧飞撞见了,喊人救了下来。现在清水阁躺着呢。”
清水阁位于朝晖堂西边,卢氏领着孙希穿过垂花门,疾走到朝晖堂西边的抄手游廊。
只听得清水阁里哭声一片,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刚才那老妈妈掀开帘栊,迎卢氏和孙希走了进去。
卢氏走到李氏床边,只见李氏满脸挂泪,头上的高髻,松垮垮的垂着。两边碎发飘飘,背靠着枕头坐着。脸色苍白,一脸疲倦,毫无贵妇仪态。
卢氏看得直皱眉,却不好说什么。
她走到床边,握住李氏的手说:“嫂子,你这是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好随意损毁?”
“我……”李氏欲言又止,好像有难言之隐。
“秦妈妈,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卢氏问。
秦妈妈看看李氏,但李氏眼神空洞,神游太虚。
秦妈妈只好道:“老奴也不知。”
“可有谁来过清水阁?”卢氏继续问。
“四房的朱二太太来过。”大丫鬟巧玲道。
卢氏心下了然,叹了口气道:“大嫂,朱氏原本就是个爱嚼舌根的,你别听她乱讲,四房老太太都发过话了,不准他们乱传谣言。此事笑笑也知道,你不信问她?”
孙希赶紧点头道:“是的,大伯母。笑笑当时也在清徽堂,听的真真的。”
李氏木木地看着卢敏,有气无力:“弟妹,母亲如今厌了我,朱氏这种破落户也敢来糟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伯刚走,母亲伤心过度,难免怪你照顾不周,也是有的。等过些日子,母亲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卢氏劝道。
“弟妹不知,母亲这次是真恼了我,不会那么容易消气的。”
“嫂子,即便如此,你以后多多孝敬母亲,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且你有琼姐儿,你走了,她怎么办?”
听卢氏说到女儿,李氏眼泪更是如滚珠般滑落,手捂住胸口,疼的说不出话。
“大伯母,江宁乡下有一首民谣,孩童们都在唱:‘世上只有亲娘好,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琼姐姐已经没了父亲,若您再离她而去,她该多可怜啊。”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孙希忍不住现编了个谎,希望唤醒李氏的母爱。
李氏双目稍微有点神采,但嘴唇依旧发白。她对着下人们轻声道:“此事不要告诉琼姐儿。”
众仆妇都道了声:“是,请夫人放心。”
卢氏扶着李氏躺下,安慰道:“你别想太多,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老爷与大伯兄弟情深,必不会不顾你们母女。老爷刚才还跟我说了,大伯虽然去了,但琼姐儿仍然是忠勇伯府最尊贵的嫡长女。”
李氏泪如滚珠,划过双颊:“老爷去了,我活着也是睁着眼过日子罢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琼姐儿。”
“所以大嫂更应该保重身体。琼姐儿和宁姐儿同岁,明年都是要及笄的,将来议亲,大嫂还要亲自挑选女婿才能放心不是?”
“弟妹说的句句在理,是我一时想不开。是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老爷,不怪母亲恼我。”说完又忍不住地拿帕子揩泪。
卢氏听这话说的古怪。正待细问,彩环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太,老爷找你有事。”
李氏原本也不欲深谈,情绪上来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此时正有点后悔,于是道:“弟妹先去忙,我这身体,也帮不上忙,老爷的丧礼,就麻烦弟妹了。”
卢氏素来豪爽,也不推让:“大嫂放心,好好歇息,我定把大伯的丧礼办得体面风光。”
李氏吩咐秦妈妈:“你送弟妹出去吧。”
卢氏连道不用,让秦妈妈好好照看李氏,便退出了清水阁。
待走到凝晖堂正中假山,孙宁迎面走来,她见卢氏眉头紧皱,行色匆匆,便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卢氏跟她讲了李氏要白绫殉夫的事,又把朱氏等众女眷的言行复述了一遍,最后道:“你大伯母的事怕没那么简单,那朱氏虽是个破落户,但在大伯出殡日公然去为难你大伯母,若说没有内情,我不信。”
孙宁点头附和:“我也这么觉得,大伯刚去世,丧礼还没完她就上赶着来挤兑大伯母,一来情理上说不通,难道她不怕别人说她行事不德?二来,爹爹与大伯感情深厚,有人欺负大伯母,必不会袖手旁观,那朱氏哪来的胆子?”
“宁儿分析得很对。我现在赶着去见你父亲,这件事情我们暂且按下,等大伯出完殡,我们再理内宅纷争。”卢氏关键时刻还是很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京师冬天,日渐寒冷。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申太夫人自那日病倒后,一直缠绵病榻,太医一个接一个瞧,都说老太太伤心思虑太过,不益养病。
李氏一直推说身体不适,也不去寿安堂请安照顾。
卢氏一边要主持伯府中馈,一边又要延医请药,照顾老太太,直忙得嘴角生疮,上火不止。
允良守孝在家,没一日不去老太太处照料。
奈何老太太病情反复,没个准信,允良为此天天焦心不已。
一日二房老夫人来探望申太夫人,说起东京有一处寺庙特别灵验,不妨去拜拜,点个长明灯,给太夫人冲冲喜也好。
卢氏此时病急乱投医,哪有不答应的。
拜佛回来,卢氏便跟允良商量:“慈安寺主持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们要不施粥行善,给母亲积积福德,说不定,母亲病就好了。”
允良想了想,说:“今年东京大雪,犹胜往年,圣上体恤幼老,下令于东、西、南、北福田院,除定额外,收养老幼生病的贫苦人家和乞丐,供养到第二年开春。京师权贵众多,不比江宁,行善施粥,排场太大,我刚蒙圣恩袭爵,多少双眼睛盯着,母亲让我们不要做出头鸟。我听说各部官员世家,但凡家里有点底的,听到圣旨,都去了福田院捐款,我们就用母亲的名义去捐,当为母亲积德。”
卢氏觉得允良说的在理:“是我没想周全。”转头又抱怨,”哎,来了东京真是麻烦,连行善积德都怕人说。还不如在江宁活的自在。”
允良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化成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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