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老师课上讲的内容都是重中之重,除了满桌面的卷子以外,还有要点总结,文科生有一点比理科生惨,那就是有很多背诵内容。
去停车棚的路上,乔光浠都还在翻笔记本。
“那个,光浠!”
听见身后有人喊,乔光浠收起笔记本回头:“班长?”
男孩双手背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与乔光浠面对面时,笑容也有点羞涩——想必是做了无数次练习跟心理准备,但真的这么近距离接触时,还有些紧张。
“我记得19号是你的生日,那会儿我们已经放假了,所以我提前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希望你喜欢。”
递到面前来的,是一盒德芙巧克力,这么多种口味的大包装,价格不菲。
乔光浠还没来得及拒绝呢,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俞渊火一把将它抢走,还举高了不让人拿。
“乔光浠!谁允许你早恋了!”
这一声吼得男孩面红耳赤,他虽不认识俞渊火,但也见过几次,俞渊火总是跟乔光浠一块上学放学,还经常来班里找她。
“俞同学,你误会了,我就是来送光浠生日礼物的。后天就是期末考了,紧接着就放假了,遇不上她的生日所以才想着提前送。”
光浠?
这称呼落到俞渊火耳朵里,怎么听着这么难受。
他也不想跟不认识的人理论,索性低头盯着乔光浠。
“想吃?不怕胖吗舞蹈家?”
乔光浠看都不看他一眼,先跟男孩道谢:“班长,谢谢你送的生日礼物,我挺喜欢的,但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再加上我练舞,吃不了甜食,你把巧克力拿回去吧,心意我收下了。”
男孩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懊恼:“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吃甜食,还以为女生都喜欢巧克力,我就选了这个。”
“还是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哎,行了行了,把它拿去分给你们班其他女生,估计她们都会喜欢的。”俞渊火把巧克力塞回到男孩手里,拉走乔光浠,“还有你,该走了。”
“你别拽我的手,疼!”
就这样,第一份生日礼物就被俞渊火给搅黄了,这一路,乔光浠都沉着脸。等到了小区门口,她抬脚踢了一下俞渊火的后车轱辘。
“你以后不要那么没礼貌,那是我班长,你大声嚷嚷什么。”
俞渊火莫名其妙地看乔光浠,难怪这一路上都不说话,原来是憋着气呢。
再说了,他怎么就没礼貌了?当时他要是晚了一步,这巧克力一收,早恋的苗头可就有了!
“乔光浠,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不是你说的,现在很多人都有早恋的苗头,一点都不稀奇吗?怎么到了我这里,你就这么上纲上线了?”
“那要看你恋的是谁啊!”
俞渊火一喊,两人都愣住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话要怎么接。
最后还是男孩先反应过来,把车一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解释:“第一,后天就是期末考了,在升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不能受到其他事情的影响;第二,一旦你收了巧克力,那可是停车场,来来往往的同学那么多,传到老师耳朵里扣你一个早恋的帽子那是分分钟的事情,直接就叫家长了;第三!”
说到这儿,还带喘气。
乔光浠扬高了下巴就想听听看,俞渊火还能编出什么,结果——
他目光上下打量她,带声口哨:“吃巧克力发胖,晓得吧猪?”
乔光浠气得就差把他的书包给丢到小区门口的垃圾堆里了。
“把最后一个字收回去!我饶你不死!”
“不收不收,你能拿我怎么样!”
“……”
追打吵闹声充斥着整个小区,直到楼上窗户被推开,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姐!快回家!我爸爸要下去抓你了!”
随后,打小报告的周诏沅还不忘瞪了俞渊火一眼:“小火哥,不准欺负我姐!”
被小不点凶了一声,少年差点呛到,喘着气摆手宣布停战。
看着乔光浠跑上楼,他自个儿哼着小曲回家。
不管怎样,今晚那盒巧克力没有装进她的书包,一切就都是美好的。
吵吵闹闹上了高三,乔光浠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清晨比过去提前半小时起床就为了多背诵一点内容,上学前往书包里塞的卷子又多了几份,放学回家也不见周诏沅看动画片,偶尔还会撞见舅妈训斥她玩闹的时候小声点,别吵到姐姐学习。
在学校里,黑板报的右下角就是倒计时,上面的数字一天天在变少,最开始同学还在抗议——这才高三上学期,挂倒计时是不是早了些?
事实证明,老师们并没有把这样的抗议放在心上,比起高二还要频繁的考试日程提醒着他们,战役打响了第一枪,俨然松懈不得了。
课间十分钟休息,教室里没几个人挪动位置,做卷子的做卷子,问问题的问问题,陈诺趴在乔光浠的书桌前,闷闷不乐:“我觉得好压抑啊,一想到这种日子要过个三百天,就想直接晕过去。”
“那醒来还不是要继续?”
乔光浠晃了晃手里的水杯:“走吧,陪我去装水,顺便走一走。”
“好!”
文科班在一楼,走廊外是一圈花圃和一大片空地,从前一下课,那儿就围着一堆同学,有踢毽子、追打吵闹,还有散心聊天的。
现在,只剩下寥寥几人坐在花圃边看书。
“乔乔,你想好要去哪儿念书了吗?目标大学。”
陈诺与乔光浠的成绩差距很大,一个永远在榜首,一个永远在中下游挣扎,所以,她很少问起乔光浠对未来的规划,生怕自己跟不上会失去这个朋友。
可眼下,高三生的身份使得她碰到谁,话题都是跟未来有关,她不得不慎重考虑,是留在本市呢,还是考去外面的大学。
“我想去北京读大学。”乔光浠突然开口。
“北京?那么远!”
陈诺差点被水烫到,吓得赶紧缩回手。
陵城是南方沿海城市,与北京相距几个省市的距离,乔光浠是怎么想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舍得离开这儿吗?”
“哪有什么舍得与不舍得的啊。”乔光浠把水杯盖一拧,抬起头来,“我本来就是寄居在舅舅家的,你忘了吗?”
“那俞渊火呢?你问过他准备考哪里了吗?还是他跟你一样?”
“说小爷什么呢!让小爷我也听一听!”
陈诺:“……”
当事人从天而降,幸亏不是说坏话,要不然小命不保。
俞渊火拧开水杯盖,把杯子递给乔光浠:“乔乔,帮我打水,我没带卡。”
“楼上不是有水房吗?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乔光浠嘴上嫌弃,可还是接过了水杯帮忙打了水。
俞渊火没接话,看向陈诺:“麻花辫,刚说我什么呢?”
一听这外号,陈诺气得毛都竖起来了,都高三了!都认识第三个年头了!说了几千遍不要叫她麻花辫,这人怎么就不听呢!
“俞渊火!别老是乱给我取外号!”
她抬脚去踩俞渊火的脚,结果踩了个空。
早就猜中她动作的俞渊火往后一躲,得意扬扬:“哎!没踩到!”
陈诺:“……”
“幼不幼稚?”乔光浠把装满水的杯子往俞渊火那儿一丢,嫌弃地咕哝了一句,拉着陈诺的手就准备走。
“喂喂,别走那么快啊,背后说我坏话还不带解释的?”
陈诺侧头看他:“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们说你坏话了?”
“那不然是关于什么的,说来听听?”
都纠缠到班级门口了,乔光浠不得不停下来:“就是问你以后想考哪儿的学校,就这么简单。”
“哦……”
俞渊火刻意拉长了尾音,再加上那一脸小人得志的样,乔光浠真想往他张大了的嘴巴里泼水——
以为自己是河蚌呢,呼吸还带张嘴。
“问我考哪里啊?”
俞渊火清了清嗓子,一把搭在乔光浠的肩头。
乔光浠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
“乔乔考哪儿,我就去哪儿,不然我怎么罩着她?”
“哎哟喂!”陈诺“啧啧”摇头,“我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小小年纪要承受这样的打击。”
乔光浠:“……”
这一个个都是北影、上戏的艺考生吧?演起来有模有样的谁都不让着谁,堵在教室门口听这两人有来有往,乔光浠朝天翻了个白眼,甩开肩膀上搭着的手,直接回教室。
“看见了没?嫌弃你。”
“麻花辫你说什么呢你。”
俞渊火一把揪住陈诺的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矮个儿:“乔乔跟你说了吗?她要考哪儿,是不是北京?”
“你放手啊!别动我的辫子!君子动口不动手,是不是男人!”
“暂时还只是男生。”
陈诺:“……”
来来往往的同学那么多,陈诺想象得出自己的样子有多么狼狈,早一点回答,就早一点解脱。
“是!是!就是北京。”
俞渊火若有所思。
陈诺急了:“你快松开我啊!要上课了!”
他松开手。
陈诺获救,捂着脑袋急急忙忙检查辫子是不是扯松了,刚想要开口骂人,结果上课铃就响了,只得喊了一句——
“祝你迟到被罚站!”
她满脸怨气进教室,一坐下,立马转头打小报告:“管管你家俞渊火,起外号,揪辫子,劣行!”
乔光浠翻着书本,低头一笑:“管不了,这题超纲了。”
楼上理科班。
俞渊火百米冲刺跑进教室,还好老师没到,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隔着一条过道的秦朝颜递过来一包纸巾,他瞅了一眼,淡淡说了声谢谢。
课堂上老师讲解周考的卷子,俞渊火翻开笔记本,在空白的地方无意识地重复写着“北京”两个字。
昨天晚上,他试探性地在饭桌上提出自己想考北京的大学,毫无悬念地遭到了拒绝。在父母看来,能考上省内的理工大就已经很优秀了,没必要跑到北京那么远的地方。从小没上过寄宿学校,在省内念书一有假期还可以回家,等到了北方,除了寒暑假哪还有什么回家的机会?
再说了,他从小就在南方长大,适应得了北方生活吗?
即便是提前做好了功课,摆好了辩论的架势,可仍旧抗不过在家一贯强势的妈妈。俞渊火不得不暂时停止说服家长,把考去北京的想法藏在心底暗自努力。
乔光浠,你再等我一下,等我说服爸妈让我考北京的学校。
他的心事重重,全被秦朝颜看在了眼里,那不停重复的笔画在她头脑中也越来越清晰,北京,他想去北京吗?
还是……
跟乔光浠有关?
笔尖在卷子上停顿太长时间,等回过神来,墨水都直接把卷子渗透出一个洞了,秦朝颜抿唇,默默下定决心。
傍晚时分,夕阳落下,橙黄色的阳光透过教室门窗洒在了课桌上。陈诺轮值打扫,乔光浠等她,支着胳膊搭在窗台上,听着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声音。黄昏的日光依旧能穿透树荫,落在楼下球场上的人儿身上。
她习惯性站在这里,因为视野广,除了能看到校道上奔跑的人,一小角花圃边背书的同学,还有在篮球场打球的俞渊火。
陈诺常常问乔光浠,是不是不管球场上的人多不多,她都能一眼认出来俞渊火。
她摇头,又不是千里眼。
可即便是这样,她仍旧会忍不住去辨认那些人,看看里面有没有熟悉的他。
舅舅打来电话的时候,乔光浠还在想,今天晚自习结束要不要跟着俞渊火一起去试试小区门口那家新开的珍珠奶茶店,听说很好喝。
可是,一通电话打乱了她的计划——
“光浠,你爸妈回来了,晚点就到家。你今晚别在学校上自习了,早点回来。”
乔光浠的爸妈是外交官,常年在国外工作,极少回来,逢年过节也只能打一通电话,偶尔还会因为时差错过。
距离上一次通话,还是在一个月前,那时她正准备开学,妈妈打电话来关心她的学习情况还有目标理想。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乔光浠忍不住胡思乱想,一着急,出门的时候还撞到了桌角,动静引起陈诺的注意。
“乔乔,你去哪儿啊?”
“啊,小诺,我舅舅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一趟,晚上我就不上自习了。”
“那好,你路上小心。”
“嗯嗯!”
一路小跑到停车棚,刚把书包放下,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抬起头来看,是秦朝颜。
“秦同学,有事吗?”
见乔光浠还记得自己,秦朝颜顿时觉得没那么尴尬。刚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以为对方是会留在学校上晚自己的,碰见了,她还没细想就先叫住了人。
“你不留在学校里上晚自习了吗?”秦朝颜表情真诚,嘴角还带着笑意。
乔光浠抿着唇:“今晚想回家学习。”
“怎么没看见俞渊火,你们不是经常一起走?”
乔光浠:“……”
她叫住自己,就是为了问俞渊火吧。不知怎的,乔光浠莫名开始烦躁起来,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我是我,他是他,我们不是双胞胎为什么一定要一起?”
兴许是没料到乔光浠态度突变,秦朝颜愣了一下,数秒后恢复笑颜:“你别误会,我就是看你们经常一起上下学,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乔光浠抿了抿唇,攥紧了车把:“你没有说错,我们关系的确很好。”
这么直白的回答,多少让秦朝颜表情有些变,总觉得自己是在自讨没趣,却又不想认输。
“嗯,我听俞渊火说起过关于你的事情,他呀,就喜欢开玩笑。从来不懂我们女生的心思,有些我觉得都没什么的小事情,他总能笑得直不起腰来。”
秦朝颜将自行车转了一个方向,同乔光浠并排:“我们一起回家吧?路上慢慢说。”
结果,她走了几步发现乔光浠并没有跟上来。
“秦同学,我觉得你很奇怪。”
乔光浠就是这个性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她也不会强迫自己去接受。非要假装友好一同回家,然后听一路有关于俞渊火的事情,还是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她做不到。
“我不是没见过火火跟你在一块的样子,他不是那种会跟不熟的女生玩笑打闹的人,更何况——”乔光浠顿了顿,“是说我的事情。”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点了解与默契,她还是有的。
上小学的时候,乔光浠很喜欢看《丛林冒险》的漫画,时常大路不走偏要走小路,有一次非拉着俞渊火走小草丛,结果就踩进了一条阴沟里。那时,俞渊火穿的是新买的小皮鞋。乔光浠怕他回家告状,忐忑了好久,见到俞妈妈都不敢打招呼,等过了好久才知道,他当时并没有把自己供出来,只说是贪玩,不小心踩进了水沟里。
像这样的事情简直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所以,在秦朝颜笑嘻嘻地说俞渊火老爱提起她的事情时,乔光浠是不开心的,她觉得这种虚假的行为很恶心。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拦下我跟我说这些,但我并不想听。而且,我们也没有熟到可以一起放学回家的程度。”
听到这话,秦朝颜表情都挂不住了。
她本就不喜欢乔光浠,不喜欢乔光浠能够站在俞渊火的身边,不喜欢乔光浠能抢走俞渊火的矿泉水喝,不喜欢乔光浠能跟俞渊火一起上下学……
不喜欢乔光浠能跟俞渊火在一起做的一切事情。
就像现在,被对方这么直接地戳破面具,她觉得非常丢脸,声音也继而变得尖锐:“乔光浠,你一定要在我面前这么炫耀你跟俞渊火的关系吗?你自己不觉得丢脸吗?作为女同学,丝毫不顾及行为上是否妥当,跟男同学这么亲密还不自知。总是缠着俞渊火,你难道不知道学校最忌讳学生早恋吗?你是想要害俞渊火吗?”
音量太大,引来周围路过的同学好奇的目光。
乔光浠闭着眼睛,调整情绪。
秦朝颜以为自己说中了痛点,还要继续。
结果直接被乔光浠打断。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这么揪着早恋的字眼不放,是因为你自己心里有鬼吧?”
秦朝颜:“……”
“你是俞渊火的家里人呢,还是他的好朋友?你凭什么指责我?莫名其妙。”
天色一点点变得昏暗,教学楼的灯也都亮了。
舅舅他们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乔光浠不想在这里继续耗下去,骑上车,经过秦朝颜身边,抛下最后一句话——
“有本事,你就一直缠着他。”
这不过是一句气话,那时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不承想后来会一语成谶。
多年后的乔光浠想,会不会当初不说那句刺激秦朝颜,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了。
头顶上方的飞机呼啸而过,循着闪烁的灯光,小区楼下的孩子张开双手喊着:“飞机啊,来载我!飞机啊,来载我!”
他们冲着头顶的飞机闹着喊着,就好像飞机真的能听见他们的呼唤声一样。
“姐姐!”
周诏沅跑过来一把抱住乔光浠的手,眉眼弯弯:“姑姑来了。”
乔光浠背起书包,揉了揉周诏沅的脑袋:“就姑姑一人吗?姑丈来了没?”
周诏沅摇头。
乔光浠愣住了。
舅妈做了一桌子的菜,连酒杯都摆上了,然而客厅亮堂堂,大家都坐在那儿,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
乔光浠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一样。
沙发上的女人站起身来,红着眼眶朝她招手:“小浠。”
“妈。”
时隔一年多的拥抱,乔光浠双手微微用力。
“我们小浠又长高了,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听着妈妈的话,乔光浠松开手,环视了周围一圈,疑惑道:“爸爸呢?他怎么没来?”
乔妈妈顿了一下,扯了扯嘴角:“长途飞行,你爸爸太累了就先在酒店休息。”
仅仅是因为太累?
乔光浠心存怀疑,可舅妈并没有给她问下去的机会,招呼着先吃晚饭:“太晚了,孩子们都饿了。”
“酒杯收起来吧,不喝酒了。”
舅舅一边盛汤,一边吩咐舅妈把酒杯收起来。
乔妈妈抿着唇,拉着乔光浠的手坐下。
这一餐饭,不知怎的,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气氛中多了份凝重与心事。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在饭桌上讲学校里趣事的周诏沅,都被舅妈摞了满碗的饭菜忙得腾不开嘴。
饭后,舅舅点了一根烟走到阳台,舅妈洗碗前吩咐周诏沅乖乖去屋里做功课,乔妈妈牵着乔光浠的手让她陪自己去楼下散步。
“小浠,妈妈还从没这样牵着你的手,跟你一起饭后散步吧?”
“嗯。”
月亮还是那轮月亮,这条路也还是从前走过的路,可心情却跟往常很不一样。乔光浠没有雀跃地跟妈妈周芹介绍周围新开了什么小店、课堂上发生了哪些趣事、陵城有什么八卦,只是安静地跟在对方身边。
走了一圈后停下脚步,路灯照着她的脸,双眼澄澈:“妈,你跟爸爸突然回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对吗?”
周芹同乔光浠面对面站着,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女儿已经长大了,个头都比她高了。
她越看,心里就越发愧疚。
这些年,他们做父母的实在是亏欠女儿太多,没有陪她成长,没有跟她一起生活,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有太多太多数不清的不足。
“小浠……”周芹红着眼,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问,“你恨爸爸妈妈吗?”
乔光浠瞪圆了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敛眸,松开牵着周芹的手。她走到一旁的花圃,抬脚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边缘处的野草。
“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恨还是不恨?恨是不是来得干脆利落,痛点越狠,心里就越畅快。不恨,是不是听上去心里好受一点,让你们能更快地原谅自己。”
周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拂了拂裙摆坐在了乔光浠旁边,目光落在她脚上那双匡威的运动鞋上,那还是自己去年从国外带回来送给她的。
“我记得上小学那会儿,突然要搬到舅舅家住,还很开心。因为能跟哥哥妹妹一起玩,不用再一个人待着,多了两个玩伴,也不用天天被爸妈盯着学习。后来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初中青春期叛逆,不接你们的电话,一年一次的见面也要吵吵闹闹故意惹你们生气,送我的礼物也丢在一旁装作不稀罕,总之就是铆足了劲跟你们作对。觉得你们一定是不爱我了,才会把我丢下,自己去国外生活。”
乔光浠说得风轻云淡,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表情,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落到周芹的耳朵里,都令她非常难受。
她很清楚自己错过了孩子成长最重要的阶段,每次回来都想着要多弥补一点再多一点,每次视频通话都希望不要有工作上的消息打断,能听孩子多说几句,每次回来都希望能多停留几天……
她从不跟乔光浠说,要理解爸爸妈妈,因为她觉得这并不是孩子要妥协的。
“你知道吗?像这样的晚上,”乔光浠指了指天色,还有小区门口,“我基本都会留在学校上晚自习,跟同学一起,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因为回家的话,不到几百米远的地方,就能听见各家父母喊孩子回去洗手吃饭。这里的屋子,每一盏灯都不是为我而亮的,别人进门喊的是爸爸妈妈,我喊的是舅舅舅妈。有时候我就在想,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的白天与黑夜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由妈妈叫醒,开始新的一天,放学回到家,沙发上是看报纸的爸爸,催着我洗手吃饭。天一点点变黑,可我从不会感觉跟这个空间格格不入。”
“小浠……”
“‘恨’这个字太幼稚了,带着的情绪也太强烈。”
乔光浠坐在周芹身边,双腿并着往上抬,“哒”一声,放下。
“更何况,你们又不是不要我了,或者不爱我了,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工作。”
听到这句话,周芹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察觉到妈妈情绪变化的乔光浠扭过头,夸张地把身子往后挪:“哎哎,怎么哭了啊,妈,四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沉稳点啊?”
周芹捂住脸,又是哭又是笑。
乔光浠搂住她的肩膀拍拍:“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你能放心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沉默了几分钟,周芹才开口询问:“小浠,跟爸爸妈妈搬到沪城生活吧,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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