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约在烤鸭店。
肖奕媛扬扬钱包:“乌夏!我果然领到了不错的小费。正好请你吃饭。”
吃饭时,她讲起自己今天的小费,说:“我今天教的小孩是单亲家庭。他爸临走前给我塞了一个红包。我当时不敢看,出来才知道,是两千!”
陈乌夏讶然:“那么多?”
“我有过家庭破裂的童年,自有一套对付单亲孩子的方法。他家小孩调皮得很,只听我的话。”
“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还是要留个心眼。”
“明白,耍心机我比你懂。”好比,今天肖奕媛故意在男家长面前露了一道深沟。这两千的小费,恐怕还有低领连衣裙的功劳。
陈乌夏想了想,既然肖奕媛这么忙,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逛还不如早点回家煲中药。“奕媛,我打算明天回去了。”
“这么快?不在这里走走吗?或者去逛逛旅游景点。”肖奕媛算算自己的兼职,说,“是不是我没时间陪你,你……不高兴?要不我推掉几个吧。”
“当然不是了。”陈乌夏笑着,“以后我有稳定收入了再来旅游。这趟是为了治病,一大堆检查单,花了不少钱,再住酒店的话,开销太大了。”
两人是兼职攒生活费的人,肖奕媛没有强行挽留:“乌夏,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你有大伯,有哥哥,让他们给你分担啊。”
“他们照顾我太多了。而且,我哥以后结婚肯定要买房,一线城市的房价多吓人。我的学费都是大伯出的,生活费要靠自己了。”
微信响了起来,肖奕媛抱怨说:“我下班了还来找。”看了微信,她皱起了眉头。
见状,陈乌夏问:“怎么了?”
“单亲小孩的父亲。”肖奕媛放下手机,撩了撩头发,问:“我脸上是不是写满了'拜金'的字样?”
“不是。”陈乌夏看着肖奕媛,“你眼里的是对生活的渴求。这份渴求不是贬义,它向阳而生。”
“也就你会给我灌鸡汤了。”肖奕媛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其实大学里有男生追我的。但我要赚钱啊,哪有时间谈恋爱。而且,这男生也没钱。”
陈乌夏忽然问:“你喜欢李深那样的男生吗?”
“不喜欢了。我喜欢有钱的。我想过无数次,我要是和有钱人谈恋爱就好了。”微信又响了。肖奕媛看都不看,说,“可我不喜欢可以当我爸的老男人。”
“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我以后一定要当女强人。初中到高中,到大学,我发现我的心越来越狠了。我怀疑,再过几年,只有金钱的味道可以打动我。”
“奕媛,你手头紧的话,我这边可以——”
“开玩笑的。我剩你一个朋友,不想失去你,所以我不会变成你唾弃的样子。”肖奕媛的小梨涡还是很可爱,“你也是啊,别放开我,我怕你不要我,我就真成坏女人了。”
“不会的。你常说自己坏,自私,用一切不好的词形容自己。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每个人或多或少做过错事。我伯娘说,人生就是泥泞路,比的是沾没沾上裤脚。”
“我就只能和你当朋友。”微信再响,肖奕媛没有理,“我明天送你去车站。”
“不了,接二连三请假给人印象不好。我不是小孩子,自己去就行。”
“行,我们的乌夏不是小孩子了。我送你回酒店吧。”肖奕媛挽起陈乌夏的手,“这样像不像我们高中结伴上厕所的时候。”
她不止送了陈乌夏回酒店,第二天,她推掉了一个兼职,送陈乌夏去了高铁站。
告别的时候,她紧紧抱住了陈乌夏:“乌夏,一定要康复啊!”
“好。”陈乌夏背起背包,转身通往候车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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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乌夏走出地铁站时,外面下着细雨。
她给马琳打了个电话:“伯娘,我回来了。我忘记带家里钥匙了。你下班到家了吗?”
马琳说:“我这里雨太大了,可能要半个小时才能走。”
“好。”陈乌夏打开了伞,把自己的背包压了压,尽量扁一些,免得露在伞外淋雨。
马琳回家的路会经过便利店,于是陈乌夏去了那里躲雨。
休息区余下一个空位,桌子边贴了一张不知谁留下的纸条。
陈乌夏买了一份碗仔翅,坐在这个位子。
物流信息“叮”一下响起,快递刚到本市中转站。如无意外,明天就可以派送了。
陈乌夏回想医生的话,原来自己情志过极吗?她不甘的是只有自己被遗弃在过去。什么伤害都可以重来,唯有疾病不能。她和李深成为陌路已经是算宽心的表现了。
想想,半个月的中药和西药……又超支了,暑期工薪水一下子花光了。
坐了大概二十分钟,陈常平来电说:“乌夏,我到家了,你回来吧。”
“好啊。”陈乌夏收碗的时候才发现,小纸条写了一句话,笔迹不大成熟:「X,我的手机尾号是520啊。」
这是向X发出含蓄的表白吗?
可这就是青春啊。她用手机拍下了这张小纸条,发在了朋友圈。
记得李深高三时的手机尾号是111。堂哥曾戏谑说是“注孤身”的意义。现在李深有女朋友了,而堂哥还要请女同学假扮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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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乌夏走出便利店,快到小区时,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雨中人。她想躲,假装没见到他,去了路边的牛杂档。
她点了一碗牛杂。
店老板说:“十蚊。”
她正要付钱,旁边伸出了一只手。他腕上戴的手表沾了雨,雨滴似是把分针折成了两半。
“两份一样的。”李深说。
避无可避了。她客气地说:“你好,真巧。”她去了角落的位置。
他是冲她而来的,自然跟了过去:“陈乌夏。”
“嗯?”她抬起头看他。
亮起的路灯仍不够明朗。李深的从容变得迂缓了,但他的眼神依然冷静沉着。这种说不出的矛盾由他表现出来极其陌生。
从帮马琳搬抬大米之后,李深有两天没出门了。
他当然相信马琳。但邝力曾说陈乌夏已经好转。李深潜意识里希望,或许她的病情没有太糟糕。他不是一个人生里的好玩家,经常临阵退缩。但他和陈乌夏,是他不可能逃避的结局。
刚才,陈乌夏的朋友圈更新了。她拿一个空碗压住小纸条的一角,拍照时还把玻璃外的道路也拍到了。
他看一眼街景就知道,她在便利店。在自以为是的世界里,他大错特错了。他要来道歉,哪怕言语无法弥补一切。
李深坐下说:“我看到了你的朋友圈。”
朋友圈?他哪里看得到她的朋友圈?陈乌夏正疑惑,他接下来的话让她愣在当场。
李深:“陈乌夏,我对不起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刻,她愣愣的。
邻桌的小情侣在因为牛杂放不放辣酱吵架,吵两句又嗯嗯哼哼,腻腻歪歪。这样的嘈杂里,陈乌夏却听出来,今天的李深和以前的散漫不同。
他说:“关于你生病的事,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她从怔愣里回神:“你知道了啊……”她不知松了一口气,还是压上更沉重的石头。真正来到这天,两人将更加无话可说——因为伤害和被伤害的关系是无解的,或许连客套也不会有。
之后,李深说了句什么。
她听见的是雨水滴落雨篷的声音:“李深,我的右耳有点听不见了,好久好久了。”就是因为太久了,她已经消磨了悲愤,于是可以这般心平气和。
“我撞到你了吗?”答案李深已经知道,他要听的是她亲口的宣判。
“嗯。”
“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陈乌夏,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她相信他不是坏心的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找不到你,我当时以为我高考要完蛋了。”可是冥冥之中,李深的题库又救了她。
“对不起。”
“其实最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我回来了,你还是隐瞒起来,不向我讨债吗?”
陈乌夏早没了那股劲:“你知道了又怎样?我的听力还是回不来的。”从父母离世,她就不爱坦白负面情绪,怕大伯担心。久而久之,她越来越闭嘴。豁达和大度是被逼出来的。不豁达怎么行,她没有诉苦的对象。她用三年的时间接受了命运。“李深,你有恨过我吗?”
“没有。”
“可我曾经有。在没日没夜的失眠里,我把你诅咒过无数次。”她做了一个捂右耳的动作:“但我现在释怀了。”
他看着她的右耳,轻问:“医生怎么说?”
“没治。”
李深不说话了。他连道歉的底牌也没有。这场雨降了温,给他的一切降了温。
“还是三甲医院的教授说的,好几个都这么说,治不好了。”陈乌夏低下头,“李深,我没有你想象的大方。这件事最无辜的人是我,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犯下大错。我有时也问自己,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我会补偿你。”他甚至可以为此花上一辈子。
“那个,我治病花了很多钱,你给我补偿,我们就两清了吧。”她的手机记账里,“战胜病魔”那一栏的开支是其他类项的好几倍。一旦有了李家的经济补偿,大伯和堂哥也会轻松很多。
“我会给你钱,但是我们清不掉。”
“就当私下和解了吧。”她撑起伞,牛杂也不吃了,准备离开。
“我不能。”李深站到她的面前,“陈乌夏,我不能,我不能和你和解,也不能和自己和解。”
她把伞压下来,挡住了自己的脸。“你情商比我高的,会想开的。”
“不,你错了。陈乌夏,过去三年里,我一直想着你。”
陈乌夏抬起了伞。他想着她?那他女朋友又算什么。
正在这时,旁边响起一句:“乌夏!”
李深和陈乌夏不约而同地安静了数秒,雨篷罩住了少年少女的表情。
马琳经过这里,远远见到侄女和李深面对面。“在这里做什么?”
“伯娘。”陈乌夏抢先说:“我在这里躲雨,碰巧他也是,遇上了。”
李深退了一步:“马阿姨。”
马琳觉得自己三年前的直觉是准了,两个孩子之间有东西。她没有拆穿侄女的谎言:“乌夏,回去吧。”
陈乌夏跟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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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糊了一层泥,灰不溜秋的。
李深去便利店买了包烟,坐到休息区旧见到那张小纸条。
陈乌夏说这就是青春。
他拆开了烟。
店员立即提醒说:“本店禁烟。”
“嗯。”他出去了,停在台阶上。
到头来,他也是一个庸人。他以为,自己没能忘掉陈乌夏,思念的分量足以跨越任何障碍,谁知两人最不可能的一项,在他离开的那天就注定了。
他点了烟,看着燃烧的烟丝,开始思考热灸是否可行。他看着玻璃的倒影,把燃烧的烟丝反向自己的左耳。
“呀!”一个人影冲过来,撞到李深的腿。
他的手晃了一下,接着,他的大腿猛然被抱住了。
一个橙衣小女孩,身高及他的半腿,用一把稚嫩的童音说:“大哥哥,不可以伤害自己。”
李深没有伤害自己,反倒是这个小女孩撞过来的时候,烟丝弹到了他。他的左耳泛起了疼。
“大哥哥。”小女孩又叫他。
他应了一句:“嗯。”
小女孩鼓励他:“要坚强哦!”
绵绵雨水收住了,灰霾的天边亮起光来。
“嗯。”
她笑了,一副做了件大好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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