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过来:“你放寒假了吧?”
肖奕媛调整了情绪,微笑一下:“还没有。”
男人拉过椅子,下巴朝陈乌夏抬了下,问:“这位谁啊?”
肖奕媛轻声说:“我同学。”
男人伸出了右手:“我叫肖兴飞,是奕媛的哥哥。同学,请多指教啊。”
男人二十好几了,眼珠子黑而小,剃三角头,留小尾巴,染黄白色。花外套,搭一件花衬衫,拉拉垮垮的。扣子扣一半,黑粗链子绕了细脖子两圈,吊一方坠子,黝黑的皮肤下发出不合时宜的金光。
陈乌夏生活里哪接触过这样的人,和香港电影的古惑仔一样。她轻轻点了点头。
肖兴飞自讨没趣,收回了手。他踩上椅子踏板,左右腿叉成菱形:“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两个女孩互看一眼。
肖奕媛故意岔开话题,问:“哥,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哥今天生日,你不记得了?”肖兴飞向蛋糕柜挥了下手,“我来买蛋糕庆祝庆祝。”
“看我,考试考糊涂了。”肖奕媛的脸上又堆起了假笑,“哥,生日快乐啊。”
“今天真是好日子啊。”肖兴飞的小眼睛溜在陈乌夏的脸上,“我妹子的同桌长这么水灵,以前错过了。”他嘴巴呈圆形,发出“嚯嚯”的笑声。
陈乌夏低下头,恨不得刘海更长些。
很快,店员上了一个生日蛋糕。
肖兴飞推了两个蛋糕盘过去,问:“你们俩的成绩哪个好?”
肖奕媛敷衍地说:“差不多吧。”
“同学,吃蛋糕,庆祝我老了一岁。”肖兴飞把叉子递给陈乌夏,“遇上你可真是巧啊。”
蛋糕的草莓没有海报上那么鲜艳欲滴。陈乌夏拿起自己的叉子:“我已经有了。”
“对了,同学叫什么,你还没说啊。”肖兴飞舔了舔叉子。
陈乌夏还是不说话。
肖奕媛开口了:“哥,她叫乌夏。”
“嚯,乌夏妹妹要好好关照我妹子啊。”肖兴飞向陈乌夏靠近,小眼睛跟勾了尖枪似的。
陈乌夏泛起了鸡皮疙瘩。这里是公众场合,她谅他没胆子。她绷紧了脸。
肖奕媛拉住了肖兴飞的外套:“哥,你好久没回家了。今天生日回家吗?”
“哥忙啊,忙着给你赚学费。”肖兴飞甩开了肖奕媛的手,看着陈乌夏,“乌夏妹妹,有没有兴趣当平面模特啊?这行我有门路。把刘海换一下,多惊艳啊。一夜出道。”
陈乌夏:“没有,谢谢。”这个蛋糕油腻得令人反胃。
肖兴飞咬着叉子,拿刀切蛋糕:“对了,乌夏妹妹,给我唱唱生日歌吧。”
“哥,我同桌很内向的,她怕生,你就不要这么多话了。”肖奕媛挂着微笑,手藏在桌下,紧紧握住陈乌夏的手。
这是在害怕?陈乌夏立即反抓住肖奕媛。
两个女生交握的手,沁出的汗不知是谁的。
“乌夏妹妹,加个微信。”嚯嚯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空间。
陈乌夏怯生生地说:“家长收了手机。”
肖兴飞:“周六日能聊几句吧?我们交流交流,我好盯一下奕媛的学习。”
肖奕媛摇了摇头:“哥,乌夏很乖的。家长不让玩手机,她就不玩。”
肖兴飞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讲电话时三句不离脏字。
邻桌的女生看过来一眼,赶紧埋单走了。
肖奕媛的上下脸像一张拼错了的拼图,嘴角弯弯,眼尾垂下了。
趁肖兴飞打电话的空档,陈乌夏说:“我要回去了。”
肖奕媛看看时间:“我也要回家了。”
“草他妈的,除了老子,一个做事的都没有。”肖兴飞挂了电话,一只脚横在外面,有意拦路,“乌夏妹妹,去哪儿?”
“谢谢肖哥的蛋糕。”陈乌夏拘谨地说,“我不能太晚回去。”
肖兴飞歪嘴一笑:“高三了还有宵禁啊?”
肖奕媛站起来说:“哥,我们还要做作业啊。”
“要不要哥送你回去?”他问的是肖奕媛,眼睛却盯着陈乌夏。
“不了啊。哥,你自己忙吧。”肖奕媛装作不小心踢开了他的脚。
两个女孩手拉着手,落荒而逃了。
走出一段路,肖奕媛拍拍胸口,一边喘气一边笑:“吓死我了。”然后,她僵住,慢慢转为苦笑:“对不起,让你见到了我这么丢脸的哥哥。”
陈乌夏抱了下肖奕媛:“兄妹关系不是你能选择的。”
以前见到陈立洲,肖奕媛不停说:“陈乌夏,我真羡慕你。”
原来,她是真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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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洲在学校拖到快过年才走。他给陈乌夏打电话:“哥回来了。”
“哥。”陈乌夏笑,“伯娘刚才还在埋怨你不给她一个电话。”
“她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我回家晚了,那几句话我倒背如流。我下飞机了,一会儿见。”
陈立洲喜欢吃零食,每次他回家,陈乌夏都会去零食超市买他爱吃的,给他接风。
这天也不例外。
陈乌夏付了款。超市门前的台阶在风口位,大风吹起她的刘海,发尾刮过薄薄的眼皮。她拉了下长长的刘海,心想,过两天要剪发了。
下了台阶,有一件花外套背影进入了她的视线。黑色大叶夹杂粉红花蕾,淤泥里开花。和肖兴飞那天穿的一样。
想起黑洞一样的小眼珠,空气跟着变冷了。陈乌夏紧了紧外套。
走了一会儿,“嚯嚯”的笑声响起,一人拦在她的面前。
巧得令人毛骨悚然。肖兴飞正面头发染了黄白,后脑勺扎了几条细细的脏辫。她刚才没有认出他的背影。
“妹妹,好巧啊。”肖兴飞脸上泛起了酗酒的惨白,说话时嘴里飘出恶臭的气味。
寒风刺进眼睛。陈乌夏眨了眨眼,立即转身跑了起来。流氓已经够可怕了,何况还是醉酒的。
冷风呼呼地吹过,肖兴飞的酒没有醒,反而胃里的火一路窜,脾气更冲了。他大步追了过去。
临过年了,城里像被搬空了一样。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陈乌夏跑回零食超市,躲到了货架边。
肖兴飞应该不敢在这里乱来。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她正想探头出去看看,忽然——
一只手从她的耳侧伸过来。她心下一惊,眼珠子移过去。
眼前的这一道智慧线,她在梦里见过。梦里,他牵起了她的手,手心的温暖和脸上的冷漠,矛盾又可爱。
她惊喜地回头:“李深!”
马尾辫甩在了李深的指上,他刮了刮虎口。陈立洲说李深表情平平,其实他的妹妹也是,笑和哭浅浅淡淡,脸部延展不比李深长多少。
李深的手放进外套兜:“为什么站这里挡路?”
陈乌夏问:“你进来的时候,门外有没有一个花外套的男人?”
“谁?”李深退出货架,向门外看了一眼。
“有没有?”
“没留意。”听出了不对劲,李深问,“怎么回事?”
陈乌夏:“有一个花外套的男人……鬼鬼祟祟的。”她没有重物可以丢,不敢招惹。她适合远程输出。
“他搭讪你了?”
“他……跟着我。”她梳了梳马尾辫的发尾。
“嗯。”李深拿起几包咖啡豆,走向收银台。
陈乌夏停在原地,向门外张望。
“走了。”李深结了帐,回头说,“你要留在那里等花外套?”
和李深一起,她放心了,跟着走出零食超市。
肖兴飞正在树下打电话,叉着腰,踮着脚,站没站相。见陈乌夏有了同伴,他没再纠缠,而是继续和电话里的人吵架,吵得口水乱喷。
经过的路人都绕开了他。
李深拎着袋子,另一手还是插在外套口袋。
陈乌夏手上是同一个Logo的袋子,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很高,离近了自然有从上而下的气势。
地上拉出两道重叠的影子,像是抱在了一起。
她正想象两人的影子,李深忽然停下了,问:“他是谁?”
“啊——”陈乌夏摇摇头,“不认识。”她才不想认识这样的烂仔。
李深静静看了她几秒。不会撒谎的人,满满的心虚写在脸上。
她避开他的眼睛:“你今天心情很好?”他很久没有主动和她说话,补课的话题全是学习。她以为两人退回到教学的界线里了。
“我以前也没有心情不好。”他在等她,等她上大学。
陈乌夏走得慢,直到和他并肩了,说:“你今天说好多话。”她不善言辞,要和他在这趟回家路上聊天,她也发愁。除了学习还能聊什么。
她在找话题,没了声音。
两人在路口等交通灯。
春运走了大量的外来人员。路上车少人少,空旷得很。
陈乌夏站在李深的左边。他左手拎着袋子。
她用的右手。
两只袋子横在中间,掩盖了她的慌乱。见到李深才有的,与众不同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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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兴飞上了朋友的车,仰靠在靠背,小眼睛抬起,看到了路口的陈乌夏。他开了一罐啤酒,指指前面:“那个西瓜盖脸的学生长了一张上镜脸。”
他的朋友名叫张盟义,他不大相信酒鬼的话,说:“眼花了吧?上次你醉酒抱着一个如花喊美女。”
“溜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肖兴飞哼道:“那是我妹妹的高中同学,我忘记叫什么名了。”
张盟义旋了方向盘:“哥们,别吐我车上。”
车子在路口停下。肖兴飞灌了一口啤酒,向陈乌夏招手:“妹妹。”酒还没醒,他完全看不见她旁边的黑外套男生,向陈乌夏举起手机,按下快门。
镜头前面的却是一个眉目出众的少年。
李深挡在了陈乌夏面前。
肖兴飞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我他妈的,你小子别碍事。”
李深微抬下巴,冷冷地俯视车里的男人。
“看什么看?挖你眼珠子出来。”肖兴飞转向张盟义,“没拍到,自己过来仔细瞧瞧。”
张盟义探头过来,看着陈乌夏:“嗯,行啊。”扫到李深时,他愣了一下,皱眉半天,说:“这男的……在哪里见过啊?”
行人道的绿灯亮了。陈乌夏害怕肖兴飞失了理智,她扯住李深的衣角:“走吧,他是醉鬼,讲不通道理的。”
李深看了一眼车牌号。
肖兴飞的眼珠子映着前面的红灯,恶狠狠地说:“压他!”
张盟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把刹车踩得更狠,劝说:“肖哥,你真是,遇到美女就见色起意,这里是大马路,你不分场合啊?”
“干他!”肖兴飞忽然捶了下张盟义的右大腿。
张盟义吃痛,脚缩起,刹车松开了。他又立即踩下,吼起来了:“我草!这要出人命的。你想害死我啊!”
因为两人的动作,车身晃了晃。
陈乌夏急着过马路。
李深迅速地把她拽回来。
幸好张盟义及时踩了刹车,陈乌夏没有被撞到,但被吓了一跳,后退时颠了两步。
交通灯变了。张盟义怕肖兴飞继续发酒疯,赶紧驶走了车子。
肖兴飞的骂声从车窗传了出来。
陈乌夏呆了好几秒,大喘口气:“这人是个疯子!”
她受惊的脸蛋在黑发下更加苍白。李深手上把她扣得更紧,“没事了。”
这时,又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
条件反射,陈乌夏退到了李深的背后。
车窗摇下,露出陈立洲帅气的脸。他上大学后晒黑了,褪了少年的青涩,添了几许男人味。他眼神很诡异,直盯着少年和少女。
陈乌夏喊了声:“哥!”
“嗯。”陈立洲目光向下。
李深立即松开了拽住陈乌夏的手。接着,又放进了外套口袋。
陈乌夏这才发现,自己和李深,四舍五入的话……算是牵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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