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欢声笑语后,余氏让其余丫鬟退了,只留下云栖和贴身之人。
云栖一看就知余氏有话与自己说,蒟蒻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余氏像是特意让云栖参与了这件事的前后,现在落幕,云栖也应知道。
这事总体来说,解决的很顺利。蒟蒻与她的婶娘太过害怕,汤妈妈给她们缓了两天,再询问时也无须上什么刑罚,一问一个准,那婶娘把这事一五一十地招了。
原来在来京城前,余氏因心疾在江南那边看了不少大夫,其中一大夫回去后说了余氏的情况,要知道当时李昶已经是江南巡抚,在浙江算是半手遮天也不为过,普通百姓都当他们青天大老爷的存在,是不仰望的存在,又说到他们非常宠爱女儿,给女儿的用物都是最好的。
那大夫的远方妻妹刚好来省亲,无意间看到余氏的脸,发现与自己捡来的蒟蒻有六成像,就动了歪心思。
这事到这里,好像都解释了缘由。可还有更深一层的,那玉佩又作何解释。余氏常年佩戴的玉佩模样,只有身边人知道。
这事挖出来,还是费了些功夫的,毕竟那老妇收了不少封口银钱。
李昶带着夫人和子女来京城,将其他姨娘都扔在了江南,那些女子多是上级官员送来的,现在只有她们被留在了江南,说是京城一切稳定会将她们接来,但李昶已经来了好几个月,也丝毫没提过。
她们心中有怨,有恐慌。见那婶娘找来,想着无论真假,给余氏添添堵也是好的,就来了一出里应外合。
她们只知余氏随身戴着玉佩是什么模样,却不知余氏那块玉是余氏祖传,仿制的再像,她一模就能察觉到不同,自然就怀疑蒟蒻她们的目的,才有了后面一个多月的禁闭。
云栖依稀记得上辈子她们是成功的,余氏正是病危混沌时,见到了蒟蒻,宛若见到绝境中的希望,自然抓紧了它,哪怕明知事有蹊跷,可当时的余氏已经没有心力去思考来龙去脉。导致后来蒟蒻与李星堂溺亡时,她才会彻底崩溃。
云栖想到那时候的余氏,就浑身一颤。
余氏见云栖忽然抓住了自己手,划过一道惊喜。
这还是小姑娘头一回主动,云栖是个再规矩不过的,完全不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似乎对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初时的胆小退去后,成了现在的样子,冷冷淡淡的,规规矩矩的。
也不知学了谁。
惊讶过后,也任由她握着,发现握着的这只娇小的手上布着不少茧子,这孩子才十一岁啊,以前都是过的什么日子。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手心的温暖,仿佛传递着无声的依赖与感情,两人心中徜徉着暖流。
余氏已经将那婶娘送到京兆府,罪名属实就会被移送刑部,只是那蒟蒻年纪还小,这次被吓得连话语都说不好,加上是被婶娘威胁过来的,本身没的选择。余氏还是决定给小姑娘一个机会,回她原来的地方。
当然小姑娘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往后什么性子就难说了。
现在真相出来后,余氏看着始终不言的云栖:“你从中学到了什么?”
云栖:“能不亲自动手,就不亲自动手?”像余氏那样,从头到尾都没出过面,只下了几个命令,却没费什么心神就让她们自己招供了,保留了自身的体面,也为西苑保下了名声。
要知道蒟蒻和那婶娘的事如果闹大,无论真假,在外都是一出笑谈,世家最在乎的无非是颜面二子。
她一直觉得李崇音小小年纪这么淡定自若,除了自身性格使然和天赋异禀外,可能也从余氏的处世之道中悟出了些什么。
余氏笑道:“这滑头,又拿我的话来堵我,虽也没说错。但你还需知道,你控制不了他人的**,**是永远填不满的,也阻止不了一些突发的事情。遇到困难,要从中寻找破绽,真相总会大白。另外,你知道那些留在江南的姨娘,个个温柔体贴,平时也算敬重我,如果她们这几个月不闹事,我和老爷也是打算将她们带过来的,现在……”
不用余氏说明,云栖也明白,她们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遗忘了,这几个月是对那几个姨娘的考验,可惜她们那么快就忍耐不住了。
那些姨娘若是知道自己做的这事早被抖出来了,错失来京城的机会,会不会悔不当初?
她又忆起蒟蒻与那婶娘过来那天,婶娘呈上那块玉佩时,余氏嘴角一闪而逝的笑容。
结合实际发生的,似乎更能明白余氏想表达的意思。
“敬重不是演给我看的,只有我看不到的地方,才能看明白些。”余氏耐心的说。
锦瑟、无端几人对视了几眼,夫人为何会教一个丫鬟这些,这可都是未来成为主母才有必要学的,就是对四小姐都没那么耐心,却偏偏对云栖言传身教。
云栖眼波一转,灵动极了:“那二夫人带着锦瑟姐姐,是因着她表里如一吗?”
锦瑟温婉的脸顿时一变,追着云栖打:“好呀,你个小云栖,枉我平日对你这么照顾,居然来打趣我了!”
本来严肃的场面,被云栖一打岔,又闹哄哄了。
懋南院的小厨房做了不少春节食用的点心,余氏平日用的少,云栖难得过来,早就吩咐小厨房备着。”
什么七巧酥、莲叶羹、梅花酥酪,糖蒸粟香米粉糕……全是庆朝大户人家中叫的上名儿的糕点,分量少,做得精致。
余氏拉着非站着的云栖:“知你就好这个,一同用一些吧。”却不提是专门为云栖准备的。
“我们二夫人啊,就怕咱云栖在静居被人欺了去。”无端笑语。
其实云栖并不嗜甜,嗜甜的另有其人。
只是甜的,最扛饿,她上辈子饿的日子多,总是想着法子填饱。
众人善意的调笑,让整个屋子都欢乐了起来。
身边没了人,余氏也不是只作规矩的,让身边几个美貌丫鬟陪着自个儿吃,再泡上一壶奶香甜茶,在椅子上微眯着眼,这一下午才是后宅的甜日子。
云栖看着屋外阳光斜入,余氏恬静的脸,她好像明白了,为何有那么多美人在身侧,李昶还是独独钟情余氏,因着无论潮起潮落,她都能安之若素。
云栖恍然想起,上辈子余氏总摸着她的发丝,说云栖是最像她的人,非外在,而是性情与气质。
云栖的脸有些红,扇了扇热气,她很少被真心夸赞,得了一句就珍重极了。觉得余氏言过其实,她只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也被李崇音教的有些刚硬。
云栖回到静居,还保持着好心情。她的活基本被抢了,活做的多自然露面的机会多,能让主子记住的机会也多了,所以静居就是没活也能整出些活来。
在这么积极的环境下,云栖这样惫懒的,自然被人遗忘的很快。
云栖虽然一等丫鬟,却是最清闲的,她只需监督几个粗实丫鬟的差事。若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慌了,云栖却丝毫不急,更没寻妈妈诉委屈,重新安排。
方才回来,孔妈妈方见到她,眉宇间似有忧愁,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终叹了几声。
云栖想到上辈子自己试图接近李崇音,被孔妈妈狠狠教训的记忆,就对孔妈妈敬而远之,难不成要警告她别去勾引主子?
云栖摇了摇头,她看了眼暗着的书房处,李崇音没回来。
云栖再次去茶水房时,这会儿嘲讽奚落是没了,但看到她,空气忽然安静了。
丫鬟们私底下去懋南院打听过,那滚油烫脸的事,虽然瞒着严实,但毕竟当时半夜姚氏来过,还是出了点风声。
实情甚至比云栖之前说的还严重,听闻那叫冬儿的丫鬟整张脸都毁了,连着她家的人,都被赶出了府,现在早没了下落。
再看云栖,她们都有些怂。
不能和平相处,让她们怕也是好的。
云栖对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还是自顾自的倒茶水和取暖,只有司棋与她说笑几句。
待云栖离开,其余丫鬟就聊了起来。
“司棋姐姐,她…不是好惹的,你还是离她远着点吧。”
“那冬儿,太惨了,怎有那么可怕的人。”她们不会怪始作俑者,只觉得云栖过分。
“是啊,也不知她用什么法儿来咱们静居的,说不得用了什么阴私手段……”
窃窃私语不停,司棋听不下去了,放下了添置的柴火。
静静地说:“你们不去惹她,就不会成为冬儿,难不成加害者还有理了?况且,据我所知,云栖是三公子主动讨要的,二夫人还非常不舍。”
满意地看着一群丫鬟震惊地表情,司棋舒了一口气。
真当每个人都想当通房吗,这种说出来吓死你们的感觉,真是舒服。
不过现在云栖在静居的确招惹太多敌意了,司棋敲了敲云栖屋子。
“云栖在吗,是我。”
“姐姐直接进吧,门没关。”里头传来云栖的声音。
云栖正在泡脚,一手还拿着一本游记,看起来非常悠闲的模样。
司棋看着那双如玉的脚浸在木盆子里,像是玉石般晶莹剔透,别说那张渐渐长开的脸孔,这姑娘再过几年怕是不得了。
“你是不是哪儿惹三公子动怒了?”
“为何这么说?”
“我也说不上来,你还是去认个错吧,总归比现在这样好。”
她伺候的时候,能感觉到近日三公子的情绪很差,平日话就很少,这些日子能不说话就不说了。
她不知道与云栖有没有关系,但她知道若云栖愿意主动去认个错,只要她愿稍微主动些,三公子怕不会与云栖计较的。
云栖听到后,道:“与我无甚关系,他应该是外头有什么要事吧。”
云栖只觉得自己的温顺计划成功,未想到别的。记得李崇音得知身世,就是年后的几天,具体哪一天她有些记不清了,毕竟上辈子她这时候还在后厨挣扎,是事后几年,李崇音越来越信任她后,与她聊过的,也是这么推心置腹,她才以为李崇音回应了她。
想到李崇音那样不可一世的性子,得知真相后的模样,嗯……有点不敢想。
“你这么下去,怕是公子会忘了你,你在静居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的。”
“能有多糟,我至少还是一等丫鬟呢,过几日又发月钱,年节还有主子们的赏钱,司棋姐姐开心点吧。”想到要涨起来的小金库,云栖又笑出了个甜甜的小梨涡。
看云栖那不当回事的模样,司棋就觉得这孩子不像个丫鬟,那骨子里的傲气,哪像丫鬟呢。
云栖倒了水,净了手,拿出用布娟包裹着的糕点,都是余氏给她的,她分了些给司棋。
看到这些精致的糕点,司棋想到二夫人对云栖的宠爱,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真过不下去,不是还有二夫人吗。
云栖当天晚上,拿了剩下的糕点去了褚玉院,不过今日里头没人,云栖想着现在李嘉玉夜不归宿都没人管了吗,姚氏大约是真的不管他的,现在还忙着给那李嘉鸿求情呢,毕竟是东苑唯一的苗子。
云栖将糕点放下,礼尚往来,她收了李嘉玉不少东西。
只是在离开时,发现烛台下方的纸条:外出,急事留字。
呃,这肯定不是给小厮的,小厮可不识字,但谁会来褚玉院呢。
难道,写给我的?他也不确定我会不会来,就这么写了?
云栖笑了一下。
他……他也太有意思了吧。
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路上的商贩走卒行色匆匆,偶有孩童被亲人拉着走在雪地上,他们穿着红通通的袄子,手中拿着各种吃食或是年货,又添了几分年意。
再有一日,就到正月初一,松山书院也都休了假,只有在京城的学子上着年前的最后一堂。
这段时间,娄尚都陪着自家公子在外,不是拜访名师,就是参与诗会、文会,当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松山学院的学堂听讲与巩固课业。
雪下得小了些,娄尚坐在马车上,戴着佩雯做的手笼。每每看到路边冻得快步离开的路人,再看到这双皮手笼,他都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今日是三公子回李府的日子,毕竟明日的团圆饭总要在李府用的。
见书院大门打开,公子走了出来。
“三公子!”娄尚精神一震,立刻给公子准备车凳。
今日公子身边还站着一位俊美贵气的少年,少年一生玄色蝠纹劲装,猩红大氅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几缕墨色长发随风而起,衣着奢华,少年目光澄澈,看着再温和客气,还是自然流露出一丝令人不敢造次的气息,一见忘俗。
当他出现时,似乎只能看到他。哪怕在自家三公子身边,也丝毫不逊色,甚至因其出生,更添了份说不出的高贵。他有着精雕细琢的五官,带着只有皇家才有的淡淡矜傲气息,那目光不经意扫过时,仿佛连神魂都会为他万劫不复。
光凭这份相貌,这位九皇子绝对能称的上冠绝京城了。
今日是这位留在书院的最后一日,他是这个书院谁都不愿得罪的人。
当然,也很难有得罪的机会。九殿下的性格也令人亲近,他大多时候随和,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没有太多皇家的趾高气昂,瞧不起他人的模样,是口碑极好的皇子,所以书院里不少学子都喜欢与他相处。
就是这位天潢贵胄有些风流不羁,才来书院没多久,无视各种禁令,又是逃课又是呼朋唤友又是大肆饮酒,前些日子还偷偷带了烟花女子来书院,差点把几位先生气出个好歹来,若不是其余学子说情,就要将人赶出书院了。
娄尚立马朝着这位小祖宗行礼,魏司承似与李崇音相处的不错,毕竟这位实在没皇子架子。两人约着去冬日游湖,分别之际魏司承偶然瞥到娄尚的露指手笼,比李崇音发现的更早。
直接将娄尚的手拽了过来,薄唇微微一勾:“这倒有趣,哪来的?”
娄尚哪想到有朝一日会有皇子碰自己,吓得心肝颤。
吸了口凉气,不敢怠慢:“是奴、奴才的母亲…”
啪。
魏司承将手里的柑橘捏碎,汁液从他手中流出。
魏司承将它随意扔到身边小太监手上,取了对方恭敬递来的巾帕擦手。
娄尚仿佛看到自己的脑袋在对方手里捏碎,浑身都发着颤。
这季节的柑橘都是稀罕物,这般不珍惜的也只有魏司承这样身份的人。
魏司承掏掏耳朵:“没听清,再说一遍?”
虽然笑嘻嘻的,但娄尚立刻说了实话:“是奴才未过门的妻子给奴才做的。”
“心思倒是巧,有趣有趣,我此前都没见过。”魏司承说着,边笑看李崇音,“闲来无事,去你李府瞧瞧?”
皇子去官员府邸,有拉党结派嫌疑,是不合规矩的。
九皇子似乎对这些官场上的规矩不太懂,也没什么心机地随意提出来,一看就是随口说的。
娄尚的脸色立马憋成了绿色。
“怕是不行,今日家中有访客,况且,”李崇音顿了顿,看向书院对面的街角,“殿下的红颜知己正等着您。”
魏司承也看到街对面的马车,一女子掀开帘子。
女子不过双十,艳若桃李,正是京城名角秦水嫣,来自红袖招,与那潇湘里的姚凤凤共同争夺第一花魁的资格,听闻正是为了她,魏司承近日拒了淑妃有意撮合的婚事,虽大家都说九皇子还是玩闹的年纪,婚事不急于一时,再者为了他的品貌与恩宠也有不少世家上赶着愿意将女儿献出。
男子们嘴上说着不耻,却也羡慕魏司承的风流恣意,这些清倌人可骄傲的很,无论什么身份,也要她们高兴了才会赏脸见面,更不用说乖乖等着了。
“见笑了,见笑了。”魏司承哈哈一笑,不以为意,“这手笼借我一用可否,一只便可。这可是好东西,前些日子我还听三哥说起过边疆战士冻得厉害,好些手都烂了,说不定能派上用。”
李崇音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魏司承,这位虽无意皇位,却实在聪明的很。同样的物件在娄尚眼里只能御寒,但在他们眼中,意义是不一样的。
“殿下还是快些去吧,过会儿雪又要大了,我可看不得那望眼欲穿的眼神。”
魏司承往那马车走去,道:“崇音兄可是在取笑我?”
“人不风流枉少年,崇音是艳羡。”他的确欣赏魏司承的洒脱。
“崇音,少说些场面话。”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倒有些知己的意思。
“那就过些日子再来府上,正好要到年关了,宫里是有的忙了。”魏司承很随意。
“恭送殿下,只要您得空闲,音自当扫榻相迎。”李崇音却不因对方随意,而没了礼数,规规矩矩地躬身作辑。
魏司承上了马车后,里头很快传来男女调笑的声音,渐渐远去。
李崇音对这位九皇子没丝毫怀疑,实在对方就是个单纯受宠皇子的模样,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语,些许骄纵中,又透着大多皇室人没的纯澈与随和,只除了风流些,几乎没什么问题。当然这样的性子,还有皇上刻意将他宠废,也代表着他彻底与皇位无缘,以后至多做个闲王。
若是三皇子败了,怕是闲王也做不得。
马车里的情形与外界所想的完全不同。
魏司承拿着那只手笼,是分指的,没有平常见的那种厚实又像裹脚布一样的长,没有以前见过的华丽,手上的这个不累赘,又保暖又轻便,针脚做的隐蔽,皮质的可防水防雪,考虑的很周密。
那娇媚的秦水嫣默默地跪在一旁,动作上规规矩矩的,不敢说一句影响主子思考。
魏司承将那手笼翻来覆去研究着,好一会才掀开一旁车帘,望着大雪中的京城,沉声道:“今年,边疆的将领有福音了。”
另一边,分别后,李崇音撩开车帘,一片阴影盖住了表情。
声音冷了几度:“手笼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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