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还愁着,没听清李崇音说的话:“嗯?”
李崇音将捏得微紧的茶盏放下,目光悠然:“儿子是说,是丫鬟犯了事吗,为何突然把她调到别处?”
“唉,说来话长,你甚少回府知道的不多。与你妹妹有关,你知道她从小就对自己容貌在意,云栖偏偏与我生的有些像……”其余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她相信李崇音听得懂。
李崇音忽然想起墨砚曾经报告过的一件事,几乎确定:“听闻之前有丫鬟差点被毁容,就是云栖?”
当时墨砚只提了一句,李崇音根本没当回事,没想到与李映月还有关系。
“是啊,云栖当时也是吓坏了。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排斥她,她为人细致妥帖,也不爱招惹是非,应是不会缠着你的。”余氏不忘让儿子改主意,说着云栖的好处。
李崇音沉吟了会,将杯中茶水都喝了下去,似有些被说服。
“有这曲折原委,崇音自会考虑,这事与那丫鬟说了吗?”
虽然将丫鬟调去哪儿无需言明,但从余氏的语气也能看出这丫鬟深得她心,自然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愿。
“未曾,总要先过你这里才行,你刚才…是应了?”余氏本来已经在想放云栖去双胞胎的院里,只能叮嘱云栖远远躲着映月。
“既是母亲拜托,崇音无有不从。”李崇音似乎实在熬不过余氏的请求,还是无奈答应了下来。
他喝着茶,抬起的茶盏遮住了眼底一丝促狭。
他很期待,云栖届时的表情。
云栖正在自己屋子里数自己这段时间的获得的银钱,虽然不多,但也是她当下所拥有的。她是穷苦出身,上辈子前期为了草药钱更是恨不得一分当两分用,无论贫穷富贵她都相信,有余粮心里不慌。
数完后,取了一些随身备着,其余的妥善放好。
“云栖,二夫人让你去一趟主屋。”华年对着紧闭的门阖喊了一声就走了,也是熟了才这样随意。
“姐姐!”云栖还想问一声李崇音走了没,不过外头早没了人影。
云栖有些不安地来到主屋外面,眼神询问在外为她开门的锦瑟,四位婢女都非常衷心,其中锦瑟最是稳重,只见她摇了摇头,待云栖入内,门就被关上了。
云栖一眼看到上首慢条斯理喝茶的李崇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此人在的地方,似乎目光总会第一时间放在他身上。
看到他,云栖眼皮微微一跳。
“给二夫人请安,给三公子请安。”
“这里没有外人,别跪了,云栖过来吧。”余氏看到永远这么规规矩矩的云栖,心中疼惜更甚,似乎无论怎么宠,云栖都是这个模样,过于懂事了,古人云会哭的孩儿有糖吃,那不会哭的呢。她内心更希望看到这孩子恃宠而骄的样子。
“礼不可废。”说着,还是如余氏所愿,云栖垂头走了过去。
李崇音发现云栖走来时,虽依旧施施然,迤逦而行,却是同手同脚了。
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无措?
看到这样的云栖,李崇音无法否认涌上的一丝快意。
这一个来月的郁气都疏散了些,你让我不痛快,现在看你不痛快,我觉得挺舒爽。
每次云栖看到他,那仿佛冰冷玉雕似的模样,如何有现在的鲜活。
唯有此时,李崇音才觉得公平。
余氏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云栖,倒没多提李映月,一位世家小姐如此在意一婢女,本身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儿。
将之隐匿,只提担心曹妈妈会对她不利,现在曹妈妈也没做什么,她也不能无故降罪。让她先以贴身婢女的身份在李崇音的院子,不日就会接她回来。
云栖脸色发白,有些无措。
立刻跪了下来,因跪的太急,发出重重的咚一声,连旁人听得都痛。
“奴婢…!”急急脱口两个字。
云栖有点混乱,她脑子一片空白,张了半日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
她猛然想到李崇音前世教导她的:越慌越要冷静,因为你不知道猎手在哪里窥觑着你。
连李崇音都说她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女性暗探,她怎能堕了他的威名。
云栖是怕他,因为在这个人眼里,女子只分:有用和无用。
她甚至不确定,去世时的那场大火,有没有他的手笔。
她这人很笨,玩不过他,她不想重蹈覆辙。
但这样一个永远冷静的人,也是她曾经一世的信仰,是教导她的师父。
她更怕,再一次陷入他的漩涡里,那样她与前世有什么区别。
云栖除开最初的慌乱后,又开始冷静下来。
她想到,前世头几年,李崇音的院子是不让任何婢女添入的,她也是后来李崇音到了年纪,老夫人都下了令添人,她买通了不少妈妈才有了进院子当粗使丫鬟的机会。
云栖想明白后,道:“但奴婢听闻三公子院里,不打算再添婢女?”
“是无端告诉你的吗,怎的什么都与你说了?”余氏想要扶起云栖,却发现扶不动,点了点云栖的脑袋,这丫头从不知疼惜自己。
欣赏完云栖不断变换的脸色,李崇音终于开口:“倒没这规矩,不过以讹传讹罢了,我出门常被同窗打趣,为何婢女总是四缺一,身边一直缺一个贴心人,倒是劳烦母亲割爱。上次我与映月在菡萏池遇到时,你也是这慌乱的样子,若是对我有所不满,不愿来我院里,也可选择别的院子。所以,云栖想去哪里?”
李崇音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语也没任何强迫人的意思。
云栖听到菡萏池,刚刚稳下来的心再次被打乱。
他是故意提菡萏池,他知道是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明明躲得很及时,他不应该看到我,难道是诈我?
云栖看了一眼李崇音,只一眼,她被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钉在原地。
便仿佛明白李崇音那句:三次了,如你所愿,是何意思。
没有第四次,这一次,李崇音其实只给了一个选择。
他之前放过她,是他主动给了机会。
现在,不过是不想给罢了。
云栖是不想彻底惹怒李崇音的,这可比李映月那炮仗要麻烦多了。
云栖又想起李崇音的另一句教导:若是硬拼不过,便可暂时隐藏,等待机会。
她已经不是上辈子的云栖了,这一世她不会再疯狂地迷恋上他,只要坚守住自己,任他李崇音魅力滔天,都与她无关了。
云栖再次伏在地上:“能去静居是云栖的幸运,多少婢女都盼不来的机会,奴婢高兴都来不及。”
云栖装作自己很高兴。
李崇云不语,他可听不出云栖有任何高兴的样子。
这丫头永远都舌灿莲花,口不对心。
主仆两人各怀心思,仿佛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李崇音也没想到,同龄中第一个碰到堪称对手的人,是个女子。
李崇音有点意外云栖的顺从,他以为她会一拒到底。
像是看着什么稀罕物一样的看着云栖,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多变的女子,她似乎永远都出乎他的预料。
待云栖离开,余氏又将他留下说了些叮嘱。
“虽知你必然不会做,但母亲还是要说上一句,希望你不要碰她。”
李崇音本就没这想法,但到口的话却转了转:“为何?”
余氏瞪了一眼:“难不成你还想?”这方面她还是信任长子的,他院里的哪个不比云栖更勾人。
李崇音笑道:“承蒙母亲信任,必完璧归赵。”
云栖与无端请了一下午,因心情郁郁,有些逃不过命运的感慨。
她甚至还考虑到,以后该不会还要被当做筹码再嫁给魏司承吧。
啊…提起来有点头皮发麻。
不慌,这一世还有机会。
云栖找不着人诉苦,现在余氏还没将她要去李崇音那儿的消息公布,若是公布,说不得又是一阵动荡。若她诉苦,她相信所有婢女都会恨不得掐死她这个得了便宜还不满足的人。
她想来想去,又去了后厨,至少能吃到东西,心情也会好一点。云栖一直努力的活着,不希望自己始终沉淀在糟糕的心情中。
之前是为了探听李嘉玉的消息,时不时去后厨打探,但也因前世在后厨受了不少折磨,对这里了解多,她更倾向待在熟悉的地方。
这里有口蜜腹剑的两面派,也有尚有良知的。
那些前世与她不对付的,她这一世自然不会接触。
后厨的大娘丫鬟都知道这个二夫人跟前的得宠婢女就好一口吃的,云栖又是常常带些物什过来,一来二去的,云栖结了不少善缘。
她知道这些日子李嘉玉身体已经恢复了差不多,还能常常外出,想来过的不错。云栖也会偷偷塞些银子给后厨的人,让他们给李嘉玉的饭食稍微弄好一些。
“你管他做什么,谁会去在乎他,你自己来府上时间都不长,能存下多少银子,何必吃力不讨好?”罗大娘说着,还是把银子给塞入了衣袖内,对大娘来说她觉得云栖的性子容易吃亏,这仁善在这深宅大院会被人拆骨入腹的,她又小声对云栖说,“实话和你说吧,那病痨子就是躲过了这次,还有后头的无数次,活不了几年,你这银钱多半要打水漂。”
罗大娘又给云栖塞了个梅花糕,她知道云栖爱吃这个。
云栖也不客气,拿了就吃了一口,软糯香甜,一股梅花的清香味在口中回荡,她一高兴,就会笑出一个小梨涡。
“没事,本来也没多少,您就稍微弄新鲜点就成,那些馊的,烂的就别……”太糟践人了。
“行了行了,你个孩子平时看着脑瓜子灵,怎的冥顽不灵。咱也不是没了心肝的,后面不送馊掉的,成了吧。”
也就是之前,一直送的是馊饭馊菜。
云栖也只是花点银钱,并没多费什么力,所以她觉得自己最多是举手之劳。
后厨的这些人虽也捧高踩低,但终究还有些良知,欺负一个没权没势的庶子,能给他们带来快感,但如果不欺负,也损耗不了什么。
当然,她来后厨更多是为了保持一定联系,有一个相对不显眼的消息来源。
两人是在后厨后面的小道上说的,避开了别人。现在走出来,就看到不远处的台阶下,站了一男子,萧瑟落叶下,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云栖一惊,手没拿稳,糕点掉在地上。
看到云栖那慌张的模样,面具后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走了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糕点,拍了拍上面的赃污,重新递给云栖。
云栖接过,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上,沾着些许糕点屑,有点不好意思。
她立刻行礼,其实这还是李嘉玉第一次出现在后厨。
其余人对李嘉玉没多少尊重,而且对那面具有些畏惧。但看云栖一个三等丫鬟都行了礼,她们想要言语作践不也是开不了口的。
罗大娘还有点担心,她刚才好像说了不好听的话,身为二公子,李嘉玉真动怒还是能罚她的。
云栖也不知李嘉玉在那儿听了多久,这么远应该听不到吧。
男人也没说什么,拿了自己的午食就走。属于李二公子的那份因为过了时间,早被厨子倒了。
之前云栖给足了银两,后厨倒是将些新鲜点的青菜面疙瘩舀了出来,在云栖的目光下,还放了点香肠。
男人觉得云栖那敦促的小眼神很传神,面具后的笑容更明显。
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云栖。
云栖一愣,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奴婢送您。”
“麻烦姑娘。”
“奴婢给您拿吧。”云栖拿了个竹篮子,给面疙瘩上面盖了个碗,将不用的棉絮放里面保暖。
魏司承只是沉默地望着忙忙碌碌的云栖,也不说话,看着有点呆。
今日魏司承心情不好,李府的三个中级探子都被李崇音发现了,连根拔起。李崇音倒是想顺藤摸瓜,奈何这些探子不是死士,没那觉悟,魏司承自然无法让他们被抓到就服毒自尽。
因为只是中级的,本身所得的信息是零碎的,李崇音再如何天赋异禀,也问不出主谋,只是他们被李崇音的属下折磨了十二个时辰才断气,死状可怖,身上没一处好皮,被扔到了城外。
他知道李崇音这是在警告幕后之人,李府不是谁都能进出的,现在只剩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低等探子和一个乙丑在。
魏司承有些挫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
倒不是他多在意这个李府,李府不过是庆朝诸多世家的一个缩影,被他放了暗探的何止一家。
但李府死去的三个中级探子给了魏司承一个沉重的警告,他太小看天下聪明人了,也太小看李崇音。
若行错一步,等待他的是万丈深渊。
这次,他不过是想亲自观察李府的布局,做出更详尽的布置,他不会让自己的人白白折在这里。当然,他也想再探探李崇音得知了多少。
两人都思考着自己的事,静静地走了一段。
云栖有点紧张,面对他还有些许尴尬。
她仔细算了算刚才的距离,以一个正常的,没有武艺的年轻人来看,应当是听不到的。
要是听到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这行为,多奇怪,看着多像心怀叵测的人。
李嘉玉会不会怀疑她对他有什么目的?
云栖只送了一段,到了岔口的九曲桥停下,过去就是东苑了。
看着低眉顺目的小丫头,魏司承压抑的内心好像松了些。
“你可愿来我的院里?”还不等云栖回答,魏司承就说着,“远远比不上你现在能得到的,但我会尽力……”
魏司承不过是突发奇想,说完也觉得不可行,换了谁都不可能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去李嘉玉那没人的院子,更何况这李府东西苑是有阻碍的。
但既然开口了,也不打算收回,他从小就明白金口玉言的重量。
若她同意,他会想办法把她带入宫。
云栖行了一礼,觉得这事儿就是撞这么巧,若是他早些开口……
但他是东苑的,就是早开口也没什么用。
云栖:“承蒙二公子赏识,奴婢马上要调入静居,恐怕不能去您那儿了。”
静居,李崇音的住所。
魏司承缓缓攥了下拳,似乎所有事,都晚了一步。
他静静地看了会云栖,在云栖紧张的时候,突然转了个方向,调侃了一句:“云栖姑娘,你嘴角沾了糕点。”
云栖哪想到对方这么神来一笔。
云栖愣了下,脸上绯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
她也是女子,这样一面被当面说出来,其实挺丢人。
二公子,请您以后少说话。
在离开时,魏司承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串东西,用糖纸包的。
“给你吧,省点吃。”
云栖回去后,打开糖纸,发现里面居然是裹了糖浆的青枣,另一种形式的冰糖葫芦。
是之前她送的冬枣,这么多天居然没坏,还被做成了这个样子。
想想现在是冬季,没坏的那么快,不过他也吃得太省了吧,居然留到现在。
嗯?
不对。
糖浆哪里来的,偷的吗。
他一个少爷当小偷,不太好吧。
再想想魏司承最后那句话,果然是不舍得给吧。
你舍不得,我偏要吃。
她咬了一口,超甜。
忽然想到前世也有个人在外大杀四方,私底下却特别爱吃甜。她狠狠地咬掉一口,像在咬一个个混蛋。
咬掉最后一个,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李映月知道云栖要搬去静居的消息,已经是西苑不少人都听说的时候了。
她飞奔过来懋南院,一下子没找到云栖,到仆从住的后院,居然看到母亲轻轻拥着云栖,似含着泪。
云栖旁边,站的是静居的大丫鬟司棋。
她想到云栖要去的地方,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一口气没缓上来。
晕了过去。
有丫鬟看到,立刻惊呼:“四小姐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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