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中三人皆是高手,可却并没有一个人觉察到蝠的存在,哪怕对方已经近在咫尺,蓄势待发。
鬼姑姑一步步走向高台。
方才听到萧澜说起玉棺中的绝世美人,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对方会是谁——关于白玉夫人的传闻从回忆中渐渐浮出,一件件,一桩桩。身为最受宠的歌姬,她在下葬时,身上佩满了最珍贵的珠宝,价值连城。更有人说那陆府的主人为能时时见到她,特命人在白玉夫人墓与主墓之间修建了暗道,以便在身死之后,依旧能享用美色。
而现在白玉夫人的墓穴既已找到,也就意味离彻底打开冥月墓又近了一步。想到这一点,鬼姑姑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与之一起燃烧的,还有那早已苍老僵硬的灵魂。
药师又重复问了一回:“少主人当真上去看过吗?”
“自然。”萧澜纳闷看她一眼,“方才就说过了,况且若是不看,我怎知那玉棺中是大美人?”
药师没有再接话,她总觉得这墓室中有些危险,可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萧澜扬扬眉梢:“你若不信我,觉得上去会有危险,为何不制止姑姑?”
药师面色僵了一瞬。
萧澜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得有些嘲讽,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那埋在最深处的欲念,被厚厚的茧壳包裹着,从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她是不满鬼姑姑的,不满她做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迟迟不肯听自己的话,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众人还是幽拘在这终年漆黑的冥月墓中,惶惶不见天日。
为了这份不满,她甚至想过,假如这冥月墓中没有了鬼姑姑,会是何种情景。这想法虽只存在了一瞬,却在心里顽强地生了根,伺机而伏,蠢蠢欲动。
而这份心思,还是头一回被人戳穿。
萧澜却没有再理会她,紧走几步自己也登上高台。
白玉夫人能令人入魔,他并不想让鬼姑姑在此时被阵法控制。
玉棺近在咫尺,凛冽的寒气迎面扑来,人如同站在隆冬风雪中,湿滑的台阶上结了一层薄冰,萧澜道:“姑姑小心些。”
鬼姑姑道:“白玉夫人,澜儿你在看她之时,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不适?没有。”萧澜摇摇头,打趣道,“那棺木中的女子生得倾国倾城,神情也挺安详,又不是什么狰狞怪物。”
“那你想要她吗?”鬼姑姑又问。
萧澜这回被吓了一跳:“生得再美也是亡故之人,我要她作甚。”
“传闻中说,这白玉夫人不管是生前还是亡后,都能引得大批男人为她疯魔,甚至连替她摆放棺木的下人,也忍不住要一亲芳泽。”鬼姑姑道,“原来也有例外。”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坠下。屋中三人同时警觉地看过去,就见无数黑影腾空而起,密密麻麻朝这边飞来。
药师惊叫:“是吸血金蝠。”
生活在墓穴中的鬼影,面容丑陋獠牙鲜红,覆盖着薄膜的翅膀张开后,最大能有三尺余长。偶尔飞出墓穴,倒挂在附近的村民房梁下,那闪着蓝光的双眼,不止一回将人活活吓出病来,直说自己见到了鬼。
乌金铁鞭当空甩过,将最大的一只吸血金蝠击落在地。萧澜拉着鬼姑姑一跃而下,两人刚一落在地面,那蝠群就像是闻到了血腥的苍蝇,又齐刷刷调转方向,继续向着二人扑来。
药师问:“可要先离开这里?”
萧澜扫了眼方才蝠群飞出来的地方,飞扬的尘土中,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幽深的眼睛,正在注视着那高台上的白玉夫人。
蝠群还在源源不断聚集盘旋,等着下一次进攻的机会,三人果断撤离墓室,厚重的石门轰然关闭,将那些吸食人血的鬼影全部挡在了另一头。
萧澜道:“姑姑恕罪,澜儿昨晚来时,并没有遇到这些蝙蝠。”
“你能发现这墓穴,已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鬼姑姑道,“那白玉夫人既是得宠,棺木旁有些机关也不奇怪,是我大意了。”
萧澜问:“那可要想个办法驱散这些蝙蝠?”
鬼姑姑看了眼药师。
药师道:“用药草点火熏蒸,可驱逐吸血金蝠。不过此物已有多年未在墓中出现过了,需从外头去找药进来,加上晒干炮制所花费的时间,大约需要十来天。”
鬼姑姑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越快越好。”
药师答应下来,转身匆匆去做准备。
萧澜道:“那这里要继续守着吗?”
鬼姑姑点头:“这里交给你负责,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懂吗?”
萧澜道:“澜儿明白。”
“那黑蜘蛛怎么样了?”鬼姑姑一边走一边问。
“还没死。”萧澜答。
鬼姑姑皱眉:“让你审问,不是让你折磨他,什么叫还没死。”
“该审的,都已七七八八交代得差不多了,无非就是这些年搜刮囤积的墓葬,分散藏在各个暗室中。”萧澜道,“姑姑只说要留他性命,可没说不准严刑拷打。”
见他态度吊儿郎当,鬼姑姑也没再说话,既然该问的都已经问了出来,那便由着他去折腾黑蜘蛛,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
两人一路远去。待到外头的声响彻底消失后,蝠方才从暗处爬出来,他顾不得其他,先是踉踉跄跄冲上高台,趴伏在玉棺边沿看了眼白玉夫人,见她依旧睡得安详,方才放下心来,撑着慢慢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底一片空洞。
墓穴中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先前是堂皇富丽的,现在巨大的黑色蝙蝠倒挂在各个角落,被明珠散出的光芒一照,身上细细的绒毛也发出银黑色的光来。
这个地方被人发现了。
想到此处,蝠紧握的拳头颤抖着,过了许久,他突然猛地爬起来,不知从何处抱来一大卷绳子,将那巨大的玉棺一层一层捆起来,试图背在身上离开这间墓室。
自然是失败了。那寒玉棺虽不重,却极脆,方才离开高台半寸,立刻就裂开一条细细的缝隙,连着里头的白玉夫人也侧了侧身子。
蝠大惊失色,赶忙将玉棺又放了回去,双目死死盯着那棺中人,直到确认她并没有受到损坏与惊吓,已经是完整而又安详的,方才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若白玉夫人离开玉棺,还会不会保持这鲜活年轻的容颜,因此也不敢轻易出手。左思右想,却都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能让自己继续守着这绝世美人,朝朝暮暮,日日年年。蝠逐渐焦虑起来,这焦虑一层层叠加纠缠,又从中生出几分恨意——恨这与这冥月墓有关的所有人。
尤其是陆家人。
后山山洞外,陆追蹲在地上,手中拿了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半个时辰也不见动一动。
岳大刀感慨:“公子可真好看。”
阿六在旁扯扯嘴角,我爹蹲在地上就好看,我蹲在地上就被踢,讲不讲道理,分明蹲的姿势都一样,而且我还要更加壮实一些。
岳大刀跑过去,问:“公子在干什么?”
陆追道:“若按照陶夫人推出来的阵法,我方才试了试,冥月墓外应当处处都是破绽。”
岳大刀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镜花阵实属多余。有了这些破绽,任何一个武林中人想进冥月墓,都是轻而易举之事。”陆追道,“会绕路就成。”
岳大刀吃惊道:“真的?”那还一个个削尖脑袋,抢得什么红莲盏,傻不傻。
“我也不信,这当中应该还有别的玄机,红莲盏也未必就没有用。”陆追丢下木棍,“不说这些了,先扶我起来。”腿麻。
岳大刀搀着他,问:“那公子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先等等看吧。”陆追道,“看冥月墓中会不会传来更多消息,我猜用不了多久,蝠就会有下一步动作。”
玉佩上挂着的那只草蛐蛐依旧翠绿生动,陆追走到哪里都带着。陆无名看得直闹心,一个这破玩意就能将儿子哄走,到底还是小时候没养好,长大了才会容易被骗。
陆追将手压在一块巨石上,稍稍用力,那石块登时就四分五裂,化为碎石与微尘。
阿六路过瞅见,很吃惊:“爹这是在做什么?”
陆追道:“玩。”
阿六:“是吗?”
陆追问:“妙手前辈还没回来?”
阿六摇头:“方才陶夫人也在说,也不知是在冥月墓中做些什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陆追又按碎了一块石头,拍拍手飘然离开。
阿六:“……”
空空妙手强忍着喷嚏,半天方才压下去。
他像是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墓室内的石壁上,一身黑衣。那些蝙蝠或许是将他当成了同类,又或许是当成了石头,连眼皮也没有动过一下,依旧安安静静悬挂在白玉夫人的棺木上方,翅膀将自己紧紧包裹成一个坚硬的蛹。
他并不敢将目光投向白玉夫人,或者说是不敢将目光投向那枚雪钻。而且更加要命的是,在得知借由白玉夫人的墓穴,便很有可能会打开整个冥月墓后,他发现自己也有些无法避免地沉沉目眩,几欲入睡。
那是正在逐渐被迷阵吞噬的迹象。
空空妙手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这回不该私自闯入,而是该预先告诉萧澜一声,也好留个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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