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昨就这么跟数珠挨头坐着,话题漫无边际,聊到哪里算哪里,结果聊着聊着,对方突然却站了起来。
傅小昨坐在原地,呆呆抬头仰望着她:“什么啊……你这就要走了?你不是也失眠吗?才这么一会儿就想睡了?”
——说好一起修仙,你却独自去睡觉?
——她还打算陪聊到天明呢……
数珠闻言,当即语气不屑地切了一声:
“谁跟你说我是失眠了?失眠这种事,只有弱者才会做,望你知。”
傅小昨顿时喉间一噎,微微瞪着她:“……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让你重新组织你的言辞!”
数珠少女冷笑之,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清声道:“失眠这种事,只有——”
“好了!”
傅小昨干脆一扬手,打断了她的话:
“对于你这种死不悔改型选手,我也是无话可说——那请问,既然你不是失眠,大半夜的杵在这里又是在做什么正经事?跟花花草草普及佛法?跟月亮星星勾心斗角?还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啊?”
面对口口声声无话可说、结果却还是说了一大堆的傅小昨,数珠少女微微摇了摇头,一副懒得再理她的样子,轻飘飘撂下一句“笨蛋”之后,便起身朝这座凉亭的出口小径走去。
傅小昨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里气呼呼的——真是没良心的小混蛋!亏她刚刚还想方设法地安慰她!结果居然被用完就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心中怨念过深而产生了什么实质性的压力,只见数珠那毫不留恋头也不回的背影,居然当真在这条小路尽头处堪堪停了住!
傅小昨惊奇地看着她停下,等了数秒却不见她转过身走回来,只是继续站在那儿不动,这才察觉出些许不对,微微探身看过去——
下一秒钟,她就跟触了电一般,刷的缩回了身子。
站在数珠同志面前、那条小路拐角处的三道身影,似乎好像分明就是卖药郎滑头鬼以及花开院秀元啊!
——他们三个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傅小昨整个妖僵坐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虽然努力不停告诉自己——“我不就是大半夜的没睡觉吗?又没吃他们家大米!”
但傅小昨心里还是有一种类似于——“网吧通宵被家长现场抓包”的蜜汁微妙心虚感。
并且,不确定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她探出头去那零点几秒的时间,她好像看到某位阴.阳师的目光,朝这边快速掠过来。
傅小昨屏着呼吸,凝神细听那边的声音——大致听起来,好像就是后山结界临到收尾,今晚是在进行最后确认阶段,不出其他意外的话,花开院秀元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京都去了。
这么会儿工夫,他们几个好像就已聊到了尾声。
阴阳.师的声音隔了这么些距离听来,也带着一丝让人手指发痒的调笑意味:“阁下'独自'在此守望至深夜,真是可敬可佩呀,辛苦了呢。”
——在“独自”两个字上特别加了几分重音。
奴良滑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接道:“辛苦倒是未必,我看前面那座凉亭,依风伴水,花草繁绕,坐在里头观赏夜景,也不失为美事一桩嘛~”
独自坐在凉亭里の傅小昨:“……”
——这两个阴阳怪气的相声演员!特么成天就知道唱双簧!
数珠少女双手抱胸,横眉冷对:“废话少说,没别的事就快滚吧,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言毕一甩袖子,雄赳赳气昂昂而去。
剩下的相声二人组,似乎也因睡意侵扰而兴致缺缺,随口招呼了几声之后,便跟着先后离开了。
——于是,原地大概就只剩下了从头到尾还没出过声的某一位……?
傅小昨努力根据声音分辨那边的信息,这时听着安静下去,就忍不住开始纠结,自己要不要再探头出去瞄瞄情况。
——卖药郎会不会没有发现她?也没听出那两个家伙的暗语?现在已经傻乎乎地回房间睡觉去了?
她刚产生出这样堪称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那道轻微的脚步声,就已沿着小径,朝着这边缓缓行近过来了。
“……”
望天为自己默哀一秒钟,傅小昨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近,尽量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矜持严肃状态。
卖药郎背着那个硕大的药箱,脚步不急不缓,踩着一地如水的月色,木屐轻触地面的轻响十分规律。他缓步拾级而上,走进亭中,最后停在她身前。
接着微凉的月光,青年微微弯下腰来,看着靠坐在角落里的纤小身影,轻声问她:
“你怎么还没睡?”
傅小昨一扭头,冷酷哼之:“我想睡就睡,想不睡就不睡,你管得着吗?”
卖药郎对“管得着与否”这个问题并不予置评,伸手想抱她,中途又稍稍顿住,最后还是先解下了背着的药箱,而后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安置在药箱壁上。
“夜深露重,就这么坐在地上,不怕着凉吗?”
傅小昨坐在箱子上踢踢腿,再次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服气:“我是妖怪,为什么要怕着凉?还是说因为我'妖力散尽',你就觉得我特别没用?”
卖药郎闻言轻轻叹了声气:“谁告诉你的,犬神还是九命猫。”
“有什么区别吗?”
傅小昨皱着眉头瞥他一眼:“要是犬神不告诉我,你难道要不声不响地偷偷去京都,回来以后告诉我们,你只是在外头迷了六天路?”
看她这幅样子,青年薄削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所以,你这是生我的气,气得觉都睡不着了?”
傅小昨继续嘴硬:“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纯粹睡不着而已。”
“嗯……”卖药郎微微沉吟着,朝她伸手过来,作势要把她从箱子上抱起来:“需要我哄你睡吗?”
“不要!”傅小昨立马凶巴巴地用力一挥手,想把他的手拍开。
——结果非但没能拍开,还被瞬间捉住了。
微凉的手指在软嫩的腕间皮肤上轻轻摩挲着,卖药郎低声问她:“这是什么。”
——这是耍流氓!
心里默默吐糟着对方的小动作,傅小昨努力忍住被握着的手腕瑟缩的冲动,面上只是淡定地撇撇嘴:“数珠给的佛珠串子……让我数着玩儿的。”
卖药郎眸光淡淡地打量着那串木珠:“你信佛么?”
“……不是很信。”
傅小昨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看着戴起来还挺好看的,就收下了呗。”
听到这里,他抬眸静静看住她。两相默默对视一会儿后,那副秀长眉间无故无声蹙起了一丝。
他突然沉声道:“还给她。”
“……啊?”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没放开,卖药郎用另一只手打开了药箱抽屉。
多日未见的小天平们,很快成群结队地从里面飞了出来,一一在她手臂上亲昵撒娇地蹭了蹭。
卖药郎指尖一勾,取下她腕上的佛珠串,随手甩给了小天平,淡声下令:
“还回去。”
眼看着那几道浅浅的金光,乖乖衔着那串佛珠,十分灵活地悠然远去,傅小昨有些愣愣反应不过来,转眼询问地看向他:
“……你干什么啊?”
卖药郎面上神色与往常一般无两,眸光冷静地定定看着她:“此次京都之行,你与我同去。”
傅小昨当即怀疑地眨眨眼,觉得很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不然呢。”
卖药郎微微挑了挑眉:“让你数着那串玩意在这儿等着吗?”
“……”傅小昨的话语顿时就噎住了。
——六天。
——六个佛珠。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傅小昨强撑了半天的气势,此时倏地一松,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
“傅小昨。”
在傅小昨的印象中,卖药郎直接喊她名字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满。此时听到后,她忍不住肩膀都小幅度地颤了一下。
卖药郎话音缓缓沉沉,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希望,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傅小昨感觉自己就好像上课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她莫名紧张地偷偷掀睫,快速瞄了他一眼,不太确定地问:“什么话?”
“我告诉过你——心念所囚,即为牢笼。”
——这句她记得!!!
傅小昨先是庆幸地长长舒了口气,然后便又紧接着,浮起了些许的恍惚感。
彼时还在蔷薇岛上的时候,进蔷薇城堡前,她问他——吸血鬼为什么会被紫苏困住?只是因为不喜欢味道的话,总觉得太牵强了一点。
——当时他就是这样回答她的。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之后还有另外的半句。
在那副沉静安定的眸光注视下,傅小昨轻声地接着说下去:
“……心念所驻,即为城池。”
卖药郎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应声语气中,有些错觉般的柔和:“嗯。”
傅小昨微抿着嘴角:“你是让我不要钻牛角尖吗?”
“我是想请你,信任自己的本心,信任我。”
卖药郎握着她腕间的手稍稍下移,牵拢住她的手指,低声告诉她:“无论去到哪里,我的身边,即是你的回归停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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