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哄开心了的卖药郎先生久久没有再说话。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趴在她腿上,眼睫虚虚阖着,其后惯来淡凉的眸光被掩住,整张白玉一般精致美丽的面庞,几乎难得透出一种近似乖巧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给傅小昨的感觉,就像只午后在太阳底下打盹的猫。
要不是看见他托在下巴上的手指,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扣着,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以这个姿势睡过去了。
而且很奇怪的是,这么彼此间一句话也不说地呆着,傅小昨莫名觉得连日来的憋滞烦闷也跟着渐渐消散了许多。
眼见他深紫发巾下溜出几缕软软的淡茶色长发,她甚至手痒得想去揉一把。
然后,在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绕着那几缕头发,开始编小辫子了。
看对方还是乖乖窝在那儿,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样子,傅小昨手下给他偷偷编麻花辫的动作也变得有底气了许多。
编了几股之后,看他还是一副好像始终不打算再说话的架势,傅小昨终究还是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说……除了刚刚那件事,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
卖药郎闻言,眼也不抬地低低应了一声,带着一股懒洋洋的鼻音。
停了数秒后,他又轻声地问:“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傅小昨有些无语地小声嘟囔:“哪是我想听你说什么啊……药郎先生,我觉得你的重点抓得实在太歪了……之前听见那两个家伙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你难道没有什么其他的感想吗?”
“的确没有呢……看来,你是有什么特殊的感想,想要分享给我了。”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来:“我猜猜看——听不懂么?”
“……”
傅小昨绕着他头发的手指,没好气地微微揪了下,然后才一派老气横秋地长声叹气,破罐破摔地承认了:
“实不相瞒,我确实大部分都没有听懂……其实吧,要不是他们叫了我的名字,我都觉得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应该,没有,认错吧。”
卖药郎淡声说着,又漫不经心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傅小昨看着他这一脸冷静淡定的神情,忍不住扁了扁嘴唇:“可是我对他们说的东西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晴明大人,什么葛叶大人,什么几百年前……我完全不记得了啊。”
岂止是不记得,她根本就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原座敷连一丝丝的回忆片段都没有留给过她。
就算她用脑子里记得的那些有限的游戏设定,努力跟眼下的情况相类比,也还是一点也摸不清头绪。
——晴明还好说,毕竟身为整个游戏的主角,所有的主线剧情都是围绕他展开的。
事实上,早在当初,她刚刚意识到自己穿越到这个游戏世界里的时候,就立马去打听过“安倍晴明”这个名字——结果,正如先前从铁鼠口中得知的一样,“安倍晴明”根本就是距今好几百年前的人物,就算的确是一名极其了不起的阴阳.师,也早在数百多年前便已寿尽身死。
——至于“葛叶”这个名字,她在游戏里倒是曾经看到过,没记错的话,葛叶是玉藻前的好友,也是安倍晴明的生身母亲。
那么,大天狗说她“临盆在即”,言则葛叶除了晴明以外,还有别的孩子?那为什么又说晴明即将回归?一个几百年前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重新投胎到了他原来的老妈肚子里吗?
……无论怎么想都很囧好不好!?
而且,就算撇开这一切都不谈,眼下最让她感到郁闷奇怪的,还是卖药郎的态度。
无他,实在是这位先生表现得——
太、过、于、冷、静、了。
——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他好像就一点都没有被惊吓到;
——听到她说对以前的一切都“不记得”了,他似乎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甚至就在刚才,他还坦然自若地调侃她,是不是听不懂大天狗跟雪女的话……
先前的花开院秀元,尚且还朝她摆出一副堪称严阵以待的架势,可卖药郎却好像是觉得,这一整天的所见所闻都不值一提似的。
——这位大佬,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啊!?
傅小昨万分纠结地看着他懒洋洋地趴在自己腿上,那一派闲适惬意的样子,非常努力地尝试想要追上对方的精神境界,奈何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直想抓着他的肩膀狠狠摇上几下。
其实真要回想起来,之前她就把自己的“真实名字”告诉了他……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早早做了心理准备,现在才得以这么淡定呢?
——可问题是,她记得当时,知道她叫“座敷”的时候……他好像也表现得很平常啊!
——无论怎么想都是死胡同不是吗!?
傅小昨表情十分严肃地盯着他,被自己绕得脑袋发晕,几乎要忍不住开始怀疑——
这个家伙……会不会是面部表情神经肌肉异常啊?所以即使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也才不得不云淡风轻?
闭目养神中的卖药郎,鬓边几缕头发被她无意识间扯得生疼,略微无奈地轻轻叹息了一声,只好睁眼看她:
“……你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想问什么?听不懂他们的话,需要我逐字逐句解释给你听吗?”
傅小昨日常经历了各种冷嘲热讽,由此锻炼出了一定的抗性,此时亦是毫不心虚,面不改色地冷哼一声:
“那个问题先隔着。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药郎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见她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卖药郎微觉有趣地挑了挑眉。
傅小昨表示并不吃这一套,继续皱眉瞪他:“如果花开院秀元所言属实,'座敷童子'的确是安倍晴明很出名的式神——那你以前是不是也听说过我?”
“花开院秀元说得没有错。'座敷'这个名字,的确是很出名的。”
卖药郎看她满是专注认真、一瞬不瞬的眼神,不由微微一哂,而后十分冷静地继续道:
“不过,我倒不只是听说过你。很久以前,我曾经见到过你。”
傅小昨顿时愣了愣。
数秒后她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见过曾经的“座敷童子”。
——那可不是我呢……
在心里下意识地讷讷想着,她口中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这样说的话……所以在花名町碰见我的时候,你其实就已经'认'出我了?”
“没有。”
他摇了摇头:“彼时我跟你只是一面之缘。而且,那时候的你跟现在的样子不太一样……很难认得出来。”
傅小昨听得十分惊奇。
——她现在的样子居然跟“以前的座敷童子”不一样?
就连如此重视形真理的卖药郎,都说她的形体跟以前不一样,看来真是有很大的差别了……
那这一路下来,人类也好,妖怪也好,都没有认识她的,会不会也跟这一点有关?
可换个角度想,如果当真有相差那么大,之前大天狗跟雪女为什么又说,他们是多亏看到了“缉令上的画像”才找到的她?
想着想着又想不通了,傅小昨只好停住这条思路,先顾着询问眼下最好奇的一点:“有哪里不一样呢?'我'那时候看起来是什么样的?”
口中这样问着,傅小昨心里有种隐隐激动兴奋的心情,脑子里不停冒出各种大妖怪的豪华cg特写。
——难不成……
——难不成,她的本体其实根本不是平胸三无小萝莉,而是传说中酷炫狂霸拽的逆天御姐大魔王吗!?
卖药郎饶有兴致地静静看她这副期冀得眸光都水亮亮的样子,看了一会儿后才悠悠缓声道:
“从体型上看,并没有什么区别。”
见她面上神情顿时僵滞住,满眼“你一定是在逗我!”的控诉意味,卖药郎唇角弧度似有若无地深了几分:
“只不过,那时候的你……”
他故意在这里顿住,微微拖长了话音,毫不掩饰吊人胃口的恶趣味,但傅小昨终究又耐不住好奇,很快就被勾得凑近了过去。
卖药郎却没有紧接着说下去。他原先托着下颌的手指,朝她面上伸过来——沿着眼眶、眉梢、鼻尖、唇角——伴着目光所向,指尖一一细细勾勒而过,直到她感到别扭红着脸缩了回去,他才继续轻飘飘地接着道:
“——很凶。”
傅小昨脸上被他的手指触碰得痒痒的,还有些烫,但这时听到他的话,又顿时顾不上这些,整个妖傻了眼:
“……啊?”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见他竟然不是玩笑的意思,满心惊疑地询问:“很凶的意思是……长得很凶……还是行事风格很凶啊……?”
张牙舞爪?凶神恶煞?雷厉风行?杀人不眨眼?
——无论哪一种,画面感安到这么副小身板的头上,违和感都不要不要的啊!
卖药郎老神在在地叹了声气,感慨一般的语气:“长得很凶,做事也很凶——罗刹在世,十方恶鬼,亦不外如是……真是太可怕了。”
“……”
傅小昨张口结舌地呆呆看着他,这天以来第n次在内心开始刷屏——
#没想到我竟然是这样的座敷童子#
好不容易才从这股冲击中回过神来,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有气无力:“既然这样的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猜。”
“……”
——不猜,滚。
这天以来接受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信息,傅小昨心累得很,此时连朝他翻白眼都懒得。明明一直坐着没有怎么动弹过,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活活经历了一番劳神耗力,头昏脑涨的。
卖药郎微微侧眸,见她编自己头发的手指都蔫哒哒地垂落了下去,轻声问她:“累了吗?”
傅小昨耷拉着肩膀重重点头,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药郎先生,既然早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你之前为什么还要问我的名字呢?”
卖药郎闻言却没有先回答,只是原本搁在她腿上的左手稍稍抬起,手掌张开朝上:“写写看。”
傅小昨气息微微噎了下,想起曾经的窘况糗事,当即神情一正,伸出右手食指,在他手掌上哗哗哗一顿笔划。
——座敷!
毫无停顿、流畅至极地写到了最后,傅小昨还给签了个志得意满的感叹号,随着最后一点用力点上,她才努力忍住得意的小眼神,眉飞色舞地撇了撇嘴:
“呵……怎么样,我都说我记住了吧?”
卖药郎淡淡嗯了一声,却似乎并没有想要为此夸奖她的意思,只是顺势拢着她的手指牵住,另一只手将她从树枝上抱了下来:
“回去了。”
“哦……咦……喂!你特么又想混过去!”
傅小昨看他就要准备往回走,当即不乐意地拿被牵着的手指,在他手掌心里挠了挠,催问他:“你倒是回答啊,到底为什么?先说好,不准让我猜!”
这个问题的确很让她好奇:明明已经知道她是座敷童子——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问她?
emmmm……
——总不会又是为了耍她吧?
——他难道猜到她那时候不会写“敷”字吗?!
——可恶啊!
卖药郎侧眸看她的时候,便见她莫名其妙又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只好轻声缓缓地回答了她:
“……我问你是因为,你自己告诉我,和我自己知道,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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