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兰怎么也没想到,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竟然会是林毅。
要杀她的人,竟是和她的情劫有关的人。
情劫和杀劫都应在一个人身上了,这是什么孽缘……
不过,既然是林毅,她倒是也有了化解杀劫的方法。
对林毅这个人,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贪花好色了一点,但为人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既然是正人君子,应该不会随便杀人。
“你为什么要杀我?”
顾庭兰开门见山地问道,都到了这般情景,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林毅知道了她感知敏锐,她也知道了林毅的不凡。
说实话,她宁愿不知道这些,知道得越多,死亡也就离她越近。
可她这个小脑袋瓜就是不听话,林毅现身之后,她的脑子就在高速运转。
林毅和她同样是无怨无仇,先前也有过几次交流,两人之间,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同一阵营。
若非事出有因,林毅怎会杀她?
一切的根源,就在于灵犀尊者的出现。
可见,林毅的敌人并不是特定的她,而是仙神。
因林毅察觉到她是仙神转世,而且地位极高,这才显露出杀意。
而林毅为何会对仙神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顾庭兰心里一咯噔,以前林毅杀定光禅师的时候,她还只当林毅是行侠仗义,现在看来,这里面也有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知道的太多了,这才故意发问,好让自己显得呆萌一些。
可惜,林毅并不是这么容易被人迷惑的人,他的眼神锐利,顾庭兰的那些小心思被他看得透透的。
她怕死。
怕死就好办了,有了畏惧,才好拿捏。林毅打算诈她一下,从她这里打探点情报出来。
就目前来看,顾庭兰可能是他见到的地位最高的神仙了。
五十万年道行的尊者对她都恭恭敬敬,可见她身份并不简单。
有身份,却无道行,这好拿捏的软柿子不趁机拿捏住了,他还是林毅么?
林毅做出一副冷漠的模样,仿佛完全不通情理,道:“你先回答我,刚才你给出的那个东西,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林毅不知道舍利子代表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顾庭兰所思所虑,但她的表现不对劲,必定有其缘由。
既然她有问题,那自己也问一个,这样才公平。
顾庭兰默默撇了撇嘴,这个男人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可他给花念柔疗伤却是分文不取还格外上心,路过长安还要特意过来看她一下。
她就这么不如么?连问个问题,都要等价交换?
顾庭兰心里有些不服气,但为了活命,也不得不回答。
她这一问也是有技巧的,既然问了林毅杀她的理由,林毅不管回答什么,她只管反驳这个理由,林毅便没有理由杀她了。
若是她不回答,林毅也就不会回答,那她便没了辩解的机会。
权衡过后,顾庭兰道:“没什么玄机,他拿走了我的监察之权,让我有些忧心是不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仅此而已。”
顾庭兰这番回答,十分擦边。
事实上,她已经猜到灵犀尊者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但她不敢告诉林毅。
她毕竟不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姑娘,灵犀尊者既然是受了佛祖的旨意,这件事她自然是不好插手的,更不好去破坏。佛祖一念之间,洞察天下大事。
祂现在的确不能直接插手人间,但顾庭兰却是迟早要回去的。
得罪了佛门老大,还想在佛门混?
可林毅以前就是警察出身,虽然实习期都还没过,但相关的技能可都学了不少。
穿越之后,他也看过不少人的记忆,阅历十分丰富。
顾庭兰擦边擦得再好,这种技巧也瞒不过林毅。
他耐心地追问道:“你觉得不好的事情,是什么呢?你是不是有所猜测了?”
顾庭兰眼睛睁大了几分,但很快又收敛了回去。
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感,这个问题回答不好,林毅怕是要当场捅死她。
一边是佛祖,一边是林毅,两边都是她惹不起的。
但是……
林毅只是在凡间惹不起,得罪了佛祖,她在仙界也得死。
权衡利弊之后,顾庭兰也不得不做出决定。
“我一心修行,外界之事与我无关。”
“真与你无关么?你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但你肯定是猜到了的,他要去杀人血祭,换取下界佛陀的神力,我说得可对?”
顾庭兰哑口无言,她猜到林毅已经猜到了,但她别无选择。
“我本来念你是陆元化的徒弟,生平也没做什么恶事,杀你的心并不坚定,但现在看来,你毕竟是高高在上的菩萨,对凡人何来一丝怜悯!”
林毅的语气颇为失望,顾庭兰听了,心中很是羞愧,但也生出几分恼怒。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是我,怎知我心中没有怜悯之意?”
顾庭兰虽然想要尽可能活着,却也不愿意被林毅这般羞辱。
“你若有怜悯之心,又怎会放任别人做这种残忍的事情,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那我又能做什么!豁出我这条性命去救那些人吗?我可没有你这么高尚,愿意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奋不顾身!”
顾庭兰这话,多少有点嘲讽之意,她觉得林毅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她无端指责。
凭什么她见到别人有难,就一定要做什么!
儒家有句话说得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若是对抗佛祖法旨,那便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她又凭什么必须要把自己搭上呢?
林毅听着顾庭兰理直气壮的发言,轻叹着摇了摇头。
“如果你只是顾庭兰,你只要自己不去做坏事,谁都不能说你半点不对。但你真的只是顾庭兰吗?
你是受人供奉的菩萨,那些人真的与你毫不相干吗?你发誓你没享受过一丝人间香火吗?”
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愤怒,只是觉得可惜。
策反不可能成功了,因为这个人心里更多的是利弊得失,而不是责任与正义。
这漫天神佛,四处都是神庙道场,神佛们吃着人间的供奉香火,搜刮着人间的气运,却依然视凡人如猪狗与蝼蚁。
凡人的气血和灵魂都是好东西,当神佛需要的时候,屠刀随手可以挥向信徒,没有神佛会来庇护这些凡人,这些凡人生如蒲草,死如猪猡。
而神佛从始至终高高在上,享受了一切的权力,不承担任何义务。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为何斩妖除魔得到的道行有折扣,但斩杀仙神却没有?
也许道理很简单。
妖魔鬼怪害人,那是他们的本性,也是因为人类和这些异类本来就是仇敌,互相杀伐,客观上来说,并无对错可言。
但人和神之间的矛盾却和这不一样,神享用着人间香火供奉,却一点事都不办,反倒欺压在人间的头上,人间焉有不反之理?
林毅为什么会为了守护人间奋不顾身?
那是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
也许降妖谱选择了他,并给了他新生,就是为了让他来做这些事情。
若是没有降妖谱的强化,他早就不知道死哪里了。
所以他不能光享受降妖谱带来的好处,却无视它带来的义务。
这种简单的道理,那些生肖不懂,眼前的菩萨也不懂。
按照林毅的逻辑,顾庭兰发现自己的确没有办法反驳。
她说那些人和她不相干,林毅扯到香火供奉,她的确是享受过一些的。可是,这道理也不完全对。
“我吃了一点香火,便要给人卖命不成?”
顾庭兰心里懊恼,又有些委屈。
她说不过林毅,又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她也不想看到人间血流成河,但她又能怎样?
偏偏往日她巧言善辨,却被林毅的逻辑给带进去了,以至于气势上都弱了许多,倒像是她理亏了似的。
明明她的心里也很难过,林毅还来指责她,甚至想杀了她,顾庭兰如何不委屈?
反正是要死了,她也破罐子破摔了。
但没想到,林毅汹涌的杀意却是收敛了回去。
“当然不用,哪怕你选择随波逐流,跟着别人一起做坏事,也是你可以有的选择,只是我对你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罢了。”
林毅当然知道,要让一个菩萨去反抗佛祖有多难,就像是让一个臣子去反抗皇帝。
旁观者说得轻巧,这里面的难度有多大,后果有多严重,林毅不是不能理解。
没有谁能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牺牲,她可以自己选择牺牲,但不该是被别人胁迫。
道理林毅都懂,他自然也不会胁迫顾庭兰去做什么,他只是故意这么说,来试探顾庭兰的想法,验一下她的成色。
可惜,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顾庭兰听着林毅最后的一句话,脑子忽然懵了一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我有所期待?
是因为我让他失望了,他才会这么生气的?
一时间,顾庭兰心里的暗恼和委屈忽然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莫名汹涌的羞涩。
同时,她的内心也矛盾得很。
身为菩萨,她佛法精深,自然不会拘泥于感情。
偏偏她现在是人间身,没有菩萨的伟力,自然做不到心中无情。
人类会有的感情,她都有,惦记着自己的菩萨身份和自己要经历的劫,顾庭兰心里也有些发慌。
自己今晚,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既然她让林毅失望,看来林毅是不会留她了。
她是怎么也做不到向林毅求饶这种事的,林毅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两人既然是敌对关系,林毅杀了她也合理。
顾庭兰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然而,林毅却悄无声息之间消失无踪了,只留下飘渺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我给你一次机会,好好修行,不要插手人间的事,否则,我必杀你。”
顾庭兰:“……”
他没杀我?
顾庭兰有些困惑,她今天的卦象是大凶,按理应该是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是,林毅居然放过她了?
回想之前的种种,顾庭兰脑子都乱了。
林毅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直笼罩着的危机感似乎消散了,今天应该是安全了。
只是,顾庭兰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度过了一劫而愉悦起来,反倒开始患得患失了。
“他现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了?”
一边在往城里赶,顾庭兰一边在思考这个问题。
越想她心里越纠结。
直到长安城近在眼前,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我这么在乎他的感受干嘛,我难道犯了很大的错吗?”
心里越是这么想,她越是心虚。
毕竟,她的确有替灵犀尊者隐瞒的行为。
想必林毅对她失望至极,而且,林毅分明应该是早就猜到了,和她说话,也只是试探而已。
大概今日之后,他们再相见,便只能是陌路人了。
但愿不要再成为敌人。
顾庭兰有些失落地回到了城主府,刚想回去休息,顾庭轩便找了过来,道:“妹妹你总算回来了,师父有事,寻了你多时了。”
“师父有什么事?”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挺严肃的,也许是又有什么麻烦了,不过有你出马,保管啥事都能解决。”
顾庭兰:“……”
我愚蠢的哥哥似乎太看得起我了!
顾庭兰在心里吐槽,却还是转头去了陆元化的书房。
陆元化正在伏案劳作,可怜老陆一把年纪,日夜辛苦,就算是一品修士,估计都要吃不消了。
“师父,我来了。”
顾庭兰打个招呼,缓缓走到案前,却没有低头去看陆元化桌上的文牍。
“来了就好,有件事想交代你去做,换做别人,我不放心。”
“什么事?”
顾庭兰猜测,应该和军队有关。
果然,陆元化道:“公主有意和两支义军联盟伐魏,订立正式的盟约。
书信已经写好,为表诚意,自然要派遣一二使臣,玉成此事。
但如今长安百废待兴,为师无法脱身,结盟之事也事关重大,不能轻忽。
为师觉着,大概也只有你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顾庭兰没有着急答应,先给自己算了一卦。
这一算不得了,大凶之兆。
从凶变大凶,自己这两天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啊!
才过一劫,又来一劫,顾庭兰都不敢出去了。
可不是每一次她都能逢凶化吉,林毅可是说了,让她不要干涉人间的事,会不会是自己出使的时候偶遇了林毅,让她误会了?
不行,这种事情一定要避免。
顾庭兰赶紧推脱道:“弟子一介女流,能当得了使臣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公主不也是女流吗?但她治军严明,深受将士拥戴。
可见,有智慧与能力的人,无需拘泥于性别。
你的聪慧也非同常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顾庭兰:“……”
陆元化非但没应付过去,反而给她喂了一大口鸡汤。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顾庭兰心中细想,再推拒几次,大概也会是一样的结果,还会让陆元化生出疑心,到时候反倒不好。
何况,这大凶之兆既已显现,逃是逃不了了,不如迎难而上,说不定还有破解的机会,当即便也答应了下来。
联盟之事宜早不宜迟,她要马上去做准备,最好是明天就能出发。
兜兜转转,她又走上了回归建康的道路,人的命运,真是奇妙。
“也不知林毅会怎么处理灵犀,但愿人没事吧!”
顾庭兰双手合十,给灵犀尊者默哀了三秒钟。
林毅已经知晓灵犀的一切动向,而灵犀对林毅却一无所知,会是个什么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但她也没打算跟灵犀尊者沟通此事,顺其自然吧,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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