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向南早年做小生意发了笔小财,有了资金后,便成立了一家罗西科技,前些年运营得不错,容向南是老实人,安安稳稳,不赚一分亏心钱。
其实这几年生意已经没那么好做了,但容向南一直勉力维持着,公司不大,二十几个人。其实说白了就是容向南缺乏人脉,拿不到核心技术,市场就不买单。
容向南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陈菲丽一直雍容华贵,时刻都想彰显自己富太太的身份,现在皮肤发黄,挂着眼袋和黑眼圈,一副恹恹的模样。
“我哪里想得到那批货有问题啊,明明谈的好好的……”容向南想起这些就捶胸顿足,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叔叔,怎么回事?”
“合伙人早就有预谋,给我弄得是一批有问题的货,可是他们现在都卷钱逃了,剩下我一个人背黑锅,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这件事发生不到两周,可此刻的容向南就仿佛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都变多了。
“报警了吗?”
“报了,那也没用啊!他们合伙骗我,逃到越南去了。”容向南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什么办法,欠了银行几千万的贷款,还有这房子我都抵押了。”
“还有十天,我再想不出来办法,公司就只能宣布破产,房子也被银行收回去。”
到那时候,容向南半生基业尽毁,他们也无家可归。
陈菲丽突然想到了什么,昏暗的眼底迸发出亮光:“小梨,你在娱乐圈有认识的人吗?如果有人愿意接收你叔叔的公司,我们愿意出让股权,只要不让你叔叔的心血毁于一旦就行!”
容梨愣了愣。
以前陈菲丽都叫她的大名,从没叫过她小梨,这是叔叔和爸爸的称呼。
她皱眉想想,摇摇头。
她自身难保不说,交好的也都是不温不火的明星。很多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也什么都没有,仅有的都用来装点自己。
“叔叔,我手里还有几十万,您先拿着应应急,”容梨声音很轻,“我这两年没工作,手头也不宽裕了,我看年后能不能接点广告什么的,再向我朋友借一借,看能不能挺过去。”
容向南对于容梨来说,养育之恩大过天,她刚入圈时,经济窘迫,连买礼服的钱都没有,也没有首耳环项链,参加活动还遭人嘲笑。
容向南瞒着妻子,给她打过去十万块钱现金。
那十万块救了急,容梨本身也不追求奢华品牌。后来容向南频频给她赚钱,还鼓励她不要自卑,小梨永远是最优秀的。
包括容晨异地读书,也是容向南办好的。曾经容梨看见过,陈菲丽发了很大的火,说容向南偏心她们姐妹,给予她们的太多了。
容向南一向怕老婆,但那天却撂下狠话:“小晨跟小梨就相当于我的亲生孩子,我不可能不管她们!”
容向南不可能不管她,那她也不可能不管容向南。
只是容梨现在窘迫,片酬还没结,卡里只剩下几十万,只能先应应急。
“小梨,叔叔不用你的钱,你先自己拿着,你在娱乐圈,没有钱也过不下去。”
“我年后还有综艺,前些天拍了广告,过年就能到账,叔叔您先拿着,杯水车薪也总比没有得好。”容梨从包里将卡拿出来,放到了茶几上。
“是啊向南,你就拿着吧,也是你侄女的一点心意。”
容向南点点头:“等叔叔能挺过去,一定第一时间还给你。”
“叔叔,还差多少钱?”
容向南给容梨比了个数字,容梨一惊。
她本来以为就是几千万的事,或许大家凑一凑就有了。可是根本不是那么简单,几千万只是明面上的账,背地里还有很多隐形的欠款。
罗西科技早就岌岌可危,现金流不足,遇上这次危机,短板才会暴露得这么明显。
容梨叹了口气。
陈菲丽的意思是让她找找人脉,现在容向南自身不保,以前那些所谓的朋友纷纷离他而去,他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在圈里混了这些年,难道就不认识什么大老板吗?或许有人愿意……”
容向南扯扯妻子的衣服,摇摇头:“别说了。”
容梨突然理解了陈菲丽的意思,她反反复复问她,其实就是想让容梨找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说白了就是让容梨靠自己的身体为罗西引资。
其实圈子里这种情况多得很,为了一个角色兴许就要牺牲色相。
在陈菲丽眼里,她可能已经被潜规则无数次了。
可被人这么想,容梨还是有点难受。
“小梨,你别多想,你婶婶就是心急,你要真没途径也没事,叔叔想办法。”
“嗯。”
陈菲丽不依不饶,低声对容向南说:“容梨在娱乐圈这些年,怎么可能一个大老板都不认识?她还能白混?”
容向南狠狠瞪了妻子一眼。
其实不是容梨不愿意帮,是容梨真不愿意做出卖色相的事情。
她虽然在圈子里浸淫多年,见惯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却一直有着自己的底线和坚持。
在那无戏可拍,被黑到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有人给她抛橄榄枝,只要她愿意委身,那么立刻就有剧本向她招手。
她冷笑,然后拒绝。
陈菲丽的想法她能理解,可也不能牺牲她。
现在罗西就是一个烂摊子,被客户催,被银行催,连老板的房子都抵押了,资金链断掉,容向南又舍不得宣告破产,没脑子的人都不愿意接手,这笔生意稳赔不赚。
“对了,薇薇呢?”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都没见容薇的身影,容薇早就放假了。
自从谈论关于这次危机,容向南就让容晨回房间了,她现在快高考了,不能让这个事影响她的心情。
“薇薇这次没回国,我编了个理由,没让她回来。”容向南说,“这孩子娇生惯养长大,肯定受不了打击。”
“所以薇薇一无所知吗?”
“等到实在瞒不住了再告诉她,小梨,你也别说漏嘴了。”
*
现在整个家庭都笼罩在阴霾之中,容晨也察觉到不对劲,就问姐姐怎么回事,她不是小孩子,随便糊弄过去她也不会信,容梨就说叔叔的公司暂时遇到一点资金危机,过几天就能好。
吃过午饭后,容梨本来打算带容晨出去逛逛,也实在没有心情。
容向南跟容晨笑呵呵聊了好久的天,问了她的学业还有在江城的生活。
下午,容梨躺在床上休息,陈菲丽来敲门:“小梨,睡没睡?”
容梨跟着陈菲丽到了书房,陈菲丽面容踌躇,似乎有话要说。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陈菲丽干笑两声:“小梨,你是不是认识宋氏的人啊?”
容梨诧异地看向她,心咚咚跳了几下。
“小梨你别紧张,就是刚才我听见小晨跟向南聊天,说宋洵声宋律师是你男朋友,对吗?”
陈菲丽问着对不对,可脸上的笑意都要满溢出来了,仿佛就是确定宋洵声是她的男朋友。
容梨不打算撒谎,索性实话实说。
“我跟他以前谈过,后来就分手了。”
“那为什么小晨在学校冤枉作弊,宋律师还去解围了?”陈菲丽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宋律师的节目我都看过,人英俊,家世也好,小梨能不能考虑让他帮帮向南?”
容梨想不到江城宋氏的势力已经涉及到了这里,她知道宋氏有名,可就连宁城这种小地方都波及宋氏的势力,她始料未及。
再想想,宋氏一直是有野心的企业,早就将商业版图开拓到了国外,在发达国家都有涉及。宁城虽小而闭塞,但这里信息技术产业却是一流的,宋氏会开拓这里的市场也并不奇怪。
“其实以前你叔叔想和宋氏合作,但人家不是不愿意咱嘛,如果你能愿意牵线……”
“不可能。”容梨一口咬定,脸色也沉了下来。
陈菲丽抿抿唇,脸色白了白:“小梨,你不能这样啊,做人不能忘本你知不知道?以前你叔叔为你付出过多少,这又没让你陪睡,就找找自己的男朋友,这能怎么着?”
容梨的目光淡下来,透着一股清冷:“您也没必要这么说,叔叔的事我能不着急么?我也在想解决的办法。”
“我跟宋洵声已经分手了,以后互不打扰,您就别打他的主意了。”
下午容梨已经跟自己做生意的朋友打过电话,问他们有没有融资的渠道或者考虑注资,可现实残忍,没人愿意当这个接盘侠。
罗西就是一盘散沙,就算接下来盘活也存活不了太久,除非背后有强有力的支撑。
陈菲丽冷哼一声,显露出真面目:“容梨你真没良心,向南是白疼你了,你是不是有点人气就看不上我们了?”
“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真是吃里爬外的东西!”
刚才的陈菲丽还为她保留了面子,此刻就是她原本的模样。
不过这个模样自打容梨进了娱乐圈开始赚钱就没见过了。
容梨父亲去世后,她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叔叔在时,她就是好婶婶,亲婶婶。叔叔上班时,她就变得尖酸刻薄。
所以后来容梨在有了机会后,第一时间就选择带着容晨离开。
叔叔毕竟是陈菲丽的丈夫,他们才是最亲密的人。
容梨冷笑着看向陈菲丽,人性究竟有多真实,她一直都看得清清楚楚。
“容梨,你也别得瑟,要真把你叔叔逼上绝境,我看你良心能不能过得去,会不会做噩梦你叔叔也来找你!”
“这么小的忙,对你来说明明举手之劳,你都不愿意,还装模作样想办法,呵,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吧!”
猛地响起开门的声音,容向南脸色冰冷,一把拉起妻子:“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小梨肯定有难处。”
“你给我出来!”容向南皱眉将婶婶扯了出去。
陈菲丽面子也过不去,但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容梨听见“砰”地声响,是关卧室门的声音。她的脑子也嗡嗡的,一个头有十个那么大。
她不怪容晨说漏嘴——容晨不知道这事,容晨诚实,肯定容向南问在学校发生过什么她就如实托出,哪里想得到陈菲丽会利用这个来找容梨。
在陈菲丽身上,容梨算是看全了人性的阴暗面。
她小的时候其实很单纯,但婶婶每次等叔叔不在跟前的时候,就会说一些话挖苦她,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一颗心也千疮百孔,一般的伤痛都不会往心里去。
记得最深的一次,她容薇的学费丢了,总共三千多块,翻遍家里也没找着。
那天陈菲丽发了好大的脾气,明里暗里说容梨是没爹的孩子,没人管,品德也败坏,空长了张勾人的脸蛋。
怎么脏怎么骂她。
容梨没说话,忍着没哭。倒是把容薇吓哭了,容薇哭着拉婶婶的手,说钱肯定是自己弄没的,别误会了。
然后陈菲丽就把容薇揍了一顿,容薇哭得梨花带雨,捂着伤痛的地方嗷嗷叫。
陈菲丽虽然讨厌容梨,但却没法揍她。语言暴力留不下证据,她也吃准了容梨不会告状,但身体的伤痛就不一样了。
容薇哭得那天,容梨这辈子也忘不了。
陈菲丽没有打她,可那种痛跟被针扎在心上没区别。
她鼻子酸涩得要命,心也胀得疼。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了,恨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
夜里三点多,容梨突然从梦中惊醒。
睡是睡不着了,现在生活乱成了一团。
叔叔是自家人,叔叔公司倒闭,她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容梨披了件外套起床,她没有开灯,走到露台上,别墅虽然不大,但却做了露天的大阳台,还有阳光板,冬天一点也不冷。
以前夏天,她们姐妹三个夜里经常不睡觉,拿着西瓜吹风,别提多自在了。
可惜这些时光回不去了,成了大人就会有大人的烦恼。
她轻轻叹口气,脑子无比清醒。露台的灯还亮着,而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一抹亮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电,徐徐升腾起烟雾。
容梨想不到,叔叔竟然也没睡。
见她走过来,容向南将烟掐灭:“怎么不睡觉呀。”
他笑得慈眉善目,仿佛是平行空间里的叔叔,没有这些痛苦和难过。
容梨没说谎:“睡不着。”
容向南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两个罐装啤酒,而烟灰缸里已经有满满的烟头,进到这里面,香烟浓烈的味道刺痛了容梨的喉咙,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容向南赶紧拉开窗户:“不好意思了,小梨。”
容梨摇了摇头,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白天你婶婶的话你别放在心里,她心直口快,就把难听的话都讲出来了,我替她给你道个歉。”容向南叹口气,“要知道这个情况我也瞒着你不让你回来了。”
“叔叔,你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
“还记得以前你婶婶误会你偷钱,你这丫头就知道为我考虑,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跟我说。要不是薇薇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冤枉你了。”
那钱后来找到了,是容薇放错了地方。
只是陈菲丽也没跟她道歉。
容向南:“她这个人脾气就这样,对我也冲,可是过了大半辈子,她陪着我从一无所有到现在……”说到这,容向南苦笑了一下,“现在又要一无所有了。”
“我们一定能度过难关的。”容梨抿抿唇,轻轻叹口气,“不是我不愿意找宋洵声,是因为……”
她将埋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躲避都来不及。”
容向南听完后愣了愣:“还有这么回事?说起来你也真的为难了。”
“我没保护好你,让你遭受那么多风言风语,你婶婶还说那样的话激你。我也对不起薇薇,这孩子娇生惯养,我要真出点事,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
现在是能瞒得住,可如果真的大变天,容薇在那边估计也读不下去了。
“咱们还有多久期限?”
“银行给的时间是到年初八。”
*
新年这天,容向南招呼女佣贴了春联,还让容晨剪了窗花贴起来,一切都看起来和乐融融,可别墅里的气息仍然是冷寂的。
偏偏不巧,外面下了场雨,地面都湿漉漉的,让人的心情更加低沉。
容向南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这个年注定不安生。随着电话频率的增多,容向南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陈菲丽包着水饺,还招呼着容梨过来帮忙,跟容梨说了些贴几的话,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容梨有微微的惊异,陈菲丽的微信来了视频,容薇跟婶婶说着话,容晨也凑了过去,每个人脸上都没表现出愁容,这仿佛跟往常每一个新年一模一样。
容梨的电话也响了。
是宋洵声。
他已经很久没联系过她了。
容梨神思一晃,便躲进卧室接起电话。
她的手紧紧攥着实木板凳,窗户没关上,斜斜的雨丝飘落进来,带来刺骨的凉意。
容梨没关窗户,这冷也让她更加清醒。
这些天两人都没有联系,仿佛已经成了生命中的过客。在这个节骨眼打来电话,容梨并不是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接通后,容梨闭了闭眼。
宋洵声淡淡开了口:“容梨,我们结婚吧。”
她能想象到那人悠闲自得的模样,翘着腿,神色慵懒,修长如竹的手指或许会有一搭没一搭着敲击着桌面。
宋洵声总是这样,骄傲又矜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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