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平静地毫无波澜。阮之之交上去的那份新闻报道获得了BOSS的高度表扬,同时,她的试用期正式通过。
这个结果虽说是在意料之中,但也着实让她深深松了口气。在美国留学的时候,阮之之主修专业是商科里的金融系,与记者这个职业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不过毕业回国之后,她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很多知名大型外企的面试机会,选择了自己比较感兴趣的职业,因此,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不过她丝毫都不后悔,一辈子这么长,如果浪费在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上面,实在是太可惜了。同理,一辈子这么长,如果不能浪费在自己最喜欢的人身上,实在是太悲哀了。
幸好现在试用期已经通过,自己的工作步入正轨,母亲应该也不会再有意见了。
***
由于刚刚成为一名正式记者,阮之之现在还处于工作上比较清闲的阶段,于是,无所事事的她经常被顾念拉出去陪她喝茶聊天,理由是,顾念说自己患有婚前恐惧症。
就像今天,明明是一个完美的周末,如果没有顾念一大早的夺命连魂call的话。
阮之之打着哈欠,极其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挤牙膏的时候险些挤成了洗面奶。
随便穿了条破洞牛仔裤,上面套了件运动风格的外套,脚上穿了双亮眼的拼色运动鞋。阮之之照镜子的时候,深深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老女人,好像打扮得着实过于年轻了一点。
正想着要不要换件上衣,顾念的催促电话又一次打过来,阮之之无奈,只好跟她说自己已经出门了,挂掉电话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扎了一个高马尾。
阮之之走出房门,深深地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去A大,说不定会被人认成学生。
尽管阮之之跟A大这所国内名声斐然数一数二的黄金高校毫无关联,不过由于顾念的原因,她多多少少也来过几次。
熟门熟路摸到顾念所在的教学楼办公室,刚想推门进去,就看到顾念手里抱着一摞教案匆匆忙忙地走出来。
顾念看到是她立刻撅了撅嘴,十分难过地开口:“之之,我一个同事今天有急事,所以找我代门财经课,大概一个小时后下课,你先自己到处逛逛啊,一会儿我下了课请你吃饭。”她说完看了眼手表,大概是觉得上课快来不及了,连自己穿着高跟鞋也不顾及,就这么抱着教案在走廊里一路小跑起来。
阮之之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感叹顾念虽然在感情上面有点作有点不靠谱,但是关于工作方面,还是非常认真负责的。
毕竟是A大的教授啊,闪闪发光的黄金招牌。任何一个在这所大学里就职的老师都会非常有压力吧。
就这么东想西想着,阮之之百无聊赖的在这幢大得像迷宫一样的教学楼里慢吞吞地散步。结果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可耻的迷路了。
有些许迷茫的东张西望,恰好看到有一间阶梯教室门口半敞着,里面隐隐还有人声传出来。
有人。可能是在上课。
自己如果只是问个路的话,应该也不会影响他们多久吧?
嗯……应该没关系的。
这么想着,阮之之当机立断地朝着阶梯教室的方向走过去。由于正门紧闭,她只能从半敞着的后门偷偷溜进去。
刚一进去,就被眼前的盛况吓了一跳。因为,这间几乎可以容纳三百人的阶梯教室里,现在竟然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有些人因为没有座位,甚至就直接坐在教室的阶梯上,当真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什么课这么有魅力?
好奇心瞬间将自己原本问路的目的压下去,阮之之走到人群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跟着学生一起坐下来。其他人只当她是来晚了,再加上她一身简洁大方的运动装扮,根本就没有人怀疑她早已经从大学毕业了三年。
她悄悄坐下来,还没抬头就听到阶梯教室里正中央,男人清冽中略带一丝沙哑的音色,沉沉的,很从容,也很性感。
他说:“avoidantpersonalitydisorder,中文学名回避型人格障碍。这种人身上最大的特征是行为退缩,心理自卑,往往内心封闭,不愿与他人亲密接触,并具有很大的社会不安感。”
这个极其具有辨识度的声音阮之之已经听过很多次,就算想错认耳朵都不允许。
世界上真的会发生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时隔一个月之久,她再一次在这种不恰当的场合,偶遇他。
阮之之刚抬起头来,下一秒,讲台上淡定从容的男人恰好也转过身来,她毫无防备,跌进男人的深深眼瞳。
阴郁,冷漠,厌世,就像一朵沾染剧毒的罂粟花,明明知道极度危险,却仍然有前赴后继的人愿意张开双手拥抱他。
明明被人山人海包围,明明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可是时砚此时此刻传达出来的感觉,却仿佛是站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里。
阮之之看着他这样冷淡到近乎冷漠的眼神,握着手机的手指忍不住抖了一下。
而这个微小的动作却仿佛被对方察觉一样,因为她敏感地发现,时砚看着她,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竟然一点一点变得柔软下来,仿佛知道自己吓到了她。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至少停留了五秒之久,而后,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语气依旧无波无澜:“回避型人格形成的主要原因是自卑心理。而自卑感起源于人的幼年时期,由于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目睹一些事情的发生,从而产生不胜任和痛苦的感觉。当然,也包括一个人由于生理缺陷或某些心理缺陷而产生的自我轻视。”
时砚讲课的方式并不轻松,谈吐也不风趣,甚至是有一些严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此时此刻坐在阶梯教室里的三百多个学生一样,阮之之也无法自拔地沉浸在他所讲的内容中。没有什么缘由,只是大脑控制不住的被他吸引,完全就是不由自主的。
这个人,真的是有魔力的。
她静静听着他授课,一刹那竟然连时间都忘了。
临近下课之际,时砚提前五分钟结束了课堂内容。他站在讲台后面,低着头眉眼淡淡地收拾手中的教案,口中漫不经心道:“下课前照例请几位同学分享一下自己近期最喜欢的一段句子。”
话音刚落,讲台下就已经齐刷刷举起了好多只手。
时砚看都没看,随手指了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愣了愣,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竟然这么好。她站起来,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最近比较喜欢的是《简爱》里她的一段独白:‘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
“很好。”时砚点点头,口吻简直是极度敷衍,即便这样,那个女生仍旧一脸幸福地坐了下来。
随即,他又伸手指了另外几个人。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每一个生命都要得到肯定和尊重。死亡是我们的朋友。死亡是我们生命中最大的支持力量。我们每天都向着死亡走去。”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
最后一个女生念完这首诗之后,抬头有点羞怯地看着时砚,咬了咬唇,半晌还是鼓起勇气问:“时教授,今天,能不能请你也分享一段喜欢的句子给我们呢?”
拿着教案的手一顿,所有人都以为时砚依旧会毫不留情的拒绝,可是今天的他没有。他仍旧维持着那个即将走出教室的动作,没有转身,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带着浓重的雾色,孤独又疲倦,开口,依旧是淡淡沙哑却极度性感的音色:“Therearesomepeoplewhothinkloveissexandmarriageandsixo‘clock-kissesandchildren,andperhapsitis.ButdoyouknowwhatIthinkIthink,loveisatouchandyetnotatouch.”
“选自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下课。”从始至终,时砚都没有回头,他说完这句话,谁也没有看,循着那道笔直的轨迹,径自走出了教室。
Loveisatouchandyetnotatouch,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塞林格的这个短篇故事《破碎故事之心》,阮之之也曾经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过。她记得有人是这样评价这个故事的:有些作家穷尽一生的写作,也无法用寥寥几笔写出这样具有强烈情感的句子。
从《百年孤独》到《破碎故事之心》,时砚喜欢的好像总是这样消极悲哀的故事。
或许,他们都是两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而已。
跟着人流一起走出教室,阮之之看了看时间,估算着这个时间顾念也该下课了,正想着随便叫住一个学生问路,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了在走廊对面的吸烟室里吸烟的时砚。
比起陌生人,是不是还是找认识的人问路好一点?
稍稍考虑了一下,她脚步换了个方向,还是往吸烟室走过去。
阮之之走到吸烟室门口,时砚此时此刻是背对着她的,高挑削瘦的背影看起来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就像刚刚在教室里一样,浑身上下贴满了生人勿近的标签。
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叫他,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秒,时砚却好似心有所感一样,突然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
她毫无防备,对上他一双冷漠到近乎尖锐的眼睛。
对方看到是她,神色稍缓,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开口寒暄:“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阮之之清咳一声,略有些赧然的开口询问,“我是来找我朋友的,但是因为校园太大所以现在好像迷路了,能不能告诉我三号教学楼怎么走啊?”
时砚抿起唇,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来。他掐灭手中的烟,慢慢从光线阴暗的吸烟室里走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阮之之看着他一点点从黑暗里走向光明的地方,竟然会隐隐觉得松了一口气。
“我带你去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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