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博斋虽说是老字号的古玩字画店,因平日接待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所以斋楼里设有精致的雅座待客。
此刻二楼的一间雅室里,檀香缭绕,一个男子站在雅室外的雕花栏杆前,扶着栏杆看着楼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腰间的环配在阳光下闪着柔柔的光,窗廊上挂着的铜铃铛在清风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雅室内坐在茶几旁的一个白衣男子,悠悠然地扇着手里的扇子,嘴角噙笑地望着室外的男子,道:“我晓得你回来很久了,怎么今日才记起来找我?”
楚秋明收回望向街道的目光,冷冷地看了涂子伯一眼,“我为什么来找你,你难道不晓得?”
涂子伯先是晃了晃脑袋,然后优雅地用扇柄子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该晓得什么吗?”
“齐芸回京后的第二日,有个自她那儿逃走的刺客进了我府里,你不晓得?”楚秋明挑了挑眉,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齐芸?刺客?”涂子伯装作思考了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说的是这个!刺客我不是让清卫给你解决了嘛!绝对威胁不了你和老夫人的安全的。”
楚秋明有些头疼,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绝对是诚心在给我找麻烦。”
涂子伯笑道:“我晓得,堂堂楚大将军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不就是一个误会而已,就辛苦楚将军自己去解咯!”
说着涂子伯自己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接着道:“说来也奇怪,知道圣上要召齐家五小姐回京,我便差了清卫暗中跟着圣旨一起去了北澹,想的是路上绝不太平,多少可以保护一二,但齐五小姐身边有个剑客,委实厉害,全然轮不到我的清卫出马。后来他们抓了那个藏在侍卫里的内应,却又被齐芸故意放跑了,那个内应一跑竟跑到你府里去了。”
涂子伯的清卫,是一股神秘的力量,他们出入于无形,最善于暗中行动,而且能够加入清卫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清卫原是雅博斋的专门护卫,因雅博斋里的珍品无数,难免遭人觊觎,只能严加防范,有时运送珍贵的藏品,也需要清卫暗中保护。可几代传下来到了涂子伯手里,清卫已经从专门的珍品保安业务扩展到了跟踪、探秘、监视等全方位一条龙服务。
往往只要楚秋明往沙场征战,涂子伯都会命令清卫严密护卫将军府,以保护楚老夫人的安全。因为将军府里,还养着几双皇子、朝臣的眼睛,这几双眼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变成锋利的刀子杀人了。
楚秋明走进了屋里,撩开衣摆坐在了茶几旁,也端了茶喝了一口,“我想我知道那内应为什么跑到我府里,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派清卫去保护齐家五小姐。”
“啊这……”
一时雅室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涂子伯说了声“进来”,一个小伙计便推门走了进来。
“回公子,有贵客来了。”
“哦?她也来了?”
楚秋明挑了挑眉,“贵客?能被涂公子成为贵客的,倒不知是什么人。”
涂子伯展开扇子笑道:“我涂某人至今只把两人称为贵客,一位是楚将军你,还有一位便是她。今天倒不知是什么日子,竟把两位贵客凑到了一起。”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接着回说道:“那位贵客说了,若是公子此时抽不开身,只把那卖了画的银票给她就行,她今日来也只为这一桩事。”
楚秋明摩挲着手中上等的青花瓷杯,笑道:“你这位贵客倒是很实在。”
涂子伯嘴角僵了一僵,干干一笑,“她一向如此,我也是习惯了。”
“既是你的贵客,诚然没有怠慢的道理,既然来了,不如请来一见。”
“说起来,这人你也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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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芸本只想拿了银票子然后去找姜路,好让他去置办些上好的蚕丝和木料来制琴。如今大运歌舞行正值兴盛,是以琴行的市场也随之更加广阔了,齐芸便想趁此时机,好好捞上一笔。
来了听说涂子伯正在见一位重要的客人,便觉得不好去打扰,所以让小伙计带了话。没想到涂子伯竟邀她上去。
她心里疑惑那位重要的客人是谁,涂子伯何以见得他们可以一见,一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边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去。
楚秋明心中也好奇可以被涂子伯称为贵客的,会是何许人也。一边饮着茶,一边抬着眼望向门边。
当齐芸一袭素白长裙出现在门口时,楚秋明愣了一愣,齐芸也有些出乎意料地睁大了眼。楚秋明见齐芸脸上素白的面纱轻轻浮动,面纱下的脸看不分明。
轻轻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眼里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与笑意,“原来是齐五小姐。”
涂子伯朝齐芸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进来落座,齐芸蹙了蹙眉,却还是提了裙摆走了进去。
“我说你们认识的,可不是?”
楚秋明轻笑着将茶盘里的茶递到齐芸面前,“这是第二次见面。”
齐芸看着楚秋明意味深长的笑,接过茶来,淡淡地道:“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涂子伯看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却爽朗一笑,道:“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嘛。楚将军与小五可算得上是有缘之人了。”
“小五?你唤她作……小五?”楚秋明觉得有趣,虽是问的涂子伯,打量的目光却落在齐芸身上。
“齐家小五,我与齐五小姐可是莫逆之交,若如旁人唤她小姐未免生分,如她家人那般唤她芸儿委实矫情,思来想去,我觉得小五这个称呼便是极好了。”
齐芸嫌恶地看了涂子伯一眼,“谁跟你是莫逆之交了?”
涂子伯瘪了嘴,一脸受伤的模样,“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小五……”楚秋明把这个称呼像品茶一样品了一会儿,从成色到口感都静心地鉴赏了一般似的,觉得这个草率的称呼怎么都跟跟前这个冰霜一样的女子不称,又觉得这样的反差又着实有点意思,然后道:“小五刚回京不到一个月,你们却已相识数年,涂兄的关系网果然厉害。”
涂子伯不值一提般摆摆手,“起初为与小五相识,可没少费周章,所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叫我上来,就是为了让我来听你追忆往事的?”
“欸,自然不是。我想是或我处置不周让你与楚将军之间有了什么误会,我一向觉得事情终归放在明面上说最清楚,所以既然今日因缘巧合,都凑到了一起,不如咱们各自打开天窗说亮话,免得日后多些麻烦。”
楚秋明似笑非笑地摩挲着茶杯,不说话,似是在等齐芸的意思。
“既是如此,便说吧。”
涂子伯:“额……便是你回京路上遇刺之事,那个被你放掉的刺客跑到了将军府,我想你那丫鬟是告诉你他再也没出来过了,那人,其实是被我的清卫干掉了。”
齐芸神色平静,“我知道。”
“你知道?”
“起初我并没有怎么想明白,以为他易容之后混在府里也有可能,今日见楚将军在你这里,便也明白了。你让清卫替他护着院子,是想得通的。”
“那你……”
齐芸却一脸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楚秋明,又看向涂子伯,长长的睫毛掩映着深邃的眼波,“这又如何呢?”
楚秋明似是意料之中,也勾起嘴角笑问道:“是啊,那又如何呢?”
“楚兄,你怎么也跟着捣乱?我不是就想说,你不可能会刺杀小五嘛!”
齐芸看着涂子伯气急的模样,给他斟了一杯茶递给他,声音轻缓却坚定,“天下之事确乎若都有一个明白的解释便可以分明太平,可你也当晓的,世上最复杂的是人心,夫妻尚能反目,父子也能成仇,其间牵扯永远没有看似的那么简单。你今日以你的立场,希望我们可以不要相互猜忌,可我们才只见过两面,若想真正放下猜疑,绝不是你只言片语便可以的。于我而言,自然也希望此事与楚将军没有瓜葛,可敌在暗我在明,不得不多个心眼。”
楚秋明用两只手指轻扣着茶几,静静地看着齐芸,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涂子伯愿称她为贵客了,她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眼界胸襟也非常人可以企及。
齐芸感受到了楚秋明的目光,偏过头去与他视线交错,眉眼弯了一弯,似是解嘲一般,“说来楚将军亦是疑心我会成为北澹内应,毕竟这十二年里我经历了什么很少有人能知道。但所谓清者自清,楚将军是,我亦是,相信时间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的。”
“好一个清者自清,那我便与小五一同等待时间的验证。”楚秋明难得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来,这个笑容在他俊俏的脸上绽放,如阳光下的冰雪一点一点消融。
齐芸听见楚秋明唤她“小五”,声音低沉却纯净,竟听来很舒服,于是也懒得理会,看了看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云,道:“看样子要下雨了,我该回去了。”说着便利索地起身往外走。
“拿把伞再走吧!”涂子伯在身后喊。
齐芸背着身摆了摆手,背影潇洒。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转过身来,“这次卖了画的钱,一半运到城西琳琅街的别院里,有人会收,一半给我存起来吧。”
涂子伯笑问道:“你怎么晓得画已经卖掉了?”
齐芸懒懒道:“画已经被我烧掉了……”
一回到子兰轩,暖莺便兴奋地拉着齐芸到书案前坐下,“小姐,我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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