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贴好了二孩政策宣传海报后，回到办公室里，正碰上有人来办理二孩准生证。
以往这些事都是林瑜在负责，最近她去度蜜月了，而且向赵能提出了申请离职报告。关于计划生育方面的事就落在了梁晨和陶敏芳身上，他们两个人谁在办公室由谁负责办理。
陶敏芳正在帮这对夫妻办理登记表，问他们要了一张夫妻双方二寸的合照，双方户口本、身份证和结婚证原件、复印件，又核实了一下胎儿的情况和他们的家庭住址等信息。
那对夫妻的年纪偏大了，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女人也上四十了，都是春风巷的老居民了。
陶敏芳问：“你们一直没有生二胎的，怎么这个时候想起要生了？”
女人答：“唉，还不是前面一胎生的闺女，他们家老是闹腾，他妈甚至撺掇他离婚另外找女人生儿子。我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子了，为了这个家，只能顺着他们来。”转朝那那人，道：“杨大日，老娘可跟你说清楚了，这一胎不管男女，我都绝不会再生了。到时候你非要离婚，两个孩子都给你，看你还能找个什么女人帮你生儿子！”
杨大日唯唯诺诺：“行行行，你别生气，什么都听你的，别气坏了我宝贝儿子。”
在旁整理资料的梁晨和陶敏芳对视一眼，都一摇头。
等到这对夫妻离开，陶敏芳整理了一下这个季度二胎准生证的办理人数，道：“国家才刚刚出台全面二孩政策，想不到就有这么多响应的家庭。”
“国家实行了三十年多的独生子女政策，这一下开放了二孩，肯定会有一个生育小高峰的。现在养孩子的成本很高，不是光吃饱穿暖就行了的，需要高质量的培养。我想等过了这段时间，生育峰应该会冷下来的。”梁晨道。
正聊着，牛保国走了进来，说：“还二胎了，像我儿子那么不听话的，读个书都要操心，天天想着他是不是逃学了，在学校是不是有打架了，要是当初知道他这样不乖，我连一胎都不想要！”
“哈哈哈哈！”大家笑成一团。
待到下班，梁晨想起有天童俏发微信给他提到了一本叫做《新黑马阅读》的英语阅读练习册，据说全国通用、老师推荐的，在现在的学生中很流行。
梁晨先到学校附近的书店里找到了这本书，然后又根据老板的推荐另外选了几本数学、物理和化学真题练习。在路过文具店时，他还买了一盒黑色签字笔和两本厚皮的笔记本。
等到出门时，又在附近的水果摊上买了些黄橙橙的沃柑和芒果，另外再买点童俏喜欢的虎皮凤爪和一只新鲜出炉的烤鸭。
上了童俏家的楼道，还在拐弯处就听得仨孩子的声音。
“莹莹，别哭了，你爸妈还能征求你的意见，说明他们是很尊重你的！”
是童俏的声音，似乎在劝说对方。
邹莹嚷起来：“说是征求，那应该是在实施行动之前说才对。现在都已经怀了，才说来和我说，这哪是尊重？分明就是通知！”
“可他们好歹也还是提前通知了你的，你看看我和童俏，都是莫名其妙就当了哥哥、姐姐，我还有两个弟弟呢，谁问过我的意见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什么都是大人说了算，没有人会在乎小孩子的意见。”言虎语气不屑地道。
梁晨踏步进门的一瞬，那仨人同时抬眼望来，不约而同闭上嘴来。邹莹眼睛红红的，言虎和童俏也都沮丧着一张脸，看得出谁都很不开心。
“梁晨哥。”
仨人同时跟他打招呼。
梁晨望一眼屋里，童奶奶不在，估计是窜门去了。
遂问：“俏俏，你奶奶呢？”
“去我爸店里帮忙了，我爸说这几天阿姨陪童晓去参加舞蹈班集训，店里没人做饭，让她过去帮几天忙。”童俏撇撇嘴道。
“哦。”梁晨点头。
上高中后，很多成绩不好的孩子家里都会想到曲线救国，临时突击舞蹈、美术、体育类项目，尽可能地考级、拿奖，增加以低分上好大学的几率。
童晓的情况特别严重，她文化分是极低的，基本在年级倒数行列。连老师都建议她只能以特长生参加高考，所以罗美薇早早就为女儿报了舞蹈班，就是想要以小博大。
童俏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她也知道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读书，因此在这方面绝不敢懈怠。
“邹莹今天怎么了？”梁晨将带来的物品放茶几上，转头望向邹莹。
一贯活泼开朗的女孩今天眼睛都哭得肿成了桃子。
“她爸妈要生二胎了！”言虎抢先道。
邹莹白他一眼：“谁说一定生了？他们答应了我的，要是我不同意，就绝不会生的！”
“那到时候看！”言虎一挑眉。
他还想再说什么，童俏扯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他才将要说出口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窝着一肚子的不愉快，靠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原来，就在昨儿晚上，邹莹回到家，发现爸妈和爷爷奶奶都在家，全家人一看到她都笑眯眯的，还做了一大桌子她喜欢的菜肴。她还以为家里发生什么大喜事了，等到甩开腮帮子吃起来，奶奶还真个说道：“莹莹，今天家里还真有件喜事！”
邹莹停住了正在嚼虾仁的嘴巴，含糊着问：“是什么事呀？快说，让我也高兴高兴！我最近学习都快要苦死了。”她兴奋地眨着眼。
然，父母亲和爷爷都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来，好像大家都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唯有奶奶，仍是一副笑脸：“莹莹，你不是一直说寂寞吗？家里也没人陪你玩，老羡慕人家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
邹莹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勉强咽下一口菜后，吞吞吐吐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呀？”
奶奶这才郑重其事地道：“你很快就要当姐姐啦！”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变得黑暗，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变得静止。
邹莹呐呐扫一眼饭桌上四人，奶奶、爷爷、老爸，最后目光落在老妈脸上——她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妈，你怀孕了吗？”邹莹问。
“嗯。”老妈依旧不敢抬眼瞧她。
邹莹再问：“你以前不是说，有我一个宝贝疙瘩就够了吗？为什么突然想要生二胎了？是为了赶潮流吗？”
老妈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奶奶抢先开口了：“莹莹，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呀！妈妈生二胎当然是为了给你生一个手足啊，独生子女将来养老压力大，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承担一下不是减轻了你的负担吗？而且等将来你爸妈都不在了，这世上你还能有个亲人，这多好啊！”
邹莹生气道：“行了，你们要是生二胎是为了谁？自己心里清楚，别什么都扯我身上。我小时候是羡慕人家有哥哥姐姐，可我现在都读高中了，这些年当独生子女很幸福。我一点儿也不孤单、不寂寞，我有很多爱好和特产，也有很多的好朋友。就算将来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养你们的重担，我也觉得很正常，很多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都这样大了，你们却突然整出个二胎来？你们是不是看我最近学习压力不够大，想再给我施施压呀？”
“够了！”老爸忽然一拍桌子，吼起来：“莹莹，生不生二胎是大人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孩子做主！我们只是告诉你一声，尊重你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邹莹心猛地一缩，抽得心窝子疼，老爸和奶奶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自己？现在二胎还没生呢，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她恨恨地道：“好，既然和我没什么好说的，那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还要说这二胎是为我而生？我都多大了，跟他还能有共同语言吗？这是给我生个弟妹，还是生个娃呀？是不是看我读书不行，想着大号已经练坏了，想着再重新开一个小号啊……”
她再没说完，老爸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她脸颊上。
邹莹给扇懵了，顿了两秒，才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她一捂脸，泪水瞬间像决堤的洪水，泛滥成灾。
她嘶哑着声音道：“我说中你们心事了吧？从我读书起，你们就看我不顺眼了，总是觉得我这也不好，那也不行，总是拿我跟别人家的孩子比！越比越觉得自己生了个什么东西？一切都给她最好的，送她去最好的培训班，花钱上最好的高中，吃好的穿好的，可她却不能成为你们的骄傲，只会给你们抹黑！”
“莹莹，莹莹！妈妈没有这样想。”老妈情绪激动起来：“怀上这个孩子是个意外，妈妈也不想你伤心的！”
老爸赶紧扶住她肩膀，安抚：“你别管她，她已经长大了，总要学会面对现实的！”
一直沉默的爷爷终于开口了，说：“莹莹，这件事已成定局，你应该会学如何去面对和接受，而不是在这里跟父母亲争执！”语气严厉，丝毫不见往日的怜爱。
邹莹的心被揉碎了，她再忍不住，哭着跑向了房间，将自己关在里面，任这些人怎么拍打房门都不理睬。
“事情就是这样。”邹莹说完叹口气，“今天早上我起床时，爸妈都出门了，平时老妈总是会给我做好早餐的。她说外面的食物不卫生，可今天她只在桌上留下了一百块钱，写了个纸条让我自己买东西吃……她……他们果然都不想再管我了……”她说着竟哭起来。
梁晨轻叹一声，安慰道：“莹莹，别这样想，也许你妈妈是因为怀孕了，身体特别累，才会没有给你做早餐的。偶尔拿钱去外面吃点不同的东西，其实也不错的。像我小时候，就喜欢拿钱，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吃咯……”
言虎忽然生硬地开口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过过那种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生活，就像我，就像童俏，你要问我们想要钱还是想要妈妈亲手做的早餐，我告诉你，我们渴望的是一份家人给予的爱！我爸妈各自生了个弟弟后，他们再看我眼神里完全没有了爱，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甩不掉的包袱，是拖累他们幸福的累赘。俏俏有了妹妹后，她再没跟老爸撒过娇。不管童晓对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她爸爸永远只有一句，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可他们这些做家长的，有没有想过我们，我们需要一个弟弟妹妹吗？我们有要求他们生下我们吗？为什么生下了我们却不负责，还要以为我们着想为借口去再祸害第二个孩子？！”
他一口气大声说完，一张脸涨得通红，看样子邹莹的事引起了他内心的共鸣。
童俏同样的脸色难看，拉着邹莹的手，道：“莹莹，这件事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才好，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真没有大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她说着轻轻一叹，脸上是不符年纪的成熟和伤感。
这让梁晨倍感心疼，他原以为童晓和童华生带来的伤害并不足以影响到童俏坚强的内心。而这刻，他看到了这孩子眼里的绝望，她甚至为同伴即将来临的相同命运而悲戚。
“你们别这样悲观，”梁晨拍拍他们仨肩膀，道：“邹莹的情况和你们其实很不一样，她的家庭是完整的，就算有了弟弟妹妹，也是同父同母的。而且她和父母之间的感情也已经建立很多年了，我相信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大家又会回到原来一样的。莹莹，你现在正是高考的重要阶段，千万别为了这些事影响了自己的心情，要知道高考才是改变命运的那双手，现在这双手的力量就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说着，结实有力的手掌紧握成拳头。
那仨人却并未被鼓舞，还都是一脸的丧。
邹莹道：“行了，那我问你，你有弟弟妹妹吗？”
“没有。”梁晨诚恳地摇头。
“你爸妈是原配吗？”
“是的。”
“他们对你怎样？”
“挺好。”
“那不就结了，”邹莹泄气道：“你也别安慰我们了，我们这些失去父母宠爱的孩子的心情，你这个幸福的独生子女是不会懂的！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以前我也安慰过俏俏，说要是家里能多个姊妹相互照顾会更开心，可是现在……哼！那个家有他没我！”
仨人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模样令梁晨无语，他轻咳了一下转过话题：“你们肚子饿了没？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吧？”
他说着将那几袋吃的打开，鸡爪和烤鸭的香味一下飘散开来，仨人立刻忘记了不悦，一个个跑进厨房洗了手，出来直接拿着就啃。
言虎吃得嘴角流油，邹莹扯一张纸巾替她擦了，道：“你慢点吃，又没有人跟你抢？”
童俏也笑，拿起一个鸡爪给梁晨，道：“梁晨哥，还是热的呢，你也吃！”
梁晨笑着接过，啃一口，又香又辣，酥软得入口即化。
看着这三张充满稚气却自以为成熟的脸，他一肚子想要劝的话，都到喉咙里了，还是咽下。
唉，眼下这些孩子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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