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死一般的沉寂之后,温熠景挂着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情勉强笑了两声:“无妨……谢大人早晚、早晚也是要知道的……”说着,神情恍惚地越过荀礼离开此处,没注意身上掉落下来什么东西。
他前脚刚走,后脚谢珩就回来了。谢珩在温熠景站过的地方弯腰捡起什么,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放进了自己袖子之中。
荀礼背对着他因而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
夜里吹了灯,荀礼还觉得良心难安,躺下后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翻身面对着谢珩,厚着脸皮开口:“怀瑾,瑞明他是真心爱慕谢姑娘,准备了好久才决定去你家提亲,也是鼓了很大勇气的。”
黑暗中也看不太清谢珩的表情,荀礼忐忑了一会儿,只听他道:“瑶儿的亲事是要父亲母亲亲做主,但还要她自己点头同意才行,我插不上手,就算是讨好我也没什么用的。”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荀礼并不是要替温熠景来讨好谢珩,连忙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瑞明。”
谢珩便没了声音,荀礼摸不清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也没敢再说下去。好一会儿,谢珩突然伸出手指描绘着他的眉眼,轻声道:“睡吧。”
看起来他不想过多谈论谢瑶的婚事,荀礼一个外人,就算跟谢珩关系匪浅,也没什么立场多说什么。
唉......
温熠景的小心思彻底暴露,这几天都不敢在谢珩面前晃悠,连带着荀礼见他也少了。可这里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也躲不远。荀礼有心再跟他谈一谈,让他不要这么紧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更何况谢珩说了他不会插手......
他还没堵到温熠景,前方来人报喜道:“谢大人,荀大人,御史大人派人来接我们进城!”
荀礼大喜,能进城便能更好的调度物资救济灾民,他也忘了要去找温熠景说话,立刻收拾了东西,与一行人进了城。进去后发现石城知县已经被缉拿了。
原来朝廷派来的人兵分两路,温熠景先带一路过来救急,另一路从江州过来,暗中探查谢珩密信中所言之事,搜集证据。现如今一切查明,涉事官员按律律查办,蛀虫毒虫清了个干净。
也是谢珩书信及时,今上紧急调任了新的江州知,如今也是临阵上任,接手了现在这样一团乱的江安。
“事发突然,今上的决定也仓促了些。因此今上还希望几位大人继续留在江安,帮助江安的百姓抗灾救急。”御史道。
“定不负今上所托。”谢珩躬身道。
“辛苦各位大人,那我便先行将人押送回京,送往刑部了。”御史踏上马车,跟一众人告别。
赈灾银粮都恢复了供应,灾民也都得到了安置,现在只等洪水褪去。然而安江的堤坝垮了一部分,梅季还未过去,不知还会不会出现洪峰,更显的隐患无穷。
他们临时拉来经验老道的水台司,众人商议了几个晚上,终于做出决定:“堵。”
知州知道了他们的决定,连夜带着支援赶来,千百名官兵直接被带到了江边。
一部分人身上绑着绳子串联起来,往衣服里塞了气囊,接连跳入水中组成人墙,缓冲上游的水流速度。
将士们咬着牙,沉默着立在水中,像一座生了根的石像,任由冰冷刺骨的河水浸泡着他们,狂狼拍打着他们。
下游的士兵便抓进时间将沙袋填埋在决口之处,谢珩、荀礼和温熠景也不敢放松,一刻不停地两边奔走查看情况。
不知轮过了几轮,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昼夜,眼见决口即将被堵住,谢珩一直严肃的脸上终于放松了些。
这些日子就算是他们也顾不得许多,跟众多士兵一起下河堵水填土,大家都累的不行了。知道决口就要被堵住了,温熠景和荀礼多少都被即将到来的胜利鼓舞了不少,强撑着精神站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上面看看。”两处的士兵都辛苦许久,此时正是关键,谢珩不得不多注意着些。
“唉,谢大人这些天休息的别我们都少,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温熠景连忙起身拦着,自己要带着几个人上去。
“没事。”谢珩坚持道。
“怀瑾,瑞明说的对,这几天你实在辛苦,休息一会儿吧。瑞明,我跟你一起。”
荀礼也这样劝说着,将他按了下来。
谢珩确实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与他们两个人争论,只好坐下:“少敬,温大人,那你们小心些。”
荀礼捏了捏他的肩膀,回给他一个笑容。
“怀瑾?谢大人的表字?”温熠景打趣道,“叫的好亲近,看来你与谢大人情谊日渐深厚了啊,真叫人羡慕!”
荀礼不甘示弱:“快别羡慕了,若是你提亲成功,以后你跟谢大人情谊可比我深厚多了。”
一句话堵得温熠景熄了火,哑然无声。
荀礼看他蔫蔫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其实怀瑾说了,他不会插手谢姑娘的婚事,只要谢姑娘自己同意,谢太傅同意就行。”
“我知道,只是谢大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心里就发憷,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哪些言行不对……小心!”
荀礼一惊,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温熠景已经飞快地蹿了出去——
他方才看见一个小兵好像实在是累极了,脑袋上下摇晃,眼看就要睡过去了。没过片刻,那人手上便松了力,人直直的向后仰去。他最靠近岸边,若是松了手,恐怕顷刻就要被浩荡的河水卷走,失去性命。
温熠景本就一直注意着他,一发现不对劲,立刻奔了过去。在那人要脱手的一瞬间飞扑过去,拽住了他。
可惜汹涌的水流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温熠景半个人瞬间就被水的冲力带了下去,好在一旁的士兵也反应速度,拽住了他。
“瑞明!”荀礼急的大喊一声,飞速跑过去,抓住了那个摇摇晃晃的士兵。这个变故惊醒了一旁在休息的士兵,众人赶紧上前,将温熠景从水中拽了出来。
“咳咳咳……”
温熠景瘫在地上,他刚刚半个身子都掉进了水里,被激流打的头都有些发晕。许是有人去报告了谢珩,不一会儿,只见谢珩也急匆匆地过来了。
那个快要睡着了士兵也被人换了下来,他整个人都吓清醒了,跪在地上不停发抖认错:“温大人,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温熠景把气喘匀了,才拍拍他的胳膊:“我没事,你去歇一会儿吧。”
“先扶温大人回去。”谢珩道,“少敬,你也一起回去吧。”
经过方才的惊吓,荀礼虽然还心有余悸,但还是摇了摇头:“我没事,让瑞明回去就行。”
谢珩握紧了他的手,没再说话。直到天明时分,决口终于被堵上了,谢珩和荀礼彼此对视一眼,看到对方都满身污泥的狼狈样子,同时笑了出来。
在岸边的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红日缓缓上升,天终于晴了。
江安地区的暴雨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终于收敛了,洪水灾情也在好转之中,他们终于可以放心地踏上启程回京的路。
“这次天灾,国库一下子出去那么多银子,杨大人头都大了。康王家的郡主日前刚成了亲,立刻就和夫家一起捐了善银五千两。有郑家带头,其他家也不得不跟着照做。我家生意不大,但因着我在人在朝中,那么多眼睛都看着,我爹也咬牙拿了一千五百两。”
他们解决了水患,回去的路上便轻松不少,不像来时那么赶,几个人坐在马车中歇息,温熠景便与他们闲聊起来。
这点银子对于第一富商的郑家来说真的不能算多。不过自今上登基以来,几次放宽经商政策,算是给足了恩泽。尤其郑家,今上直接下旨许配郡主,如此恩宠,实在罕见。此次郑家率先出头也不足为奇了。
“不得不佩服今上筹谋深算,”温熠景感慨道,“此前我还在疑惑为何今上会同意让郡主下嫁,现在想想,不就是像联姻一样,同郑家交好。再从郑家下手,将朝廷的势力也会一点点渗透下来。”
荀礼如今也明白过来这其中的盘算。今上与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没有不同,只是用了一个更委婉的方法限制商贾,因为他明白长久而直白的打压只会换来更用力的反弹。
回想起来,今上的每一步都走的不动声色,开放科举,准许入仕,修建与西域连通的官道,升迁几个商人子弟以示表率......恩典一点一点的放下,根本不会引起商贾的警觉。等他们回过神来,便早已不知不觉的就被今上收之为用了。
温熠景和谢珩,他们三个在吕知州口中沆瀣一气的人同乘一车,荀礼有些好笑,又忽然想起上次今上召他入宫的事情。
一方面是对他与谢珩交好心有怀疑,告诫他官场可以经营,但切勿钻营。
另一方面......也许是今上早就想好了要利用他与谢珩的交好,迷惑众多像吕知州这样的贪官,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再一把揪出来。
“你可羡慕温熠景?”
那时温熠景升迁,今上曾这样问他。
“其实臣并没有想过要爬到多高......”荀礼记得自己根本没有犹豫就回答了,“臣只想能,能做一个有用之人就好了。”
也许正是这番质朴无华的话消除了今上对他的疑虑,今上挥了挥手,叫人将他带了出去。
谢珩是这里唯一一个家中不经商的,不好发表意见。
荀礼道:“今朝对待商户的政策已经比历朝历代都要自由宽松,今上给商户出路,商户也必然要拿出一些诚意来换取今上的信任,商人要义,今上要利,各取所需,两厢平衡罢了。”
这些事情,大概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今上有今上的考量,商人有商人的想法。大家立场不同,谁也不能真正的为对方考虑。
他们走走停停,在路上花费了十几天。离开了这么久之后再回到京城,几人都心情激动,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及至进了城,看见了这熟悉的街道和商铺,荀礼甚至有些恍如隔世。他也激动,可这激动中还参杂了几分怯意。
早就下定决心了不是么......荀礼握紧拳头,暗自为自己打气。
温熠景与他们不同路,客气一会儿便要回去了。
刚走两步,谢珩又叫住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红帖扬了扬:“温大人,婚书我先代家父收下。”
温熠景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双手慌乱地在胸前摸了一会儿,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信那确实,确实是他出门没来得及放下的婚书。
谢珩轻笑一声放下帘子,声音渐远:“记得早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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