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冼淼淼只觉得那人似乎在哪里见过,隐隐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老这么看着别人也不礼貌,她就率先收回视线,准备继续看她男人在海面上如何扮演一个合格的弄潮儿。结果就见任栖桐从一个浪头中猛地蹿出,观众们一片欢呼,冼淼淼也跟着鼓掌,然后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怪不得觉得眼熟,那不是任栖桐他爹?!
名人的官方照片嘛,多多少少都会修一下,再加上老拜斯曼近几年身体状况不佳,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公众视线中,所以他的公开照片已经很久没更新过了。而且今天他又戴了一副墨镜,遮住小半张脸,难怪冼淼淼一时没认出来。
老拜斯曼是位出色且合格的商人,一生就只有赚钱这么一个爱好,除了偶尔用高尔夫和航海略作消遣之外,几乎对任何运动项目都没有兴趣。现在他年纪大了,似乎更没有理由亲自前来观看一场专业性不那么强的冲浪比赛。
不过么,冼淼淼又看了眼任栖桐,不由得笑了,看来这位先生对小儿子还真是挺关心的。
想必老拜斯曼老早就认出了自己,而这会儿冼淼淼也认出了对方,再装着不知道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任栖桐有日子没冲浪,现在又被人缠住比赛,没有个把小时回不来,冼淼淼想了下,抓起手边的长裙披上,起身前去拜访。
老拜斯曼并不觉得惊讶,等她走近了,就让保镖又搬了一张椅子过来,示意冼淼淼坐。
冼淼淼也不跟他瞎客气,坐下后才打招呼,“拜斯曼先生您好,我是冼淼淼。”
鉴于双方一个是华国人,一个是意大利人,冼淼淼虽出于好奇跟着任栖桐学过几句意大利语,到底做不了正事,而估计很少跟华国人打交道的老拜斯曼也说不来汉语……既然用谁的母语都不成,干脆就用英语交流了。
从她起身往这边走的那一刻起,老拜斯曼就在打量她,这会儿听她开了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边的眉毛高高扬起。
见他如此,冼淼淼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基因血脉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哪怕父母和子女相隔千山万水,可始终有些东西就这样存在着。
就好比刚才老拜斯曼挑眉的动作,跟任栖桐常做的真是如出一辙。
冼淼淼的笑自然没逃过老拜斯曼的眼睛,他便以此为切入点,一边跟她握手一边问她笑什么。
冼淼淼也没藏着掖着,“只是觉得有趣,他跟您到底是一脉相承,有些地方还真是像。”
“是么?”老拜斯曼摘了墨镜,露出一双尽管略显浑浊,却依旧让人不敢轻视的眸子来,“哪里像?”
跟他对视的瞬间,冼淼淼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自己的外公尚清寒,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两个人确实很像。
老虎虽然老了,可依旧是老虎,假如你真以为可以像糊弄一般的糊涂老头儿那样糊弄过去,那就大错特错了。
正是因为这两年跟尚清寒相处的久了,冼淼淼也就无师自通的弄明白了许多道理:跟这些人打交道,千万别耍小聪明,因为你所自以为是的小心眼儿,落到对方眼中,或许还不够被当成一个笑话的资格。
不过也确实没打算跟他耍心机就是了。
老拜斯曼虽然是一方巨鳄,但他的底盘距离华国隔着千山万水,纵然有千般本事也是鞭长莫及。冼淼淼之所以会更他产生交集,也不过因为两人之间多了个任栖桐,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不怕说句狂妄的话,她冼淼淼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靠山也有靠山,在华国说起来也不算无名之辈,犯不着去低声下气求认同。她对老拜斯曼既然无所求,自然也就没必要刻意讨好。能相处得来最好,要觉得实在谈不拢,面子上过去的,不让任栖桐为难也就罢了,谁还能逼迫她不成?
正因为无所求无所惧,将自己的位置和态度摆的很正,冼淼淼反而觉得轻松。
她微微一笑,“他也喜欢挑眉。”
近距离这么一端详,老拜斯曼虽然已经年老,但不难看出底子很好,年轻时必然也是位风靡万千少女的帅哥,不然饶是任栖桐的妈妈基因再强大,恐怕也生不出任栖桐这样的“蓝颜祸水”。
这人但凡年纪大了,就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后辈,而假如这个后辈恰恰又是自己最疼爱的,就更喜欢听别人说他像自己。
老拜斯曼一听这个,表情果然舒缓不少,眼睛里也淡淡的沁出几分笑意,“还有哪里像?”
冼淼淼摸不准他是在单纯的向第三者寻求认同,还是借机考验自己,也就不去想了,而是真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鼻子和眉眼都蛮像,下巴也有几分影子,不然刚才隔得这么大老远,我也不会认出您来了。”
她说的是实话,任栖桐和老拜斯曼爷俩都是高鼻深目,天生的剑眉,下巴也是那种欧洲多见的款式,组合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只是嘴巴和额头不太像,想来任栖桐是随了那位冼淼淼未曾蒙面的婆婆……
老拜斯曼听后显然心情很好,竟哈哈大笑起来,听着中气十足的,可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病入膏肓。
笑完之后,老拜斯曼又让人上饮料,还问冼淼淼想喝什么。
冼淼淼也真就点单,“要鲜榨的芒果汁,加两块薄荷冰。”
老拜斯曼瞧着她,表情越发柔和,显然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听说埃尔也很喜欢吃冷的,还是小孩子脾气。”
说来也是凄凉,分明他才是亲爹,可关于儿子的一切,他却只能从外界得知,只能是“听说”。
冼淼淼笑笑,有意多说些任栖桐的细节,“他还好,火力旺嘛,有定期做体检,健康得很,听说也是这次冲浪比赛夺奖的大热门呢。”
老拜斯曼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冼淼淼继续道,“只是他确实有些挑食,水果蔬菜都不太喜欢,又喜欢口味重的……不过他很体贴,只要时常劝着,也就吃了。”
老拜斯曼全神贯注的听着,表情不断变幻,激动、欣慰和悔意不断交织,十分复杂。
等气氛更放松了,冼淼淼才说起自己的疑问,“您是特意来看他比赛的?还是他提前告诉的您?”
说到这个,老拜斯曼的表情就有些受伤,笑容有些苦涩,“埃尔不常回家,我又想他……最近我的情况好了很多,医生鼓励我多出来走走,听说他喜欢冲浪,我就来这里等,也许能碰上也说不定……”
其实他早就想去华国看一看儿子,只是之前身体状况并不足以支撑他进行五个小时以上的长途飞行,因此一直没能如愿。后来情况逐渐好转,可任栖桐又忙于签售、演唱会,满世界乱跑,老拜斯曼也实在不好去打扰,就只能忍着。
就在他打算去华国的时候,一直负责盯着任栖桐行动轨迹的秘书却突然告知这一带将要举办一次规模空前的冲浪比赛,而任栖桐所在的队伍也会参加。
这里比起华国来可是近的多了,环境又好,有利于老拜斯曼的身体调养不说,也没有华国那么多狗仔,氛围相对轻松……
再三权衡之下,老拜斯曼就带着包括医生、护士和秘书、保镖等在内的庞大团队过来,截止跟冼淼淼见面的今天为止,已经在这岛上等了六天。
老拜斯曼在这座岛屿的机场、码头乃至最高档的几家酒店都安排了人,所以昨天冼淼淼一行人一到,他就知道了。
只是虽然来了,可老拜斯曼也是近乡情怯,来的时候无比激动,这会儿反而担心起来,怕儿子不欢迎他来,因此迟迟不敢露面,只是在远处偷偷的看。哪成想任栖桐没发现,却先让冼淼淼“逮住”了。
见老拜斯曼似乎有些忐忑,冼淼淼貌似不经意道,“也是巧了,前不久他还跟我商量,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您呢,没成想今天在这里就见到了。”
话音未落,就见老拜斯曼的眼睛都亮起来,身体也微微前倾,很急切地问,“真的?他说的?”
“当然是真的,”冼淼淼毫不在意的跟他对视,又笑,“我也没有骗您的理由。”
这话确实不是她临时编出来骗对方的,之前任栖桐确实有这个打算,只是毕竟父子之间还有些心结,他自己平时就不爱回去,更别提将冼淼淼带回去给父亲看,所以一直这么拖着。
冼淼淼算是看出来了,这父子两个其实心里早就接受了对方,只是任栖桐小时候毕竟受过的伤害太深,在亲情方面有些自我封闭,渴望却又胆怯,因此始终不敢迈出第一步。
可现在老拜斯曼都不顾身体追到这里来了,可不就是解开心结,推动父子关系进步的最好机会?
就像任栖桐希望冼淼淼一切都好一样,冼淼淼也希望他能彻底摆脱过往的阴影,勇敢走出去。
当然,她还是会以任栖桐的意愿为基础,如果他当真不喜欢,那么自己自然不会强逼。
再说老拜斯曼,他这次确实是太想念儿子了,本也没想太多,就觉得哪怕远远地看几眼也好,没想到竟意外看到了那位姑娘,也算是意外之喜。
其实只要是任栖桐真心喜欢的,老拜斯曼都不会太反对,更何况这姑娘跟自家儿子不仅门当户对,难得的是对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丝毫不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大小姐们差,也觉得十分满意。
这会儿又听冼淼淼说儿子竟真的想过要带她回来跟自己见面,老拜斯曼心里不禁又惊又喜,瞬间就觉得看到了希望。
以前他不是没想过,但也只是想想而已,现在梦想一朝化为现实,他顿时就有些承受不来。
他甚至忍不住在想,儿子是不是已经原谅自己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又能更贪心一点?比如说再努努力,多活几年,亲眼见到孙子孙女出声,听他们软软的喊自己祖父……
这人活着最怕没了奔头,之前任栖桐回意大利,在老拜斯曼发病时破例留下,结果他就挣扎着好了起来;这会儿又亲耳听冼淼淼说儿子有可能已经原谅自己,老拜斯曼就又凭空生出一股勇气,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冼淼淼在旁边冷眼瞧着,只觉得可怜又可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过了会儿,任栖桐从海里上来,跟几个刚认识的朋友道别之后,就本能的往冼淼淼原本所在的太阳伞下望去,谁知底下竟空无一人,他脸上的笑容一滞,飞快的朝那边跑去,连途中有人试图跟他搭讪都顾不上搭理。
人不在,衣服也没了,任栖桐就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揪起来。
明明知道她不可能丢下自己不管,可那种害怕被抛弃的感觉,还是止不住的从内心深处涌上来。
“嗨!”冼淼淼突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笑嘻嘻道,“这位先生你找呀!”
话音未落,任栖桐就猛地丢下冲浪板,回过神来狠狠抱住了她,过了好几秒钟才低低道,“以后不许不等我!”
冼淼淼一愣,蹭蹭他的脖子,“好,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等着你。”
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的任栖桐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放开手,干咳一声后道,“咳,倒也不用一定等着……”
冼淼淼就笑,微微踮着脚尖吻了吻他的嘴角,“傻子,当然要等你啊,不然我一个人有什么趣儿?”
刚还挺霸道的任栖桐立刻笑的像极了他肩膀上纹的那朵向日葵,特别阳光,带些孩子般幼稚的满足。
“走吧,”冼淼淼忽然拉着他的手,又把椅子上的T恤递给他,“穿好衣服,你得陪我去见家长啦。”
任栖桐很听话的套了T恤,刚要问什么家长,却见斜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走到了炽热的阳光下。
他的脚步停了下,喉头滚动,嘴巴莫名的有些干。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
冼淼淼悄悄看了看他的脸色,有震惊有意外,但唯独没有厌恶,也就放下心来。
“走吧!”
任栖桐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是有些迟疑,冼淼淼又轻轻拉了下,便也乖乖跟着走了。
老拜斯曼到底没听医护人员的劝说,显得有些急切的迎上前,然后父子两个就在大太阳底下无语对视,都挺紧张,然后也就都不到该怎么开口。
冼淼淼不觉好笑,主动出声打破沉默,“怪热的,去阴凉下面说话吧?”
老拜斯曼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带头往回走,只是一边走又一边忍不住偷偷回头去看任栖桐,好像在最终判断对方到底有没有因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而生气。
冼淼淼正想下一步再怎么走呢,任栖桐却已经先拧起眉头,对老拜斯曼道,“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吗,就到处乱跑,这里又这么热。”
虽然是带着责怪,但老拜斯曼却跟得了宝贝似的高兴起来,立刻解释道,“已经好了很多,这次我是征得了弗兰的同意后才出来的,他说这里气候温暖湿润,很适合休养。”
任栖桐这才不说话了,只是到底也没生气。
重新回到太阳伞下,任栖桐先跟一直陪在老拜斯曼身边的另一位中年男士打了招呼,又简单询问了老拜斯曼的身体情况,双方显得很是熟络。冼淼淼这才知道原来对方就是随行的医生。
弗兰医生显然也很乐意看到父子两个重新聚在一起的场面,回答起来声音也十分轻快。他先是肯定了近期老拜斯曼的恢复情况,又证明自己确实是说过温暖湿润的海岛适合休养,紧接着便话锋一转,道,“不过最近这一带气温上升太快,休养可以,但最好不要暴露在阳光下。”
任栖桐就面无表情的去看刚才信誓旦旦的老拜斯曼,后者眼神有些飘忽,隐隐有些心虚。
总体来说气氛相当不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是任栖桐不爱说话,冼淼淼也不好像在国内自己地盘上那样口无遮拦,老拜斯曼也只得自力更生,努力找点儿话题聊。
“埃尔,我刚才已经跟这位冼小姐聊过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虽然内心渴望亲情,但任栖桐这人说得好听点是克制自律,说得不好听了就是闷骚,指望他踩着别人递出来的台阶下,然后顺水推舟的营造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是没戏了。
于是冼淼淼就见他微微抬了下眼,继续面无表情,“当然。”
老拜斯曼看来也是早就习惯了,竟也不以为意,努力套近乎的热情丝毫没受到打击,又继续道,“只是我来的突然,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不知道冼小姐”
话没说完呢,任栖桐就轻飘飘丢了句,“她什么都不缺。”顿了下又道,“缺什么也有我买给她。”
冼淼淼看的简直要笑出来,不由得抬头去看那位弗兰医生,却见对方也是一脸的好笑加无奈。觉察到冼淼淼的视线后,弗兰医生还冲她一耸肩,一摊手,意思是爱咋咋地吧!
那话怎么说来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再往前推十来年,大约包括老拜斯曼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一个局面吧?
落到任栖桐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和母亲们眼中,恐怕他早已经成了心思深沉的代名词:分明就是诡计多端,哄得老头儿围着他团团转,却偏偏要做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来,真是可恶!
这么一来,哪怕任栖桐确实不想参与到家产争夺战中,恐怕也早已经被列入劲敌名单,等老拜斯曼百年之后,无论如何也会有他的一份,甚至极有可能是相当丰厚的一份。
落到旁观者眼中,就真是应了那句话了:不争就是争。
冲浪对于体力消耗很大,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任栖桐也玩了两个多小时,冼淼淼看下时间,主动邀请老拜斯曼跟他们一起共进午餐。
老拜斯曼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还是本能的先看任栖桐,大有: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一个人回到冷清空旷的酒店,吃一顿寂寞空虚冷的午餐“的意思……
任栖桐瞧了他一眼,再看看冼淼淼,似乎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点了下头。
得了答复的老拜斯曼似乎一下子就被注入了强心剂,整个人容光焕发、生机勃勃起来,他立刻“得寸进尺”的建议道,“我早来了几天,知道有一家餐厅很棒,不如就去那边吧?”
冼淼淼是无所谓,而既然二人天堂已经无望,那么任先生表示不管去哪儿他也都不在乎了,于是老拜斯曼最终如愿以偿的带着儿子儿媳妇向自己推荐的餐厅走去。
好吧,虽然现在还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但既然两个孩子都彼此倾心,那么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不是么?
因为那家餐厅距离这边不远,而且道路两旁都是高大繁茂的椰子树,老拜斯曼就建议走过去。
一路上,他在前面走,任栖桐和冼淼淼在后面跟着,三个人虽然没有多少交流,可后面一对儿小年轻怎么看都觉得前面的老头儿步履轻健,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那么一股子舒展。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老拜斯曼深知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稍后整个用餐过程都表现的很正常,当然,如果忽略他不断劝说孩子们多吃些,再多吃些的话。
在他看来,能意外跟儿子儿媳共进午餐已经是意外之喜,要是表现的太过急切,没准儿反而会把孩子们吓跑,还是要徐徐图之。
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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