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隆!”雷声滚滚,暴雨如瀑。古老的清河城,在闪电中忽隐忽现。
驻守在城内的签军不多,只有两千七百出头。然而,城内官仓中堆放的粮草,却足足有十万石之巨。
如此庞大的数额,让签军都指挥使郝威,每天夜里都紧张得睡不着觉。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像驻守在平原城的签军都指挥使王兴祖那样,被悄悄杀上门来的宋军,用火雷弹炸得粉身碎骨。
平原城北门口横着一条河,临清城的西北,则曾经是运河水道上最繁华码头。
虽然从黄河沿岸退回来的大辽东路军,撤到了洺州城后,便不再继续后撤。宋军想要偷袭临清城,无论如何都绕洺州不过。
但是,当初平原城,也一样位于大辽东路军背后。韩青却在夜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了平原城外。
随即,宋军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炸碎了城门,将躲在城内的签军将士连同大辽南面行人司的精锐们,一道斩杀殆尽。
夜里紧张得睡不着觉,白天时候,郝威脾气就会变得极差。再加上今天暴雨忽至,雷声滚滚,他烦躁地提着鬼头大刀,无论看见谁,都想朝对方脖子上来一下。
一众签军儿郎,则全都被吓得心里发毛。
谁不知道,郝都指挥使从他祖父那辈起,就是职业刽子手?砍人脑袋就像切菜一般熟练。
大伙被强征入伍,已经够晦气的了。万一不小心触了郝都指挥使的霉头,被他借机施展了“祖传手艺”,岂不是有冤都没地方诉?
“都给我盯好了,别以为下暴雨,宋军就不敢杀过来。那姓韩的是扫把星转世,根本不能用常理揣摩!王兴祖和他麾下的弟兄,就是因为一时大意,全都死得不明不白。”郝威在敌楼内瞪着一双猩红色的金鱼眼在敌楼内接连转了三圈儿,也没找到出刀的目标。不甘心地停住脚步,恶声恶气地威胁。
“是!”众签军儿郎心里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回应。
有关韩青是转世历劫人的谣言,因为萧摩柯、萧排等人的死,在黄河以北,以飞一般的速度,传得沸沸扬扬。
让太后萧绰这个始作俑者都预料不到的是,谣言给大辽带来的破坏,目前竟然远远高于大宋。
大宋朝廷做事向来慢慢吞吞,即便开始着手对付韩青,也不会立刻就将韩青调回汴梁,囚禁起来或者杀掉。
而大辽这边,很多将门子弟,却从父辈们的口中,听说过上一个转世历劫人郑子明的故事。进而对此番南征的目标能否达成,深表怀疑。
既然转世历劫人出现,意味着天下必定由大乱转向大治,或者由大治转向大乱。
眼下大辽铁骑长驱直入,对宋人来说,岂不正意味着天下大乱?
既然注定要由大乱转向大治,辽国将士还打个什么劲?早点回家,还能保住性命和先前劫掠所得。再继续打下去,弄不好连本带利带性命,都得还给对手!
将门子弟开始怀疑,迅速蔓延到了其他中下级将领队伍。有关南征有可能失败的议论,在私下里纷纷而起。
类似的议论声多了,肯定会影响到军心的稳定。而军心不稳,士气自然一落千丈。
特别被辽国当做仆从带着出征的草原各部武士,以及被辽国当做苦力使唤的签军儿郎,很多人已经开始在悄悄收拾行李。只待大辽主力一败,就立刻撒腿向北,以防到时候连消息都得不到,就被辽国当做牺牲,留下来阻挡追兵。
“耶律隆兴大帅,还在洺州!”仿佛能猜到,手下大部分弟兄的心思,郝威用手指抹了几下刀锋,撇着嘴提醒,“他是皇上的亲弟弟,眼下位置比咱们还靠南两三百里地。只要他不继续北撤,咱们大伙谁提前跑回家去,最终不会是死路一条?”
“将军说得对,只要耶律大帅不继续往北撤,咱们就哪都去不了。”指挥使张谦咧了下嘴,哭丧着脸附和。
“都打起精神来,哪怕是熬日子,也得熬到耶律大帅先撤到临清以北。”都虞侯杨欢是个读书人,也哭丧着脸,帮郝威做动员。
“那是!总不能走在大帅前头!”
”唉,熬吧,应该也用不了太久了。只要大帅撤了下来,少不得要让咱们将粮草装上河船往北边运。那时候,大伙就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回家了!”
“熬吧,用不了太久了!”
“唉……”
其他几个低级将领纷纷点头,对郝威、张谦和杨欢三人的话,表示赞同。
谁都没察觉,自己在说话之前,已经预设了立场。那就是,东路军主帅耶律隆兴从黄河岸边撤到洺州之后,还会继续朝北撤退。不可能重新旗鼓,再次挥师南下,与李继隆、韩青等宋将一决雌雄。
“将军,有船,河上有船!”一个淋得宛若落汤鸡般的签军都头,忽然急匆匆冲入敌楼,手指城外方向,高声叫嚷。
“轰隆!”一记闷雷炸响,闪电照亮敌楼内所有人的面孔。全都如同抹了一层香灰。
“迎战,准备迎战。所有弟兄都出来,拆房子,用砖瓦堵死临清城四门!”终究是做过刽子手的人,郝威心理素质最高,七八个弹指过后,就第一个缓过神来,将鬼头刀高高地举过头顶。
“迎战,迎战!”
“拆房子,拆房子堵城门!”
……
敌楼内,惊呼声紧跟着响成了一片。签军大小头目们。一边叫嚷着,一边冲出去招呼各自麾下的弟兄。
暴雨如瀑,电闪雷鸣,他们一个个很快就全都被浇成了落汤鸡。然而,却浑然不顾。
毕竟,比起丢掉性命,被雨淋上一场,简直是赚翻。这当口,谁还顾得上想,淋雨之后会不会生病?!
在他们的全力动员下,城内的签军士卒们,也全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用了不要一个时辰,便拆掉了二十几座青砖大屋,将临清城的四座城门,全都用砖块,堵了个严丝合缝。
如此一来,即便用火药炸,在临清城墙被炸塌之前,四座城门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然而,让他们哭笑不得的是,从运河上来的那几艘大船,根本没靠向临城西北方向的码头。
冒着暴雨,一艘艘大船沿着运河径直向北,仿佛临清城和城内的签军,根本不曾存在。
“将军,好像,好像是货船。”指挥使张谦见识广,顶着湿漉漉的脑袋,钻进敌楼里,小声向郝威汇报。“是过路的货船。径直向北走了,没打算在码头停留。”
“货船?胡说,兵荒马乱的,哪可能有货船通行?”郝威心情骤然一松,随即一跃而起,三步两步奔向护栏。
雨比先前已经小了很多,目光透过雨幕,他果然看到,正在远去的几艘船舶,全是方头方脑的造型。
甲板上没有船帆,只有房子大小的船舱。船尾处,几个艄公披着蓑衣,慢条斯理地探下竹篙,随即轻轻一撑,就让船顶着小雨,继续轻飘飘远去。
“奶奶的,是哪个王八蛋发了横财,居然用货船来运!”郝威又气又羡慕,指着远处的货船,破口大骂。
运河上的货船,他们以前也见到过。临清城内储备的粮食,至少有七成,是用这种看起来很笨的货船,从更北的城池运过来的。
这个时代,兵荒马乱。寻常商家,当然不可能再沿着运河往来贩货。然而,大辽的贵人们,却可以征用货船,将抢到的好东西一路送回南京(现在的北京)。
“将军,借一步说话!”都虞侯杨欢悄悄跟上来,扯着郝威的衣袖说道。
“怎么了?你认识船上的标志?到底谁家的?”郝威不高兴地瞪了对方一眼,瓮声瓮气地追问,“放心,隔着这么远,我骂的声音再大,船上的人,也听不见!”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杨欢记得连连跺脚,拉着郝威的手腕,就往敌楼内扯。
郝威虽然出身于刽子手行当,却向来敬重读书人。犹豫了下,迈动脚步,任由杨欢将自己拉走。
“船上运的不是货物。货物重,运货的河船,吃水肯定比这深。”待到了没人处,杨欢立刻松开手,用极低的声音提醒。
“啊?”郝威再度大吃一惊,追问的话脱口而出,“不是运货,他们冒着大雨往北走图什么?闲的么?如果传递军情,船再快也不可能比得上快马!”
“不知道!”杨欢四下看了看,轻轻摇头。
“不行,这些船来历蹊跷。老子得把它拦住仔细查验一番。来人,拆了北门,备马!”郝威心中警兆大升,转身就冲向了下城的步道。
货船在运河上走得再快,也快不过骏马。而运河水面只有两三丈宽,弟兄们骑着快马追上货船之后,用飞爪、绳索和弓箭,就能将货船统统拦下。
“不要!”还没等他走出三步远,都虞侯杨欢已经尖叫着追上来,死死拉了他的手腕,“不要,郝将军,这事儿,您就当没发生最好。您刚才都说了,姓韩的是个扫把星。万一船上是他的人……”
“什么,韩青的人?韩青的人,往北去……”郝威眉头紧皱,厉声反问。
紧跟着,他又激灵灵打了哆嗦,用力点头,“对,对,咱们刚才啥都没看见。咱们是担心有蚁贼冒雨袭城,才堵住了四门。赶紧,你去你把所有都头以上的弟兄,给老子喊过来。老子跟他们叮嘱一番。这事情,今后谁敢乱嚼舌头,老子就割了他们的脑袋点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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