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十一点,在导演的严苛指导下,包蓉终于杀青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戏份,第二天一早拖着行李箱逃也似地坐车疾驰而去,一秒也不愿多待在这个鬼地方,完全没有了来时的嚣张得意。
贺心宸认为有几条依旧不够完美,打电话训斥了孙祥一通,大抵内容是以后选小配角也不能这么随便,再给关系户开后门就把他扫地出门。
包蓉离开之后,整个剧组的氛围重新活跃起来,杰西化妆时左一句“总算走了”右一句“真他妈晦气”,连盛旭都脸上的笑容都明朗了不少,也敢跟安嘉月打招呼了:“早,嘉月,今天是你的独角戏,加油哦。”
“嗯,谢谢盛哥。”安嘉月礼貌地回。
盛旭今天只有上午一场戏,几分钟的片段,拍完便去市区赶一场商业站台活动了,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是池乐的单人戏份。
也是整部电影中的一场重头戏。
剧情衔接池乐在琴房被扇耳光那一段,池乐在校受了欺负,头晕难受,痛苦烦躁,回到家后想睡个觉缓解。
最近阴雨连绵,他把洗了没干的衣服都挂在烘干机上,睡前想起烘干机还开着,便过去关掉,摸摸机器出风口仍有余温,想着反正断电了,就让衣服再烘会儿,于是直接回房睡了。
这一念之差,令他失去了父母留下的房子。
半夜,衣物因封闭的高温环境阴燃,导致着火,老房子地板是木头的,许多年没上蜡了,又干又脆,火苗从衣服上落下来,立刻点燃了整个客厅。
池乐命大,被呛人的烟味熏醒,千钧一发之时火里逃生,并敲响了领居家的门,让邻居帮忙报火警。
消防车来的时候,火势尚未蔓延到周围邻居,只是池乐的家与回忆,统统付之一炬了。
室内着火的内景拍摄很危险,而且万一烧毁房间,重新搭建一个也费时费力,故而这场戏放到了所有内景戏的最后拍。
道剧组准备了拍摄专用的火架,点燃之后,整个狭小的屋子内热气冲天,火光刺眼。安嘉月第一次拍火灾戏,刚开始难以适应,拍了五条才过。
接着杰西给他化了劫后余生的“烟熏”妆,准备迎接真正的演技大挑战。
接二连三的巨大打击令池乐彻底崩溃,陷入绝境,跪在着火的楼房外歇斯底里地痛哭流涕,直至昏迷,整段哭戏长达四分钟。
演这种桥段伤神又伤身,难上加难的是,剧组不会真的烧房子,道具组布置了绿幕,所有室外着火场景均由后期特效完成。
无实物表演,即便是演了几十年戏的老戏骨也不容易把控,安嘉月这些年虽然演技没落下,但毕竟演的都是烂片,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挑战,想想都觉得吃力。
正式开拍前,贺心宸屏退闲人,喊他过去,引导他的情绪:“你想一件令你伤心的往事,告诉我,我帮你找找感觉。”
安嘉月笑笑:“那可太多了。”
贺心宸微愣,沉默片刻,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
“没早点出现。”
“你出现得已经够早了,我原本以为下辈子才能遇着这么个人呢。”安嘉月开玩笑似地揭过这页,“伤心事儿是吧,我想想,唔……最伤心的应该是跟你分手吧。”
贺心宸的目光闪动:“真的吗?”
“真的,那天发生太多事了。”安嘉月一想起来就隐隐头痛,“所有负面情绪积压在一起,导致我当时很失控,逮着个人就发泄,你正好撞枪口上,所以对你说了特别伤人的话,抱歉。其实你没那么差劲,起码在我遇到过的男人里,绝对算不上差劲。”
贺心宸也短暂地陷入了难以忘怀的回忆,好一会儿才抽离出来:“那时的我确实混账。”
“算了,都过去了。”
“嗯。”贺心宸又说,“但你这个回答让我很难办。身为导演,我希望你一会儿情绪不到位的时候,可以想象我们再次分手,但身为你的男友,我希望将分手二字彻底从你脑中剔除。”
安嘉月失笑:“那你到底要我怎样?”
贺心宸也没了办法:“先拍一条看看效果吧。”
打板声响。
池乐扑通!跪地,身上穿着睡衣,被烟尘熏得灰蒙蒙的肤色中透着灼烫的红,他喘息急促,呆呆仰头望着面前熊熊燃烧的房子,他看不见被消防员用水枪喷射过的地方都成了一片焦黑,几乎融入深幽的夜色。但他能闻到臭气熏天的焦味,他曾经美好温馨的家,如今成了一片废墟。
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无望可期。
火光映在他的漆黑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情绪,唯有一片空洞的死寂与绝望。
慢慢地,他的眼眶变红,眼眸变湿,表情开始扭曲,直至崩溃。
——摄像机全程怼着安嘉月的正脸拍。
没有燃烧的房子,没有邻居奔走的场景,他面前只有一个火架——用于打光,以及一台冷冰冰无生气的摄像机,所有画面全靠自己想象。贺心宸坐在他跪朝的方向,他余光瞥见贺心宸没在看监视器,直接紧盯着他的表情。
薛振宇不知何时也来了,像个副导演似地看着监视器。
昨晚薛振宇的话突然划过脑海,安嘉月无法自抑地出神了一瞬。
这一瞬没能逃过贺心宸的眼睛,立即喊了停,提醒他要专心。
安嘉月点头,鞠躬对现场工作人员表示抱歉,接着重拍第二遍。这次顺利进行到了痛哭部分,然而总感觉差了点火候,他直觉自己哭得不够撕心裂肺,于是提高音量,掐着嗓子低吼出沙哑崩溃的哭声,逼迫自己去回忆那晚分手的场景来增强情绪:
他坐在手术室外,贺心宸找到了他,然后他们开始吵架……
[嘉月,你年纪小,喜欢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以他为全世界,可我不能。]
……
[那时候……有些苦衷。现在依旧有,等我解决了再告诉你。]
……
[处在这样一个责任大地位高的位置,很多事他身不由己。我不能说百分百,但我能说,他再喜欢你,也极有可能舍弃你。]
……
几句不同时空的话语穿梭交织,接连不断地反复浮现于脑海,怎么驱赶也赶不走。在某一瞬间,它们重叠在了一起。
安嘉月突然意识到,从过去到现在,状况其实从未改变,就像被困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土拨鼠之日,他依旧奋不顾身全心全意,而贺心宸依旧有所顾虑无可奈何。
想得太过投入,他忘了自己在演戏,怔怔出神,停止了哭泣。
这一条肯定不能用了,摄影师没等导演命令便停止了摄像,转头望向贺心宸询问意见。
贺心宸皱眉不解:“嘉月,怎么了?”
安嘉月还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如梦初醒般望过来:“抱歉……走神了,再来一次。”
然而第三次,他又走神了。
并且整个人明显出戏,神态已经不是池乐的神态了,而是安嘉月本人。
贺心宸从导演位上起身,薛振宇跟着过去,在贺心宸伸手抱人之前拦住了他,低劝:“别冲动,你这样会传出风言风语,让剧组其他人怎么看他?电影还没拍完,少生事端。”
贺心宸顿了顿,转而搭上安嘉月的肩,扶他起来,问:“今天怎么了?不像平时的你。”
安嘉月哭得头昏脑胀,心乱如麻,用袖子擦去泪,声音疲惫:“我脑子里很乱,没法专心,今晚能不拍了吗?我想早点回酒店休息。”
贺心宸愣了愣。
薛振宇倒抽一口凉气,有丁馥的例子在先,他脑中警铃大作,预感自家大少爷要发火,急忙抢先劝道:“嘉月,别任性,这么多人候着你呢,何况心宸的时间多宝贵啊,你耽误一天,他就得再向公司请一天假,你知道这对公司的损失有多大吗?”
“可我真的找不回状态了,我很清楚,硬拍下去也只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安嘉月注视着沉默的贺心宸,坚持道,“抱歉,贺导,我能回去吗?”
摄影师、灯光师、导助、场务等统统停下了手里的活,不敢出声,彼此之间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完蛋”两个字。片场有几个万纳的老员工,亲眼见识过当年丁馥不配合被换掉的场面,心道这些新人演员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轻叹着摇了摇头。
薛振宇仍企图挽回局面,肃着脸呵斥:“嘉月,别乱说话,搞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
一只手挡在他嘴前,拦住了他后面的话。
“好,回去吧。”贺心宸温声道,“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先别睡,我一会儿回来跟你谈谈。”
安嘉月吸了吸鼻子,红通通的眼睛盯着他,有点儿难以置信。
贺心宸抬手,似乎想摸他脸,但半途变了方向,轻推自己的眼镜,转头面对目瞪口呆的众人,语调毫无起伏:“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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