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间。
贺心宸拧了冷水龙头,从毛巾架上扯了条毛巾擦头发,擦完挂在脖子上,从浴室出来,听见敲门声,转身进去裹了条浴巾。
“谁?”
“贺导,是我。”
他脚步一顿,站定在离门三四米的位置。门下有道缝,透出走廊上的光,能看见两条腿的阴影。
“咔嗒”,门开了。
门外人侧身从半开的门与门框之间钻了进来,自觉地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抬头冲他讪讪一笑,似乎也刚洗完澡,穿着成套的天蓝色棉睡衣,有些起球了,裤腿还有些短,能看见一小截细细的脚踝,脚下一双凉拖,圆白的脚趾露在外面。
“贺导,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安嘉月的嗓音带着点刚哭过的哑,眼睛还是红肿的,“于维让我来问您,能不能给他个机会,让他给您道个歉。”
贺心宸的视线在他身上游走了几秒,转身走到桌边,开了瓶矿泉水:“他自己没嘴吗。”
安嘉月:“他说他的经纪人试了所有方式,您都拒绝沟通,只好托我问您一声了。”
贺心宸将喝完的空瓶扔进垃圾桶:“我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你也不用替他来说情,这不是你的义务。”
“确实不是,但他的经纪人也是我的经纪人,就算于维不开口,我的经纪人肯定也会找我向你说情的。如果是他开口,那我只能尽力说服你了,毕竟他是我的上司。于维的话没事,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去告诉他我也没办法就行了。”
“办法不是没有,看你愿不愿意。”贺心宸回身走向他,头发上的水珠从发梢滚落至胸膛,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流淌,没入下身裹着的浴巾中。
安嘉月咽了口唾沫:“我不愿意。”
贺心宸走至他跟前,低头看他,没有戴眼镜,眸色黑如鸦羽,沉郁幽深:“我还没说是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愿意。”
“那就不要半夜来敲我的房门。”贺心宸抬手,替他系上了睡衣最上面的扣子,“回去睡觉,其他的别管,安心拍戏,关于你的不利言论我会让人清理,这事跟你没关系。”
安嘉月抓住门把差点准备逃跑了,悻悻地放下:“哦……那你自己怎么办?不出面回应一下?”
“我不在乎。”贺心宸说完,倏然抬起长长的睫毛,“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应?”
安嘉月暗骂自己蠢,只好坦白:“我看见你微博了……”
“看见我关注你了吗?”
”看见了……”
“那能回关我一下吗?”贺心宸头更低,鼻尖几乎抵着他的,“从你以演员身份开通微博的那天起,我就关注你了。这些年你演过的电影,你的戏份我至少都看了二三十遍。”
“呃……谢谢你?”
贺心宸的呼吸近在咫尺,声音低哑:“可不可以给你最忠实的影迷一个拥抱?只是拥抱。”
“……”安嘉月深吸一口气,撑着他的肩膀,缓缓将他推远,“我想我白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贺导,我不想跟你再续前缘,我的人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不希望再有任何波动。”
“我很高兴你用了‘再续前缘’这个词。”贺心宸遭到拒绝,也不胡搅蛮缠,很有风度地后退站直了,浅笑道,“俩个人相遇,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才叫缘分。如果俩个人都不喜欢,就算遇上几百万次,都不算缘分。如果一个喜欢一个不喜欢,喜欢的死缠不放,不喜欢的想走,那更不是缘分,是痛苦。你觉得我们之间是缘分,说明你还喜欢我。”
安嘉月张了张嘴,难得哑口无言,只好叹气:“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先回房去了。”
贺心宸绅士地为他开了门:“嘉月,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印象不佳,希望在剧组的这段时间,我能令你改观。晚安。”
安嘉月神色复杂地看他片刻,最终没说什么,回房去了。过了许久才想起来,忘了问贺心宸,这么明目张胆地只关注他和自己的爸,不怕他被封杀了?还是说……贺心宸已经说服家里人了?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还不给他一个承诺。如果不是的话,又为什么要重新追他。
这个问题太复杂,他思考得脑袋都疼了,也没思考出一个结果。
一夜过去。
于维粉丝的情绪仍旧高涨,热搜高居不下,贺心宸最新一条微博下已经被喷了上千条,把于维急得焦头烂额,第二天一大早又来问有没有帮忙传话。
安嘉月如实回了,略微夸张地编了几句贺心宸如何如何生气,自己如何如何被骂,于维听得感动又害怕,哭丧着说:“谢谢你嘉月,下次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可我现在该怎么办啊,这样下去马总肯定也要骂我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他三天两头被马涛骂,不也好端端的。
“你最好还是自己来剧组一趟吧。”安嘉月提议。
于维踌躇半天,视死如归道:“……行吧……”
上午的戏拍到一半,薛振宇这个制片人又大驾光临了,走到监视器后的贺心宸身后,弯腰说了几句话。
安嘉月昨晚夜戏哭太多,这会儿眼睛还没完全消肿,戏被挪到了下午,坐在一旁的树荫下围观,只见贺心宸摇了摇头。
但薛振宇又说了几句,贺心宸皱起眉,沉吟片刻,最终点头了。
薛振宇走出拍摄场地,过了没一会儿,领着三人过来了。
于维走在张勇和马涛中间,低着脑袋,像一个做错事被家长带着来见老师的孩子。
有人气能赚钱真好,犯了错也有人帮忙解决。
安嘉月想起自己刚进天艺的时候,有次跟马涛去接待一位投资人,陪酒陪笑,喝到胃涨想吐,委婉地拒绝了投资人递来的又一杯白酒,回去就被张勇和马涛骂了,说他没眼力价儿。后来是他自己去找那位投资人道歉,真的喝到了吐,才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年轻人不懂事,能理解”。
马涛此刻是赔笑的那位,对着比他小一个辈分的贺心宸点头哈腰。不知说了些什么,贺心宸站了起来,从监视器后离开,点了点头,其余三人都瞬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安嘉月以为这事了结了,没想到这时于维朝他走来,高兴道:“嘉月,贺导答应跟我们吃顿晚饭了!马总让我喊你一起去。”
你们四个的事喊我趟这趟浑水干什么?安嘉月推托了几句,可惜未能成功。
马涛三人一下午就待在片场,等贺心宸空档的同时看自家艺人拍戏,见缝插针地夸赞这条拍得好、那条拍得美。
薛振宇低笑:“拍得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老板的马屁拍得真是好。”
安嘉月心想确实,可面儿上还得维护自家老板:“马总他比较热情,贺导也确实拍得好。”
薛振宇:“心宸也就这个优点咯,其他方面一塌糊涂,尤其感情这块儿,你也这么觉得吧?”
又套话。安嘉月笑笑:“怎么会呢,贺导优点那么多,又有才又有钱,还长得帅,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停停停,别闭着眼瞎吹了。”薛振宇翻白眼,“他大度?他大度还用得着我来协调这事儿?”
安嘉月知道他俩关系好,薛振宇不过是嘴上发发牢骚,立场上百分百是贺心宸的人,他可不会蠢到跟着一起吐槽贺心宸,继续闭眼吹:“于维的粉丝骂了他,他不高兴很正常呀。不过他还是讲道理的,否则也不会答应于维吃饭了。”
薛振宇:“不是他讲道理,是我给他讲道理,我说于维跟嘉月一家公司的,马涛又是嘉月老板,如果这事你拒绝和解,那嘉月在公司的处境就很尴尬,说不定他们老板一气之下不让他演你的戏了,那多麻烦,还得重新找人。”
安嘉月失笑:“您拿我当枪使啊?”
薛振宇:“别说,你这把枪还真好使,一听这话,他立刻就答应了,不愧是他的宝贝小心肝哟。”
安嘉月浑身起鸡皮疙瘩:“……您说笑了。”
薛振宇挤眉弄眼:“你俩是不是有过一段?心宸说你甩了他?牛比啊嘉月,我跟他认识十多年,从来没见他被人甩过。”
“……是有过一段。”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隐瞒也没意义,“不过就三四个月,感情没多深,吵了一架就分手了,是我甩的他,但他走得也很干脆。”
而且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他以为贺心宸之后怎么也该再来找他一两次,然而并没有。可能是他分手时故意说的狠话伤到贺心宸的自尊心了,也可能是他高估了自己在贺心宸心里的地位。
贺心宸喜欢他,像那些男人一样。却不深爱他,也像那些男人一样。
消失五年突然出现,也不说清楚当初为什么离开,说好的承诺也没带回来,就开始穷追猛打,甜言蜜语深情款款,谁信呐。贺心宸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涩高中男生,是从小沉浸在名利场的富家贵子,逢场作戏这种事,或许比他更拿手。
退一万步讲,就算贺心宸是真心想跟他复合,或许也只是因为没睡够。赔了几十万只睡了一次,确实挺亏。
安嘉月咂了咂嘴,一摸口袋,想起还穿着戏服,于是转头问:“薛哥,有烟吗?”
薛振宇讶异:“你还抽烟?看着不像啊。”
“嘿,人不可貌相嘛。”
薛振宇正好有包软中华,抽了一根给他:“喏,要给你点火吗?”
“不敢不敢。”安嘉月接过打火机自己点了火,吐出第一口烟雾时,发现不远处的贺心宸正在看他,眉头紧皱,似乎很不满他染上这种不可爱的恶习。
安嘉月又狠狠吸了一大口,挑衅似地冲他呼出。
越不喜欢他越好,谁稀罕这种落不到实处的喜欢?别再来搅乱他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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