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亭主驾到”将孟锦华和高士袗的目光吸引到篱笆门外的一队来人身上。
为首的是一辆精致舒适的牛车,车后跟着一队随从。锦华奇怪道:“我记得嵇康的妻子是曹操的孙女或曾孙女吧,怎么坐着一辆牛车来了,比钟会的那辆马车可寒酸多了!”
“这你就不懂了,在魏晋以前,马车较为尊贵,但是东汉末年以来,连年征战令马匹的数量急剧减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牛来拉车。曹操有句诗‘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可见战争的惨烈。为了推行节俭的风气,曹操号召官员们的衣着和车驾都要尽量朴素,牛车成了贵族官员的出行工具。自魏晋到初唐,牛车慢慢地成为了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奢靡华丽的牛车层出不穷,失去了当初曹操崇尚节俭的意味。这位亭主出身皇室,自然要乘坐地位更高的牛车,钟会的马车怎能与之相比呢?”
“原来如此,看来这牛车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了。”锦华唏嘘道。
两人说话的功夫,长乐亭主的牛车已经在篱笆门外停稳,有侍女上前听命,只见牛车的帘子微微挑开,里面的人对外面吩咐了几句,帘子迅速合拢。
“这亭主果然身份高贵,相貌不轻易示人。”锦华伸长脖子,也没看见车里人的样子,“既然她来了,那么屋里弹琴的那位,想必就是嵇康了!哎……”
“怎么,和你想象的不一样?”高士袗乐道,“不够帅么?”
“怎么说呢,那人形象气质都不错,可就是感觉差了那么点儿意思,但究竟差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两人说着,只见小童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将亭主的侍女迎进了屋子,不一会儿钟会就从屋里匆忙地走了出来,来到亭主的牛车前行礼问安,之后带着随从恭敬地陪侍在一旁。
等了半天,屋子里再次传来悠扬的琴声,里面的两个人并没有一人出来见驾。
“这嵇康的架子好大,老婆都找到门口了,还不出来迎接,就算他身为夫君可以摆摆谱,可亭主的身份比他高吧!”锦华撇嘴道,“我要是亭主,就进去把人给拎出来,捆好了扔在车上,带回洛阳城!”
“听出来了,你又在拐着弯地取笑我。”高士袗想起自己被李公子捆上马车的糗事,“长乐亭主可不是太平公主,人家矜持稳重多了。你以为古代女子都像你们现代女子那么自由奔放,大唐只是个例外罢了……”他小声嘀咕道。
锦华对他翻了个白眼:“这叫做社会的进步,懂么?”
“别翻白眼了,再翻都赶上阮籍了。”
“话说,为什么没看见竹林七贤的其他几位,他们不是经常一起在竹林里畅游么?”
“你看那边,又来人了。”
高士袗指了指不远处的竹林,从里面优哉游哉地走出了四个人。
一位年纪稍长,五十岁上下,高冠博带,面容端肃;
一位三十岁左右,头上戴着青色的纶巾,一袭青衫,袒露着襟怀,手里拎着一个酒坛子,边走边饮;
后面跟着的两位很年轻,只有十几二十岁年纪,形容姿态都十分洒脱飘逸,一位怀中抱着一把琵琶样子的琴,边走边随意拨弄着,一位手中摇晃着一根柳条,逗弄着林间飞来飞去的雀鸟。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锦华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人,“看他们几人的样子,应该就是‘竹林天团’的其他几位成员了吧?小女子才疏学浅,高老板快跟我说说他们都是谁?”
“我也只是猜测,不一定对,”高士袗道,“那位年纪最长的是山涛,饮酒的应是阮籍,怀里抱着琴的是阮籍的侄子阮咸,拿着柳条逗鸟的是七贤里年纪最小的王戎。”
“好厉害……”锦华佩服道,“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我都有点儿忍不住要崇拜你了!”
“这些事,只要稍微读些古书便能知道,不算什么。”高士袗得意地一笑。
“那个阮咸怀里抱着的是琵琶么?”
“不是,那个乐器叫‘阮’,就是以阮咸的姓氏所命名的。”
“哦,那么阮籍的头上戴的是什么,我怎么觉得好像在电视剧里见过。”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纶巾’。”
“羽扇纶巾的纶巾?”
“正是。纶巾是幅巾的一种,大多用青色的丝带编成,因为诸葛亮喜爱佩戴这种幅巾,又被叫做‘诸葛巾’。”
他话音刚落,四人已经走到了篱笆围栏近前。只听阮籍饮了口酒,高声吟道:“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驱马复来归,反顾望三河!”
小童子听见他的声音,忙跑出来开门迎接。他哈哈大笑几声,进门而去。阮咸和王戎也跟随着他旁若无人地走进门去,只有山涛留意到了长乐亭主和钟会的车驾,上前对亭主行了礼,又和钟会寒暄几句,才迈着方步走进屋去。
没多久,屋子里传出了琴歌谈笑之声,似乎将屋外的一切人事物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小小的篱笆围栏仿佛成了一个不能跨越的屏障结界,将世俗的一切都隔离在围栏之外,哪怕外面天崩地裂、地动山摇,也丝毫不能影响屋中人的世界。
“1、2、3、4、5、6……”锦华口中喃喃地道。
“你数什么呢?”
“不对,怎么少了一人?”
“是啊,我也发现了,少的难道是向秀?”高士袗也摸不着头脑了。
两人正说着,锦华怀中的“牵牛星”突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她慌忙从怀中掏出来,只见“牵牛星”的触角和背后的翅膀快速震动着,响声越来越大。
一旁的众人,连同钟会和牛车上的长乐亭主都听见了响声,一起探头向锦华手中之物看去。
“快关上!”高士袗忙对她道。
她慌忙关掉“牵牛星”,小声道:“这东西响了,难道说咱们要找的衣裳就在附近?会不会是刚进去的那四个人,他们某人身上所穿的服饰?”
“极有可能!”高士袗对看着他们的众人道,“是小妹抓的天牛郎,叫起来冒犯了众位大人,我们这就去把它放掉。”说罢一扯锦华,两人向屋后跑去。
到了屋后,锦华问:“现在怎么办?”
高士袗已经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动作迅速地画了起来。
他将刚才看到的四个人所穿的服饰依次在土地上用树枝画了出来,却根本毫无反应:“怎么回事?难道又记错了什么细节?”他和锦华一起回忆了一遍四人的穿着,又仔仔细细地画了一回,仍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难道是另外两个人的服饰?”锦华提醒道。
高士袗点点头,又将之前屋子里嵇康和刘伶的服饰画了出来,却仍旧毫无反应。
“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惟有贫贱,可以无他。歌以言之,富贵忧患多……”
一段悠扬的歌声从两人的身后传来,孟锦华和高士袗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樵夫背着刚砍好的木柴走了过来。
锦华端详着他的身姿和打扮,尤其是身上的那几块歪歪扭扭的补丁,指着他道:“他就是昨晚弹琴的那个樵夫!”
高士袗上下打量着樵夫的模样,脑中突然灵光乍现。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突然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夫君,我等候你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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