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是嵇康,那你究竟是谁?”钟会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在下乃嵇先生的弟子,赵至。”赵至取下头上的绣帽,拾起扔在地上的半臂锦,恢复了自然的状态,是一个年轻俊朗的少年郎。他对钟会施礼道:“家师入山云游已好几日,今日不在家中,方才多有得罪。”
钟会回礼道:“无妨,你方才所说的,恰是我心中所想。纵然当世之人皆以阴柔的男风为美,嵇先生也绝不会同流合污的。你方才一番演绎,惟妙惟肖,不愧为先生的高足,钟某佩服!”
“不敢当。”
“不知嵇先生何时归家?”
“多则一个月,少则三五天,我也不能确知。”赵至又施了一礼,随后礼貌地看着钟会,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
钟会相当识趣地道:“今日叨扰了,待先生回来后,烦劳将钟某拜访求见之事转告。”
“在下自当转告。”赵至说罢,做了个送客的动作,抱着琴转身进屋而去。小童子上前把刚才钟会弄翻的小矮几、莲花香插等收拾起来,随后关上了篱笆围栏。
钟会看着房门再次紧闭,心中怅然若失。
“果然够高冷,”孟锦华对高士袗嘀咕道,“嵇康的徒弟都这么高冷,真不知道他本人会是怎样清冷的感觉了……”
“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曾说,‘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虽然有些夸张,但足见嵇康超凡脱俗的气质。”高士袗道。
“这样一个人,和阴柔、病娇实在沾不上边。”
两人说着,见钟会又坐上了马车,队伍调转头开始行进。
“他不会要回洛阳城吧?”
“不知道,毕竟嵇康不知何时回来,朝中事务繁忙,钟会也许不会留在此处干等。”
“那我们怎么办,还要跟着他回去么?”锦华犹豫起来。
“我以为还是跟着他为好,毕竟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无处容身,况且也还没找到衣裳的线索。”
“你不怕回到洛阳再遇上那位李公子?”锦华看着他坏笑道,“洛阳城里可都是一群如狼似虎的纨绔子弟。”
“你是想留在这里见嵇康吧,”高士袗见她调侃自己,反唇相讥道,“可惜他不食人间烟火,不会在意我等俗人的。”
锦华眼看着一行人离竹林越来越远,正在着急,却见钟会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从上前聆听他的命令,之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荒郊孤馆,吩咐众人在那附近就地扎起临时营帐。
“你的心愿达成了,钟会要在这里小住几日,等嵇康回来。”高士袗道。
“迷弟就是迷弟,见不到偶像绝不回去。”锦华唏嘘道。
“真没想到钟会对嵇康如此痴迷……”
“所以伤害起来,下手才会那么狠毒吧。”
两人说着,也上前帮忙扎起营帐来。直到入夜,营帐终于扎好了,他们和一些随从被分配到了一个小帐篷里。两人自从来到魏晋,还没有合过眼,所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夜半时分,锦华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琴声,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下子清醒起来。上次她在唐朝时,晚上听见乐声,就遇见了太平公主,这次会不会被她遇见嵇康吧?
她爬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借着月光向琴声传来的方向摸去。
绕过钟会所住的营帐,她找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就在那座孤馆后的凉亭之中。她蹑手蹑脚地一步步靠近凉亭,琴声越来越近,月光勾勒出一个朦胧的人影。
难道真的让她撞到了嵇康?她压住心头的狂跳,睁大眼睛看向那个月下弹琴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极为普通的粗布衣裳,上面歪歪扭扭打着好几个补丁,头上戴了一顶斗笠,怎么看都和白天所见到的那个樵夫的装扮差不多,或许就是那个樵夫也说不定。
什么嘛,激动了半天,竟然是个樵夫在弹琴!
她心里凉了大半截,这个倒霉的魏晋,全是名不副实,故弄玄虚的花招子,来了这么两天,每天都是惊吓和打击!她一阵心灰意冷,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那个樵夫开口道:“姑娘要走,是我的琴声不好听么?”
她停住脚,转身尴尬道:“哈哈,那个,不是不好听,是怕打扰你弹琴。”
“你是见我一身破衣烂衫,便觉得琴声也索然无味了么?”
“没、没有……”锦华挠挠头,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没错。一开始,她以为是嵇康在弹琴,就觉得琴声十分悠扬,令人飘飘欲仙,可当她发现弹琴的不过是个樵夫,顿时对琴声没了丝毫兴趣。
“姑娘不必隐瞒。可见世人爱琴大多是叶公好龙,追求虚无缥缈之物罢了,并非真的懂得这琴中之趣。”
这个樵夫说话,还真有点儿哲理。锦华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走上前坐在樵夫的对面:“都说弹琴是文人雅士的爱好,士无故不撤琴瑟。你一个樵夫怎么也弹琴?”
“这又是姑娘的偏见了,只要懂得琴中的意趣,无论何人都可以弹琴。若是不懂,即便日日弹琴,也不过是个会弹琴的傀儡,供人取乐罢了。”
“有道理……你的琴是跟谁学的?”
“住在那边,有篱笆围栏的那户主人。”
“你是说嵇康教的你弹琴?”锦华惊讶道。
“对,就是那位先生。”
锦华顿时又觉得这琴声比刚才悦耳了好几倍,果然如这樵夫所说,人看待世间万物归根结底是个心态问题:“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孤馆遇神》。”
她听到这个名字,想想身处的环境,觉得浑身有些发凉。正在这时,身后有人举着灯笼走了过来,是钟会的随从。他对着樵夫和锦华呵斥道:“这么晚了,谁在此处乱弹琴,打扰了我家大人歇息!”
待他看清楚弹琴的是一个樵夫,便上前指着樵夫道:“一个樵夫弹的什么琴,快走快走,别让我打你!”
“官爷勿恼,我这就走。”樵夫抱琴起身,慢悠悠地走出了孤馆。
锦华盯着他的背影,健朗笔挺,姿态十分洒脱悠然,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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