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兼回到北京时，脑袋里还是懵的。
原本南下拓展市场一路凯歌，却在进入广东后遭遇阻击，始终打不开缺口，而就在这个时候，顾违一个紧急的电话，让他更加感到雪上加霜。
”什么？采购拿回扣导致零部件批次有问题？“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于是，他立刻决定，全体回北京。
杜小美纵然有百般不情愿，却也执拗不过老板，只能跟着一起回。
”说吧，具体是什么情况？“
一见到顾违，王兼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顾违此时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头发油得可以直接把手抹上去当成润手油来擦，一看就是又熬了通宵。
王兼有些不忍心：”要不，你先休息休息，我们再聊吧。“
”没事，这件事很重要，直接说吧。“顾违把王兼拉到他们俩共同的办公室里。
说是办公室，其实只是一个与公司其他办公区域相对隔断的区域而已，所以，他们十分注意说话的音量。
”老朱有问题，他肯定拿了不少星超的回扣。“顾违压低了声音说道。
老朱是他们负责采购的手下，三十多岁，算是公司里相对年纪比较大的，也是前阵子扩张时招来的，此前在一家小型外企，后来觉得外企在国内越来越没前途，又号称对卫星导航格外感兴趣，所以才加入了他们。
王兼其实一直没有完全相通，以老朱的背景和履历，为什么愿意选择他们这家初创企业。
“你是怎么发现的？有证据吗？”王兼也低声问道。
“还记得我们在舟山渔场第一批的天星三吗？就是第一天装船就坏了那台？当时我们找到的原因是螺丝钉有质量问题。回来后，我特意抽空去调查了一下，发现那一批次的螺丝钉好像都有质量问题，不过，不幸中的万幸，那一批当中的天星三只有那一台流向了舟山渔场，其它的都被装在前阵子要发到舟山的批次当中，被我们及时发现，没有发货，否则，我们现在不但要召回，还要承受商誉和成本上的损失。”
“听上去，不仅仅是采购的问题啊，品控也有失职的嫌疑......”王兼紧皱眉头。他虽然对顾违的话深信不疑，却也十分谨慎小心。
“这个我也调查了，品控那边没有针对这一批次的螺丝钉走流程，之前我们不是从星超买，从这一批开始才换成了星超，但那时候我们都不在公司，老朱说服品控不去检测，所以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好大的胆子！”王兼差点喊出来。
他不能容忍天星展讯竟然有这样的事情，采购可以说服品控不去检测产品质量！
但他也很无奈，公司小，这些职能听上去很大，却都只有一个人，而如果只有一个人，所谓的流程其实就是依赖于那个人的品行。
品控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而老朱作为采购已经算是老油条，如果出现利益冲突，又没有上下级关系，老朱肯定会利用经验占据主动。
不过，短暂的冲动之后，王兼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老朱让品控不检验是有问题的，不过，你说他拿回扣，有实锤吗？”
“肯定有利可图啊，不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顾违不解的反问。
“好，交给我吧，我去调查调查。你就专注在天星四上，都靠你了，不过，先好好休息休息，别把自己身子累垮了。”王兼决定结束这次谈话。显然，仅仅靠顾违提供的信息，并不足以让他去把老朱开除掉，但是他也不想打击顾违的积极性。
“嗯，你回来就好了。”顾违点了点头。
两人结束谈话后，王兼远远的看见老朱在走廊尽头抽烟，于是整理整理思路，走了过去。
“最近怎么样啊？老朱。”他从身后打招呼。
老朱正眯着眼抽烟，把烟雾不急不徐的吐出来，一眼瞥见老板过来，连忙把烟从嘴边拿开。
“哎哟，王总回来了。”
“对，有很多新业务，采购量要加大了，你得做好辛苦的准备。”王兼笑道。
“那是好事情啊，就怕没有采购量，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成多余的人了？”老朱趁机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摁灭。
“不可能的，你经验这么丰富，就算我们天星展讯没机会，你在社会上还不随便找。”王兼不动声色。
“老板，你别寒碜我，我都奔四了，现在去哪儿找工作啊？你还年轻，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天星展讯明天倒闭，你也能找到好去处，我可不同，没有什么公司愿意招我这样的中年人，更何况我也没什么核心竞争力，又不是技术专家，唉......”
“有本事总归会有去处，我不担心我自己，也不担心你......”王兼回应道，然后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你到我们这里干了这么些时间，觉得我们跟你当时呆的外企相比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从采购的角度？有什么建议和想法都尽管提。”
”不，不，我觉得挺好的，“老朱的眼珠子转了转：”外企的流程太繁琐僵化，我当时呆的那家还不是什么500强，就是一家小型家族企业而已，却也各种条条框框，没有效率。咱们这里一切都以业务为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流程，很灵活，很敏捷，很有活力，我不觉得有哪些方向需要向外企去学，当然，我说的是采购和供应链管理这个领域啊，别的领域我是外行。“
”哦，那你觉得我们这个行业的采购有什么特点呢？跟你之前的行业相比？“
”还真有些不同，说实话，我虽然对卫星导航还挺感兴趣，尤其是咱们自主的天罡系统，但这个市场太小了，我们的产品规模和量上不去，导致开发和维护供应商都挺困难。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适的，还得供着，否则人家凭什么陪你玩啊？一年采购量还不如别的客户一个月的多......“
感觉老朱对这个话题有很强的倾诉欲望，一口气说了很多。
王兼听完，抿着嘴，微微点头，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在心中飞速的思考着。
他觉得老朱说得有一定道理，于是决定把话题挑明。
”听说近期我们有一批螺丝钉存在一些质量问题？你觉得需要供应商做些什么吗？如果需要我出面去找他们，尽管告诉我。”
王兼用真诚得眼光盯着老朱。
听到这个问题，老朱的眼神瞬间闪烁了一下，然后马上表情很夸张的回答：“别提了！那家叫星超的供应商已经算是不错了，老板，你想想，他们一年卖我螺丝钉能卖多少颗？我们一台接收机上只有个位数的螺丝钉，一年就算卖一万台，也只有几万颗，而有些客户，可能一周就买一万颗，你说，他们会重视谁？把一些边边角角淘汰的批次给我们，我们也得接着不是？顶多抗议抗议，靠他们的职业操守去按照合同行事，但他们要是不理我们，我们的办法真的不多，警告？无效，打官司？费时费钱。而如果要换供应商，真的很难找......恕我直言，老板，我虽然很感谢你愿意帮忙，但哪怕去上门找他们，也没啥用。“
听完这些话，王兼没有言语，他反复思量着一个问题：”难道是因为认命？因为知道供应商不会有什么改变？或者说，希望给这家叫星超的供应商更多一点时间来慢慢支持我们，所以才让品控别太较真？“
他心中没有答案。
”王总，我得先去忙了，感谢你对我工作的关照，我刚才说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供应商不好管，我也得硬着头皮去管不是？“
老朱此时匆忙告辞，留下王兼一个人立在原地。
他又想了半天，从其它渠道又了解了一些情况，晚饭时分找到顾违：”走，我请客，我们有一阵没一起吃饭了！“
顾违午饭后总算去睡了一觉，此刻看起来没有那么疲惫不堪了。
两人找了一家街边的家常菜馆。
”怎么样？老朱那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一坐下，王兼还在看着菜单时，顾违就忍不住问道。
”我去旁敲侧击了一下，又从不同角度摸了摸底，觉得背后的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中复杂，而且......我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拿了回扣......”王兼放下菜单，把自己的思考结果一五一十跟顾违做了介绍。
“什么?那你的意思是？”顾违感到有些意外，他觉得不可思议，如此板上钉钉的事情，都影响到了产品对于启动客户的用户体验，王兼却依然没有下定决心。
“我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吧，谨慎点好，毕竟我们就他一个采购，如果开掉，还要花时间招，招来的人也未必好用，关键是，没多少人愿意来我们这儿......”王兼很理解顾违的心情，耐着性子解释。
“你这是在纵容不良行为！王总啊，兄弟啊，这样可不行！我们的产品从天星四再往后，改进是越来越难了，对供应链的依赖更高，要求也更苛刻，你这样的态度，会毁掉我们的前途！”顾违吼道，双拳有些颤抖。
王兼有些惊异的盯着眼前的搭档，这是顾违第一次对他发火。
他隐约觉得，一些不好的苗头已经在孕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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