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的一年,人事、世事都在变,久木和凛子的感情也比去年有了明显的变化。
变化之一是凛子开始主动和久木约会了。
当然不是说她以前消极,但一般都是久木发出邀请,凛子仅仅顺从而已。
但自从进入了新的一年,凛子要求久木必须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有时她在电话里主动提出“我想见你”。
对于一向谨慎的凛子来说,由被动变为积极主动,是个不小的变化。
而这一变化,与元月三号见面时,她宣布“从今以后,我只想和你见面”的事不无关联。
此事的好坏姑且不论,进入新年之际,凛子决心在恋爱方面向前跨进一步。
配合着凛子的这种变化,两人约会的场所也跟着有所改变。
迄今为止,他们常去的是大饭店或东京郊外的旅馆。偶尔也光顾一下情人旅馆,但这种地方好像是专为做爱去的,感觉有点别扭。
结果只好经常利用大饭店了,可是,不住宿觉得可惜,半夜三更退房也不太体面,而且,房间不固定,让人心神不宁。再说,每次的费用累计起来的话,也是相当不可观的。
不如索性租一间房,随时可以见面,又省钱。
久木跟凛子一商量,她也很赞成。
久木也想过应该拥有只属于两人的秘密房间,只是没说出来,因为他有些担心会因此陷得太深。
不过既然凛子也赞成,久木就下了决心。
找来找去,最后定在了涩谷。这里无论是离世田谷樱新町的久木家,还是离住在吉祥寺的凛子家都不太远。从车站徒步十分钟的距离,是个一室一厅的单元房,月租金十五万日元。
交通方便的地方,房租就相对贵一些,但比起去饭店来说还是合算的。
一月中旬签了租约后,两人开始采买新房所需的日用品。在商场和超市买东西时,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时代,心情很愉快。家具、床单、窗帘以至餐具,所有用品都经过两人精心挑选,置办齐备了。
把买来的这些东西摆放在房间里之后,两人终于第一次在这舒适的安乐窝里约会了,那天是一月底的大寒之日。
日历上虽是最寒冷的一天,但白天气温有摄氏十度,不算太冷,屋里又有空调,温暖如春,加上初次在新家聚首,两人更是如痴如狂。
一番缠绵过后,凛子用事先买好的蟹肉、豆腐和青菜做了火锅,两人围着圆桌吃起来,宛如居家过日子的夫妻,两人不由对视一笑。
“我真想就这么住下去。”凛子半开玩笑地说,久木点着头。
“明天还到这儿来吧。”
“你可不许到别处去啊。”
两人愉快地调笑着,目光突然碰到了一起,久木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真有可能从此陷在这里拔不出来了。久木一直梦想着和凛子两人单独生活在一起,可是,一旦变成现实后,又产生了新的不安和困惑。
“我白天随时都能出来。”
“我考虑考虑。”
久木的优势就是白天时间较为自由。编辑部的工作不用按时来,按时走,这一点和搞营销的差不多,不必死坐着不动。
久木虽说是编辑,却不像杂志编辑那样需要去采访,在调查室工作一般用不着出去。当然,由于比较清闲,多少有点理由的话,出去也无妨。同僚都是降职的人,同病相怜,相互庇护,外出很方便。
并非久木有意利用这一点,但自从租了房子后,下午出去得越来越频繁了。只要在记录牌上写上为收集昭和史的资料去“国会图书馆”,就万事大吉了。
周一至周五凛子容易出门,所以,两人先约好时间,然后去涩谷那儿见面。
每人一把钥匙,有时久木先到,有时凛子先到,每次一见面,两人就立刻拥抱在一起。
以接吻代替问候之后,便倒在床上抱作一团。
虽说是大白天偷偷和情人幽会,可久木居然是堂而皇之地去赴约。他既有罪恶感,也有一种在别人工作时自己不断去约会的快感。
凛子的心情也同样复杂,嘴里说着“这样做没关系吧”,心里却陶醉在这心神不宁之中。
租了房子后,见面是方便多了,不过,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久木下午的外出增多了。
外出的理由虽然写上了“国会图书馆”、“采访”,等等,可是他原来不太外出,所以有点显眼。其他人倒没说什么,只是秘书木下小姐一句“这一阵,您好像在忙什么吧”,令久木吃了一惊。
“没忙什么……”久木否认道,但他那狼狈的表情似乎已引起了秘书的怀疑。本来他不在时,都是木下小姐帮他接电话,替他找理由掩饰的。她手上已经握着他的把柄,要是再被她发现破绽,可就麻烦了。
后来他们就把约会压缩到每周一次,其他改在下班之后。几乎每次都是凛子先到,有时做饭吃,也有时到附近的饭馆去吃。
每次他们一起出门时,都要和管理人照面。管理人年纪和久木相仿,总是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
租房时,他借用了衣川的名字,管理人不知道久木的真名实姓。可是看他不常住在这儿,还时常和一位女性一同进进出出,大概也猜测到了这个房间的用途。
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每当听见管理人叫他“衣川先生”时,久木就有点不知所措。
即便如此,这里还是比饭店要轻松自在得多,不过,由此引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每次和凛子两人关在房里时,他就觉得身心舒畅,不想回家。
他也想过干脆就两个人这么生活在一起吧。虽说只要打算这么做,就可以做到,但那样一来,只会把彼此逼入更为窘困的处境。
实际上每次一进房间,他们就有一种夫妻般的感觉,这也反映在日常的琐碎小事上。
比如,凛子洗洗涮涮时,总是顺手把久木的手帕或袜子给洗干净,甚至给他买好了内衣。久木并没有要她这么做,可是一到早上,凛子就会很自然地说一声“穿这件吧”,久木便穿上了给他准备好的新内衣。
久木脑子里也闪了一下,被妻子发现了怎么办?好在是同一牌子的,不会露馅儿的。
自己也太放心大胆了,不过近来与妻子处于冷战状态,几乎没有亲热地交谈过。
当然,责任全在久木,自己心里也觉得对不住妻子,可是心思已扑在凛子身上了,实在无能为力。
妻子也很敏感,并不主动亲近他。
这种冷战状态,更确切地说是双方都没有争吵欲望的冷漠状态。所以,久木以为偶尔外宿不归,不会有什么麻烦。一次,外宿回家后,早上去上班时,刚走到门口,妻子从背后甩给他一句“你出去玩我无所谓,只是别闹出什么事来,让人看笑话”。
久木一怔,回过头来,妻子已一言不发地回屋去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发现了什么吗?可他又不好直问。结果,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新年过后,和妻子的关系更加恶化了。
久木和妻子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同样,凛子和丈夫之间的裂痕也在日益加深。
尽管凛子从未说过和丈夫之间的不和,但从她平常的言行举止中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比如,以前一起过夜时,凛子担心家里,曾偷偷给丈夫打过电话。久木没问过她给谁打,看她那慌张的样子,就明白了。
可是最近,临时决定住下,也不见她往家里挂电话。倒是久木直担心,想问问她“不给家里打电话行吗”,又觉得多此一举,就把话咽了回去。
到底是凛子豁出去了呢?还是事先讲好了可以不回家呢?虽说是别人家的事,久木仍然放心不下。
这一变化,租房以后,从凛子的话音里也听得出来。
比方说,两人围着餐桌吃晚饭时,凛子感慨道:“还是两个人吃饭香啊。”
久木心想,凛子在自己家时难道不和丈夫一块儿吃饭吗?就问:“你在家呢?”
“基本上一个人吃。他回家晚,我也不想一起吃。”
凛子说得淡淡的,久木反倒不安了。
“可是,节假日总在家吧?”
“我老借口书法协会那边有事,尽量不在一起吃。不得不一起吃的时候,我就没有食欲了……”
这么一说,凛子是消瘦了。
“我快弄不清哪头是自己家了。”
听她这么说,说明凛子和丈夫的关系已经到了相当紧张的地步了。
既然双方的家庭都面临崩溃,两人又这么难舍难分,那么双方都离婚,正式生活在一起似乎更合理。久木偶尔这么想象着,设想两人美好的未来,可是,一回到现实当中,就又踌躇不前了。
原因之一是,久木觉得即使凛子愿意,把她的丈夫逼到离婚的境地也太残酷了。虽说夺了人家的妻子,还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同情人家的丈夫,有点猫哭耗子之嫌,但是,久木的确不忍心从老实宽厚的丈夫身边把他的妻子夺走。
再说,凛子本人又是怎么想的呢?不爱她的丈夫这点没有疑问,可是有没有勇气离婚呢?从社会地位和收入上来说,现在的丈夫都比久木更胜一筹,到了关键时刻,这些问题就成为羁绊了。
具体涉及离婚,久木自己这边也有不少问题。
最棘手的问题是离婚的原因完全在久木。
和妻子的关系现在虽说冷若冰霜,然而,一年半之前是很正常的夫妻;再往前推,是十分恩爱的一对儿;若追溯到新婚时期,则是自由恋爱结合的情侣。
这对儿夫妇之所以变得这么疏远,唯一原因是久木面前出现了凛子这样充满魅力的女性,所以说完全是久木造成了婚姻破裂。
有了喜欢的女人,就甩掉了没什么过错的发妻,这合适吗?
再加上久木还担心女儿。正月里女儿曾对他说:“您对妈妈亲热一点。”久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女儿是不是察觉什么了?自己怎么能不顾女儿的想法决然离婚呢?
总之一句话,已结婚二十年的夫妻,哪能说离就离呢。当然,如果两人真有心在一起生活的话,也没有办不到的事。
关键是能不能正视这个问题,至少目前,久木的心情还没有完全调整好。
在涩谷租房一个月后,即二月十四日,是凛子的生日。
那天下午六点,久木在涩谷车站附近的花店买了白玫瑰搭配郁金香、西洋兰的花束,来到了他们的住所。凛子已在此等候他了。
“祝你生日欢乐。”久木献上了花束。
“好美的花啊。”凛子嗅着花香,“这是送给你的。”说着递给久木一个饰有彩带的礼盒。
一看便知是情人节巧克力,打开包装后,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送给最爱的你。”
简短的话语、娟秀的字体里饱含着凛子的一片柔情。
“你今天收到好多巧克力吧……”
“你送的最让我高兴。”
今天,久木收到了木下小姐以及以前出版部的女性们送的巧克力,但没人能和凛子的相媲美。
“怎么给你庆祝生日呀?”
“有你这束花就足够了。”
前些日子,久木也问起过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凛子总是说今年租了房子,已经够破费的了,什么也不肯要。
“总想要点什么吧?”
“我都三十八岁了。”
比起生日礼物来,凛子更在意自己的年龄。
“不管到多少岁,也得过生日呀。”
凛子想了想说:“我有个请求,可以吗?”
“当然可以。”
“带我去旅行好吗?到一个看不到人影的地方去。”
说实在的,久木有时真想逃出这个封闭的密室,到一个杳无人迹的地方去。
“到哪儿去好呢?”
“北边寒冷的地方也行。就我们两个人一起看一整天雪景,怎么样啊?”
久木脑海里映出了他们双双伫立在雪中的身影。
情人节后的一个星期六,久木和凛子一起去了日光。
为了满足凛子“两人一起看雪景”的愿望,久木思考了一下去处。东北和北陆太远,万一遇上大雪恐怕一时回不来。而且,听说从周末开始,北陆地区有大雪警报,于是,他决定去离东京不远的日光的中禅寺湖。
十年前,久木曾在大冬天去过那里一次,白雪皑皑的群山、幽静湛蓝的湖水使他至今记忆犹新。
和凛子两人一起去那静谧的地方,该有多么惬意啊。
“我只是在夏天去过日光一次。”
“什么时候?”
“很早以前了,还是高中生的时候。”
久木暗自想象着凛子那时的模样,一定是个清秀的美少女。
“那次是坐车去的,路上特别拥挤,人多得不得了。”
“现在这个季节,没什么游人。”
凛子点点头,忽然问道:“明天几点能回东京?”
因为回东京的时间还没有定,久木反问道:“你有事?”
“也没什么事……”
“十一点左右从那边出发,直接下山搭电车的话,大概两三点就能到。”
凛子愣愣地想了一下,没再问什么,轻轻点点头。
从浅草到日光,乘特快需要两个小时。
下午一点多从东京出发时,还天晴日朗,半路上开始阴沉下来,过了枥木以后,下起了雪。
久木穿着毛衣、西式夹克,外面还穿了件黑大衣,围一条深红色围巾。凛子是黑色高领毛衣,下配同色筒裤,外套红色短外衣,头上戴着银灰色的帽子。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像夫妻,更像是情人。大概是因为凛子气质不俗、打扮入时的缘故吧。
雪花随风斜着飘落下来,枯干的农田和农家的房顶,以及环绕房屋的树木枝头都落满了积雪,宛如一幅灰白相间的水墨画。
“感觉就像来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凛子望着窗外轻声说道。
的确,置身在一派银白色的世界里,使人产生了错觉。
电车三点多到达东武日光,从那里坐出租车去中禅寺湖。
车子开上了蜿蜒曲折的“伊吕波山路”,高耸的山峰逼近眼前,大雪纷纷降落到山上。越往高处走越寒冷,雪花已变成了雪粒。
“湖周围也在下雪吗?”久木问道。
司机直视着窗刷不停扫动的前方答道:“上面和下面可大不一样。”
他介绍说:“中禅寺湖前面有白根山作屏障,挡住了从日本海方向来的降雪,所以南面的降雪量很小。”
“这么说吧,即使下雪也没有多大。”
久木点了点头,悄悄握住了凛子的手,凛子也握紧了他的手。
右边又有一座山峰逼近了,就像在偷看他们俩,这就是男体山,山形雄伟壮观,真是名不虚传。
他们眺望着那陡峭的山岩时,山上的朔风卷走了雪云。来到山路尽头时,雪小多了,天空霎时阴转晴,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
还不到四点,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
“趁着天晴了,看完瀑布再去旅馆吧。”
久木请司机先开到华严瀑布去。
“瀑布可能结冰了。”司机说道。
不过结冰的瀑布也别有一种情趣。
为了看到九十六米高的瀑布全貌,他们要乘电梯下到一百米的地方,再从那里穿过隧道,瀑布便呈现在眼前了。
正如司机所说,瀑布最上面约十米宽的倾泻口,无数根冰柱连成一片,一部分覆盖着白雪,一部分形成一个清澈透明的巨大冰块。
不过仔细一瞧,只见冰块儿里面依旧生机盎然,细细的水流汩汩地沿着岩石流向一百米之下的深潭中。
“冬天的瀑布有一种庄严神圣的感觉。”
凛子把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望着瀑布,过了一会儿,指着右边岩石上突出的支柱问:“那是什么?”
“是救命栅栏吧,万一有人从上面掉下来,可以把人接住。”
只见支柱之间铺有扇状铁丝网。
“因为这儿是有名的自杀场所啊。”
以前常有人攀着山岩到瀑布出口,从那里投身水潭,所以现在装上了防护网,防止人靠近。
“过去,有一位十八岁的高中生,留下一句‘无法理解’,便跳下去自杀了。”
“他说的无法理解是指人生吗?”
“或是人生,或是人,或是自己,总之是指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吧。”
凛子点了点头,仰望着冬天的瀑布,她的侧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过华严瀑布之后来到旅馆,已四点半了。他们被领到了一个和式套间,带有十个榻榻米大的起居室。宽大的凉台外就是中禅寺湖。
此时的湖面已被落日染红,两人被它吸引到了窗前,凝神注视着神秘而令人向往的湖面。
面对中禅寺湖的右面,紧挨着陡峭的男体山,杉树林和地面上覆盖的积雪,辉映着红灿灿的斜阳。男体山以及与之相连地伸向远方的白根山脉及左边的重重山峦都是白茫茫一片。冬天的中禅寺湖被环抱在群山之中,清寂而幽静。
湖面上不仅看不见船的影子,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仿佛早在远古时代就已是这样静寂的世界了。
“真神奇啊……”凛子不由发出了赞叹。
这赞叹不是“太美了”,也不是“真好看”,而是“真神奇啊”,久木觉得实在太贴切了。
眼前这个景象确实只有“真神奇啊”才能表述得出来。于美景中蕴藏着静谧和庄严,令人望而生畏。
两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日落时分变化万千的湖面。
刚刚还是红灿灿的山峰渐渐暗淡下去,不久化作了单调的黑白世界。除了夕阳映照下的山峦外,整个湖面也从冷冰冰的苍白逐渐转蓝,再变成暗灰色,最后只剩下湖畔四周白晃晃的雪地,一切都笼罩在了黑沉沉的夜幕下。
湖面就这样缓慢地、一步步地被暗夜吞噬进去了。
久木一边凝望着眼前景色的变幻,一边轻轻地把手搭在凛子的肩头,等凛子回过头来,两人静静地深吻起来。
在众神栖息的湖边接吻似乎是对神不敬,不过也可以看作是在众神面前的爱的盟誓。
然后他们并肩坐在凉台的椅子上。四周更黑了,冬天的湖面也沉入昏暗的夜色中,只有湖畔的一处灯光,映出了圆圆的一圈儿雪地。
“过去,这一带是不许女人靠近的。”
久木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本书。
“那时候,女人会在上山途中被赶下山来,男体山就更别想上去了。”
“是因为女性污秽吗?”
“也有这个原因,不过,很可能是惧怕女人所具有的魔力。”
“有那么大魔力吗?”
“大概有吧。”
“我也有吗?”
凛子问得十分突然,久木点了点头。凛子瞟了他一眼,说:“那我就把你拽走吧。”
“去哪儿?”
“去那个湖底……”
久木把目光投向了窗户,雪花飘舞,打在黑漆漆的玻璃上。
“那座山上和那个湖面上都在下雪吧?”
久木点点头,脑子里还回味着凛子说的“要把你拽到湖底去”的话。当然凛子不可能真的这么做,但是,久木觉得这个女人心里潜藏着要把男人一步步拽入湖底的欲念。
“瀑布那边也在下雪吧?”凛子想起了不久前去过的华严瀑布。
“在那种地方死,还是太冷了点。”
“不过,听人家说在雪里死挺舒服的。”
久木给她讲了个故事,是从一位北海道的朋友那儿听来的。
“据说那人脸朝下趴在雪地上,被人发现时,脸一点没有变样。”
“同样是死的话,还是脸色好看点好啊。”
这样聊着聊着,久木感觉到某种鬼魅气息,就离开了窗边,回到小客厅。
预订的晚餐六点半送来,他们打算利用饭前的时间,换上浴衣去泡个温泉。
虽说房间里也可以泡,但是凛子觉得既然到了这温泉之乡,还是去泡大浴池更好。于是两人来到一楼,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往前走。
给他们带路的女招待说:“今晚人少,也可以泡鸳鸯浴。”但他们还是分别去了男浴池和女浴池。
一般傍晚六点之前人最多,可是今天空无一人。久木伸展开四肢,泡在宽大的池子里,尽情享受了一番奢侈的感觉。
泡完澡,久木回到房间里,打开了电视,不大工夫,凛子也回来了。
“静悄悄的,真不错。”
看来女池也空着。凛子把头发盘在脑后,从脸颊到脖颈都红扑扑的。
“我还去泡了一下露天浴池。”
男池前面也有一个小门,从小门出去之后有个露天浴池,因为下雪,久木就没有去。
“我是光着脚踩雪走过去的。”
久木想象着赤裸裸的凛子在雪中走路的样子,觉得很狐媚。
“下到池里后,水特别热乎,舒服极了。周围下着雪,身子却泡在温泉里,实在太神奇了。”
“看来待会儿我也应该去泡一下。”
“我仰起脸看见从黑沉沉的天空飘下来无数的雪花,落到睫毛上就融化了。”
凛子正说着,女招待送来了晚餐。
“冬天是淡季,没什么可吃的……”女招待抱歉地说。
不过晚饭还算丰盛,有小菜、生鱼片和天妇罗,还有什锦烤鸭火锅。
“有什么事的话请按铃。”
女招待走后,凛子给久木斟上了烫酒。直到此时,久木才终于感受到了冬天旅宿的温馨。
两人交杯换盏地对酌起来,渐渐醉意上来,心情也舒展多了。
在涩谷租的房里,两人也一起吃过饭,现在竟在这冬天的旅馆里共进晚餐,他们不禁为这远游之趣感慨不已。
“到这儿来太好了……”
这次旅行是按凛子的希望计划的,算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谢谢你。”
凛子道了谢,她眼神迷蒙,温柔之中闪烁着火热的光芒。
听到凛子正儿八经地道谢,久木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了威士忌。
“到那儿去喝好不好?”
久木转移到凉台前的椅子上,往酒中加了冰水。凛子打电话告诉服务台已用过晚饭,然后走了过来。
“雪还下着呢。”
大概是入夜后风势有所加强,刮到窗户上的雪粒顺着玻璃滑到屋檐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雪堆。
“下一夜才好呢。”凛子自言自语着,夹起冰块儿放进玻璃杯。她向前倾身的时候,久木正好从敞开的浴衣领口窥见了她那丰满的胸部。
久木忍不住刚要把手伸进去,这时门声一响,女招待进来了。
“对不起,打扰一下。”
两位女招待收拾完餐桌,又进来一位男服务员给他们铺床。
在男服务员铺床时,久木一边观赏雪花霏霏的窗外,一边喝着兑水的威士忌。等服务员刚一离开,就迫不及待地对凛子说:“终于就咱们俩了。”
他扭头朝卧室里一看,地席上铺了两个床铺,中间稍稍隔开了一些,枕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纸灯笼。
旅店里的人怎么看我们呢?这念头只在久木心里一闪,便不再去想它,继续喝起威士忌来。晚餐时喝了啤酒和清酒,现在加上威士忌,已是醉意朦胧,浑身飘飘然了。
这舒适感来自晚上不用赶回去的安心感,还因为远离东京来到雪乡,得以忘却工作和家庭而生的松弛感。
“再开一瓶吧。”
久木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凛子担心地瞧着他。
“别喝多了。”
“这可说不准。”
久木一边往加了冰块儿的杯子里斟酒,一边说:“没准儿不能和你那个了。”
凛子听出了久木的意思,就说:“随你的便,我无所谓。”
她那愠怒的样子着实可爱,久木见她还要往杯子里倒酒,就急忙拦住了她。
凛子本来就不能喝,和久木交往以后,尝到了喝得微醉的甜头。
“到那边去吧。”
久木刚才就被凛子隐约可见的胸部所撩动,可这样对面坐着没法碰她,于是,久木拿着酒瓶和杯子,换到了已挪到角落的桌子那边,然后叫凛子到他身边来。
凛子似乎没有意识到久木的企图,老老实实地在他身边坐下,正要往杯子里加冰块儿时,久木的手倏地一下滑进了凛子的胸前。
凛子立刻躲闪,但久木的手已经紧紧握住她的乳房不肯松开。
“你干什么呀?”
这一突然之举使凛子慌了手脚,慌忙想合拢领口,但久木的手却继续入侵,两人就穿着浴衣搅成了一团。久木半抱半拖地把凛子拉到被褥上,随后紧紧地压到她身上,紧抱着她亲吻。
凛子被久木这突如其来的热吻弄得不知所措,虽被堵住了嘴唇,还抗拒似的左右摆着头,但那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很快就筋疲力竭了。
久木见她不再抗拒,便拉上和凉台之间的纸拉门,关上了灯,拧亮了枕边的灯笼。
凛子闭着眼睛软软地躺在床铺上,醉意朦胧的样子。
久木掀开她略微敞着的浴衣胸襟,轻轻捧住了白皙的乳房。
此刻,只有床头的灯笼在见证着这雪中湖畔旅馆里两人的缠绵。
久木放下心来,更大胆地掀开凛子的浴衣,端详了一会儿她的乳房,然后把脸埋进女人的乳沟。
也许有点醉了,他想就这么依偎在女人柔软的胸前。
他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地伏在凛子胸前,听见凛子轻声说道:“刚才我把脸埋在雪里试了试。”
凛子说的是刚才去露天浴池时的事。
“你刚才不是说在雪里死去时,脸朝下比较好吗?”
“很冷吧?”
“也不怎么冷,把脸一埋进雪里,四周的雪就一点点融化,抬起脸时觉得很冷。”
“雪里暖和?”
“是啊,虽然喘不过气来,可是感觉脸周围的雪在融化,我想,就这么睡着的话,准会死去的。”
没想到凛子竟然在下着雪的露天浴池里做这事,久木不安地欠起身,看见凛子用一种虚幻缥缈的眼神注视着前方。
久木常常弄不清凛子在想些什么。
就像刚才吧,以为她高高兴兴地去享受露天温泉,没想到会把脸埋到雪里,模仿在雪里死的人。
久木也知道她是闹着玩儿,可是这种做法还是让人无法理解,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你为什么这么做呢?”
“想试试看呗。”
凛子微微侧过身去,背朝着久木。久木也跟着侧过身,从凛子的腋下把手伸过去,摸到了她丰硕的胸部。
“真静啊。”凛子听任他抚摸,说道。
在雪天的湖畔,莫说是汽车声音,就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侧耳细听,静得能听见下雪的沙沙声。
“几点了?”
“还不到十点呢。”
在都市里的话,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真滑溜。”
久木的手从凛子的胸前滑向她的下腹部。
要是在平时,他会温柔地爱抚一番,以期结合,可今晚有点醉了,久木不想做什么,只想摸着这柔滑的肌体睡一觉。
“挺有弹性的。”
久木摸着她那圆圆的臀部。凛子小声说:“我已经不年轻了。”
“你才三十八岁呀。”
“所以说是老太婆了。”
“还早着呢。”
“不,已经老了。”
凛子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说:“我觉得也够了。”
“什么够了?”
“活到现在也够了,不用再活下去了。”
“你是说死也没关系?”
“对,我可不想活那么久。”
和凛子说着说着,久木就睡着了。记不清说到哪儿了,反正是抵不过醉酒后的倦怠,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久木被渴醒了。灯笼已关掉,只有过道里昏暗的灯光从门缝漏了进来。
昨晚,久木睡着的时候,灯笼是亮着的,可能是凛子起来关掉的。两人当时是紧挨着睡的,现在中间隔开了一些。
久木伸手开亮了灯笼,看了下表,才半夜三点钟。昨天晚上十点睡的,睡了五个小时了。
大概是醉醒的缘故,久木觉得嗓子发干,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倒了一杯,一边喝着,一边走到凉台上,拉开窗帘向外张望。
外面还是黢黑黢黑的,雪还在下,连玻璃框上都落满了雪。
久木看着瑞雪,又想起了凛子昨天晚上把脸埋进雪里的事。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荒唐的事呢?久木回想着刚才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又喝了些白水,望着窗外的飞雪,久木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
他记起快入睡时凛子说“我已经是老太婆了”、“活到现在也够了”等的话。
想到这儿,久木突然回头朝卧室里看去。
凛子不至于真想要去死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久木心头。他回到卧室内,凛子还侧身睡着。
久木凑近凛子的脸,借着灯笼端详起来。长长的睫毛紧闭着,俊俏挺直的鼻梁在她的脸颊投下淡淡的影子。
有这样安详的睡容是不会想去死的。
久木安慰着自己,拉上凉台的拉门,回到床铺上。
跟睡前一样,他的手又从凛子腋下伸过去,轻轻揉着凛子的乳房,用手指捏着她的乳头。凛子哼哼唧唧的,像要躲开爱抚似的蜷起了身子。
看来她还没有睡够,久木缩回了手,搂着凛子闭上了眼睛。
实在没有比女人的肉体感觉再好的东西了。
互相是不是喜欢,当然也很重要,但是,男人和女人的肉体只要相互一接触,心都会平静下来,任何烦躁忧虑,任何怯懦不安都会淡漠下去的。
这个世上生存的所有生物,只要肉体一相交,就不再有争斗。唯独被工作、生活困扰的人类,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首先为了去上班要分开,其次在别人面前也不能搂搂抱抱,再加上道德、常识、伦理等赘疣的搅扰,肌肤之亲的机会一下子减少了。
值得庆幸的是,久木现在正最大限度地接触着凛子身体的各个部位。
久木的胸部贴着凛子的后背,从腹部至胯部紧挨着凛子的腰和臀部,下肢和她的下肢重合在一起,而双手则放在她的胸前和小腹上。
这给予自己无比的温馨和安宁的肉体,是绝不可能变硬变凉的。
久木又安慰了自己一遍,便沉入了梦乡之中。
睡梦中久木恍惚听到了凛子的声音,他睡意蒙眬地睁开眼睛,看见凛子正坐在他的枕旁。
“好大的雪哦。”
久木听凛子一说,抬起头来,倾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现在几点?”
“才六点。”
久木起身走到凉台上,窗帘已拉开了一半,这里日出比较晚,再加上下大雪,所以外面还很暗。雪粒不断飘落到漆黑的玻璃上,像白色的箭头飞来飞去。
“这雪还真不小。”
说完,他记起临来时凛子曾问过回去的时间,就说:“到中午估计会停的。”
既然这样,着急也没用。回到床上,久木叫凛子过来,凛子拢紧领口,静静地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久木感受着凛子的体温,解开了她的衣带,敞开她的前襟。
久木昨晚喝多了酒,什么也没干,搂着凛子睡着了。现在他把手伸到凛子的秘处,反复而轻缓地爱抚着,等待她渐渐升温。
值得庆幸的是男人休整了一夜,精力得到了恢复。
凛子的花园很快滋润起来,久木更紧地贴近她,就像和他的动作呼应一般,屋外一阵风声呜咽而过。
突然,久木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粗暴地一把掀开被单。
“你怎么啦……”
久木不顾凛子的惊愕,一下子剥下了凛子的浴衣,让她全裸。
在这风雪包围中的隆冬旅宿里,无论是旅馆里的人,还是呼啸而过的寒风,都不会知道女人一丝不挂地袒露在被褥上。
又是一阵夹雪的疾风呼呼刮过。
外面虽然是风雪连天,有空调的房间里却暖融融的,低矮的灯笼映照出了凛子的裸体。
女人的身体丰腴白皙,久木坐在她的脚边,自上而下俯瞰她的全身,随后慢慢埋下头去,先亲吻着她的乳房。如果有人正从拉门门缝偷看的话,一定以为男人在向全裸的女体膜拜呢。
久木对创造出如此美妙艺术品的造物主以及展示出这种美的大度的凛子,抱有由衷的感谢与敬意。
他把脸埋在凛子胸前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向下移动,从柔软的腹部一路亲吻到下面淡淡的繁茂处。
一瞬间,凛子轻吐一口气,同时扭动起身体,男人这才意识到,抬起头来。
尽管亲吻她的秘处也很不错,但是,眼下自己最想要的还是嵌入的紧密感。
男人熟练地拽过自己的枕头,垫到女人的腰下面,女人对这种做法早已心有灵犀,略微欠起腰部,配合得相当默契。这样一来,她两腿自然微微叉开,黑色的繁茂处便向上突起了。
在女人的千般姿态中,没有比现在这样更淫荡和具有挑逗性的姿势了。
男人见状更加按捺不住,轻轻抬高女人双腿,向左右分开,自己腰部贴紧女人胯间后,慢慢地顶入。
与此同时,又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像是被风声引导着似的,男人前后移动起身体来。
男人一边与女人紧密结合,一边缓慢地前后移动着身体。此时最关键的就是男人要稍微沉下腰来,这样在反复动作的过程中,就能够不断摩擦女人的敏感部位,使女人的快感渐渐地被激发出来。
最初女人还有些羞于表现,反应不太明显,然而当男人自下而上不断冲击、揉搓花蕊的时候,她再也耐不住这强烈的刺激,微微张开双唇,越来越急促地呻吟起来。
做爱的起因多种多样,结局都是男人败在女人的石榴裙下。
这次也一样,起初男人睥睨全裸的女人身体,精神抖擞,威风凛凛的,在结合后,驱动自己的身体进攻对方的同时,自己也忍耐不住而释放出来。可是就在这个瞬间,雄伟的男人之山刹那间失去了张力,犹如一堆瓦砾坍塌于女人肉体之上。
从女人一方来看,君临自己之上的男人,会在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具尸体压在自己身上。
总之,那一刹那,男人的身体变得一片褴褛,而女人的身体则变成了娇艳的丝绸。
这时候的女人是否还会爱恋这个变得褴褛的男人,就要看这之前男人的做法及女人的满足程度了。
在这冬天的旅宿中,心满意足的女人将整个身子依偎着男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男人的肩头。
不可思议的是,事前是久木为凛子服务,而现在则是凛子为久木服务了。
从两人现在的情形可知,性的飨宴已经结束,男女互换立场,女人漂浮在丰饶的大海上,男人却不断在萎缩、平静下去,变得像个死人了。
然而久木从这濒死之境振作起了精神。他知道,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够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但那样一来,就有可能把好不容易得到满足的女性置于孤独和寂寞之中。
纵使倦怠至极,他仍然挤出所剩无几的力量搂住女人,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他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从中寻求新的刺激与快乐。
而是想要在激情过后,通过身体的接触,一起进入安宁。
正是为了完成这一责任,久木再次把凛子揽入自己的臂弯,以胸当枕,让她和自己一起沉入大雪纷飞的清晨小睡里。
清晨做爱后两人身心俱疲,随后小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久木醒来翻了个身,凛子也被他的动静弄醒了。
“几点了?”
久木看了看枕边的手表,告诉她九点多了。
两人都不想马上起床,懒洋洋地躺着,听到阳台外面又一阵风声呼啸而过。
“雪还在下吧?”
久木点了下头,又赖了一会儿才起来,拉开了窗帘,白色的雪花纷纷落向窗户。
从昨晚到天亮雪一直没停,而且越下越大。黎明时漆黑一片的玻璃窗外,此刻虽已恢复光亮,但外面是漫天飞雪,白蒙蒙一片,只隐约看到凉台下突出的屋檐。
“这雪能停吗?”
凛子也起来了,担心地望着窗外。
早晨的时候,久木说过中午会停的,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已经起床了呀。”
他们正看着雪花飘飘的窗外,昨晚的女招待走了进来。因为他们预定了十点的早餐,她是进来做准备的。
“这雪真不得了。”
久木揣着手跟女招待寒暄道。女招待一边拉窗帘,一边说:“下这么大也不多见,今天早上的报纸因为下雪都没来。”
“路不通了吗?”
“大概山路太陡了,上不来吧。”
久木想起了那弯弯曲曲的“伊吕波山路”的陡坡。
“我们想十一点下山。”
“现在经理正和山下联系呢,请稍候片刻。”
女招待鞠了一躬,离去了。凛子不安地用手涂抹着雪花不断飘落的窗玻璃,久木这才意识到他们被困在这中禅寺湖的旅馆里了。
其实选择来日光是因为离东京不远,交通便利。虽然对冬天日光的寒冷也有思想准备,却万没想到会大雪封山。
久木担心地打开电视,天气预报员说:“有一强低气压从北陆一带到达关东北部,白天一整天将是大雪天气。”
其间男服务员进来收起被褥,女招待端来了茶水,摆放早餐。房间里倒是暖融融的,门外便是让人睁不开眼的暴风雪。
“这么大的雪一年也赶不上一回。”女招待怀着歉意解释道。
可是大雪是不会给她面子的。
“给车轮缠上链条也不行吗?”
“路上到处都是雪堆,根本开不动的。”
也是,雪这么大,从九曲回肠般险峻的“伊吕波山路”开车下山简直不可想象。
久木万般无奈地吃起早饭来,而凛子还在挂念着回去的时间。
“你打算几点回去?”他向凛子问道。
“最好三点以前。”
要想三点以前到东京,一小时后就得出发。
“有什么事吗?”
见凛子支支吾吾的,久木也不好再追问,不过,三点之前恐怕回不去了。
吃完饭,刚打开电视,经理就来了,对他们说:“现在中禅寺湖和山下日光的交通都已中断,请你们先在房间里休息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能通车?”
“那得看雪什么时候停了,弄不好得等到晚上了。”
久木回头瞧了瞧凛子,见她低着头,脸色煞白。
已经十一点了,雪一点也不见小。
细一看,雪粒很小,算不上大雪,但被风一刮,就成了风卷雪,遍地都是雪堆。
“看来够呛了。”
凛子三点回到东京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你还是打个电话吧。”
怕自己在旁边碍事,久木说完就到楼下的大浴池去了。
路过服务台时,他看见有七八个客人想要离开,拿着行李看着外面的大雪,大家都因下雪回不去而焦急。
久木泡完空无一人的温泉回来,见凛子坐在小客厅的镜子前,正用小拇指搓揉着眼角四周。
“怎么样?”久木担心凛子打电话的事,问道。
凛子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
“不去哪儿?”
“侄女的婚礼。”
“你的侄女?”
“不,是他的。”
也就是丈夫的哥哥或姐姐的女儿了。不管怎么说,这么重要的活动哪能不参加呢?
“几点开始?”
“婚礼是五点。我本来只打算参加一下后面的宴会。”
已经快晌午了,就算现在通了车,回到东京也得四点了。再回家换衣服,绝对来不及了。
“他知道你来这儿吗?”
“说了一声……”
“没问题吗?”
久木说完自觉口误,马上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丈夫侄女的婚礼时,妻子和别的男人一起被大雪封闭在旅馆回不去,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呢?
两人谁也不敢再提及这个问题,又等到了下午,雪还没有停的意思。久木看着时钟从两点指向了三点。
现在即使雪停了,等到除掉积雪后通车,也得四五点了。然后下山乘电车到东京就八九点了。这还算运气好的,说不定,今晚都回不去了。
凛子此时满面愁容,如果真回不去的话,久木也是很麻烦的。
久木跟家里说的是今天回去,并没说要来日光。借口是要去京都一趟,查找有关昭和史的资料。所以,下雪回不来就不成为理由了。妻子那头好歹还能对付过去,可是,明天是星期一,十点钟有个会,必须一大早就出发才赶得上。
然而,比自己更难办的还是凛子。
没出席侄女的婚礼还不算,连着两个晚上不回家,也不说去哪儿了,本来和丈夫的关系就很紧张,这下恐怕更不好收场了。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三点已过,女招待送来了咖啡,等她刚一离开,久木就试探着问凛子:“今天回不去怎么办?”
凛子没说话,用勺子慢慢搅拌着咖啡。
“雪早晚会停的,不过,可能得再住一晚。”
“你呢?”
“当然最好是回去了,不行的话也没辙。”
“我也没关系。”
“可是,你……”
凛子镇静地仰起脸道:“回不去,有什么办法呀。”
久木沉默了。
凛子自言自语道:“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四点以后,雪似乎小了一些,可是天也黑下来了。中禅寺湖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久木站在凉台上眺望着外面。这时经理进来说:“入夜后,路上结了冰,无法开通,今晚破例不收房费,请务必在这儿住下。”
不论好赖,看现在的情况,除了留下没有别的法子。听说其他客人都住下了,久木也只好点头同意。
当然凛子在旁边都听见了,也死了心,和久木打了声招呼,就去浴池了。
剩下久木一个人看着白雪覆盖的湖畔那一处光亮,回想起去年秋天在箱根连住两晚上的事来。
那次和今天不一样,并不是回不去,而是他们自己不想回去。那是一次明知故犯的冒险,心情既紧张又感到快乐。
而这次是由于大自然的威力,才不得已留下的,完全没有了愉快和乐趣,只剩下了沉重的压抑感。
很明显,这是几个月来两人所处环境的变化导致的结果。
在箱根时,双方的家庭还没有什么大问题,能放松地连续住两晚。即使连续两夜不归,也觉得早晚会与外遇作个了结,所以不怎么当回事。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不管什么理由,今晚不回去,事态将会发生决定性的转变。
久木离开凉台回到桌旁抽着烟,琢磨起决定再过一夜时,凛子说的那句“我什么也不在乎了”的话来。
她是说今晚不回去呢?还是指和丈夫的关系呢?两者的可能性都有,后者可能性更大。
今晚凛子是否已下决心和丈夫分手了呢?若真是那样,自己也得作出相应的安排了。
望着黑下来的窗户,久木深深感到他们正在被逼入绝境之中。
不久,黑夜降临,两人都泡过了温泉,坐下来吃饭。顺序和昨天一样,心情可大不相同了。昨天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什么都新鲜,中禅寺湖、大浴池以及露天浴池,所有的一切都使他们好奇。而现在已没有了兴奋的感觉,只有无可奈何的麻木和将错就错的心态。
老是这么闷闷不乐也无济于事。为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两人较着劲儿地喝起酒来,凛子还破天荒地要了杯清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此时,东京正在举行婚礼,凛子的丈夫压抑着对妻子缺席的满腔愤懑,亲戚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一想到这幅景象,久木的头就胀大了,只能借酒浇愁。
晚饭从六点多一直吃到八点左右,凛子醺然薄醉,脸颊红红的。
突然,凛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咱们去雪地上趴一会儿吧。”凛子步履蹒跚,“你也和我一块儿去。”
凛子说着就朝走廊走去,久木慌忙拦住她。
“你醉了,太危险。”
“反正也是去死啊,还有什么可危险的。”
凛子甩开久木的手,执意要去。她头发散乱,眼光呆滞,神态异常的妖冶。
“快点,你起来呀。”
“等一等。”
久木双手摁着凛子的肩膀,让她坐下。
“你干嘛拦我,我高兴。”
凛子不满地嘟哝着,久木不理她,叫来服务员撤掉了餐桌,铺好被褥。
凛子充其量只有一两的酒量,却在泡澡后喝了好几杯冷酒,不醉才怪呢。
“你说要去的,怎么变卦了?”
凛子还惦着趴雪地的事,女招待们在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待在一边,她们刚一走,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别胡闹了。”
久木不让她出去,她非要出去,两人拽来搡去的,结果脚下一绊,都摔倒了,久木在下,凛子在上,正好骑在久木身上。
驾驭者是凛子,久木像马一样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凛子以胜利者的姿态低头瞧着他,突然间,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母豹子,两眼放光,双手扼住了久木的脖子。
“你干什么……”
凛子喝醉了酒,手劲儿很大。
“咳,咳。”
久木想喊“松手”,可出不来声,憋得直咳嗽。
凛子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了。久木突然意识到,很可能会这么气绝身亡的。他看见凛子的两眼红得像在喷火。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久木忽然害了怕,使劲掰开了缠绕脖颈的那双手。
久木又咳嗽了半天,才大大喘了一口气,说出话来。
“你快把我掐死了。”
“我就是想要杀了你。”凛子冷冷地说。
然后,骑在久木的身上命令道:“你就这么干吧。”
女人骑在男人身上,男人从下面撑着她。这种体位他们曾经采用过几次。
只不过,每次都是久木提出要求,而凛子不大情愿地服从的。
因为这种姿势会使女人完全展露在男人面前,令女人难堪,但是经过几次实际体验,久木感觉得到凛子或多或少尝到了这个姿势的乐趣。
和男人一样,女人似乎并不厌恶这样淫荡的姿态。
尽管如此,凛子如此大胆地主动要求,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是因为她喝醉了呢?还是偶然骑在久木身上所致呢?或是由于知道回不去了,才突然变得大胆起来了呢?
久木让凛子在自己身上坐好,从下面仰视着女人全身,握住自己的男根。
凛子虽然闭着眼睛,顺从地向后挺起上身,却将双手遮挡在胸前,护着乳房。久木拿开她的双手,使她全无一点遮拦的时候,才用手拨开那繁茂之处,缓缓将自己送入。
他刚一进去,凛子就轻轻“啊”了一声,扭了一下上身。久木不予理睬,继续向纵深挺进时,凛子发出了一声又深又长、发自肺腑的呻吟。
此刻,男人的所有已完全被女人吞噬,无法逃脱了。
在如此紧密的程度上,女人缓缓向后挺起上身,达到极限之后再缓缓地向前倾倒,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她好像找到了使自己兴奋的诀窍,突然加快了动作的频率。
久木双手从下面轻轻扶着凛子的腰肢,怀着无比的幸福感仰视着凛子渐渐泛红的面容,晃动着的乳房,以及腹部凹陷处的阴影。
剧烈的动作使凛子的头发越来越散乱,从凌乱的头发里露出的面部表情仿佛在抽搐,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久木估计,凛子即将达到高潮了。就在这时,凛子张开黑色翅膀似的双臂,又一次掐住了久木的脖子。
迄今为止,久木从未经验过这种形式的最后冲刺。一般来说男人仰卧,女人跨坐在男人身上攀登高峰,并不算稀奇,可现在的情况是,在这样的体位时,女人还掐着男人的脖子。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能不说是超越常规的近于变态的行为了。
实际上,那一瞬间久木已经开始意识蒙眬,以为自己会就此呜呼哀哉了呢。
哪怕再迟一分钟或十几秒,他都可能断气。
一瞬间,他觉得仿佛窥见了死亡的世界。而后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的意识恢复了,他这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当他看到赤身裸体的凛子俯卧在自己身边,才想起自己刚才看到凛子疯狂地甩动着散乱的头发,一边叫唤着什么一边瘫软下去的情景。至于她当时叫喊的是什么,已经回忆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是可以断定的,那就是他们两个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在同一时刻到达了巅峰。
久木努力回忆着刚才的一幕,试着活动着四肢,手脚膝盖还有知觉。再看看灯笼,才记起自己身在可以眺望中禅寺湖的旅馆里。这时凛子翻个身靠了过来。
“真疯狂……”
这个说法以前是指做爱时凛子的癫狂状态,现在却是久木自身的体验。
“我差点没被你掐死。”
像是受到久木的引导,凛子点着头说:“这回你明白我说的‘可怕’的感觉了吧。”
凛子达到高潮时,确实说过“好可怕”,难道就是这种感觉吗?久木再次追踪着刚才自身的那番体验,忽然联想到另一件事。
“吉藏也说过同样的话。”
“谁是吉藏?”
“就是被阿部定勒死的男人。”
久木的脑海里浮现出阅读昭和史时,了解到的这两个人物。
凛子的兴趣来了,懒懒地问:“阿部定,就是干那件怪事的女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怪事。”
“她不是切掉了男人的那个东西,然后把男人杀了吗?”
凛子只记得事件离奇的部分,而详细调查了昭和史这一事件的久木觉得,这是深深相爱的男女之间产生的非常有人情味儿的事件。
“她被人误解的地方不少。”
久木把座灯拿开了一些,在显得更昏暗的被褥上低声说:“她的确割了男人的东西,不过是在勒死之后。”
“女人把男人勒死的吗?”
“据说,以前她也曾经一边交媾,一边勒他的脖子,就像你刚才那样。”
凛子连忙摇头,紧紧倚在久木胸前。
“我是喜欢你才勒的呀,因为太喜欢了,反而恨起来了……”
“她也是喜欢得过了头儿,不想被别人得到,情不自禁那么做的。”
“可是,弄不好会死人的。”
“可不,真死了。”久木摸着刚才凛子勒过的脖子说,“我也差一点。”
“那可不一样,我刚才不是跟你闹着玩儿勒过,只不过是想起了那件事,想试试看罢了。”
“她开始也是闹着玩儿,一边做爱,一边相互勒对方的脖子,觉得很刺激。”
“是用手掐死的吗?”
“是用绳子。据说使劲儿勒的话,男人的东西就会硬起来,感觉非常好。”
“你刚才什么感觉?被掐的时候刺激吧?”
凛子把腿搭到久木身上。
“也挺难受的,过去那个劲儿,也许会感觉不错的。”
“看来是那么回事。”
凛子向久木撒娇道:“回头你也掐我一下。”
“现在掐你脖子?”
“是啊。我快上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这回你知道了吧?那个时候……”
久木按照凛子的吩咐,把手轻轻按在她的脖子上,脖颈细细的,双手一把就掐住了,凛子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那温顺的样子十分可爱,久木的手不由加了些力,触到了凛子喉咙的软骨,感觉到了静脉的鼓动,又继续掐下去,凛子的下颚渐渐抬起,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久木慌忙松开了手。
凛子又咳嗽了一气,待呼吸平稳下来后小声说道:“真可怕,不过好像有点那种感觉了。”
她的眼神似梦似幻。
“她是用绳子勒的吧?用绳子一定更难受吧?”
“事件发生的头天晚上,两人互相勒脖子玩儿,力气大了点,男人差点死去。脖子勒出了一条印儿,脸也肿了,女人忙着给他冷敷,还买来镇定药给他吃,这才暂时稳定下来。但是夜里,男人因药力作用,迷迷糊糊地说,‘你今天夜里要勒我脖子的话,可别松手,勒到头,中间停下来更难受。’”
“可是把他勒死了,不就都完了吗?”
“也许她就想要这样吧。”
“为什么呢,因为喜欢他?”
“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得到这个男人。”
突然外面一阵风刮过凉台,座灯闪了一下。雪不下了,风还在刮。
凛子也在侧耳听那风声,停了一会儿,接着问道:“那个叫阿部定的女人是干什么的?”
“被杀的男人叫石田吉藏,在东京中野开了一家叫作吉田屋的料理店,阿部定是在他店里干活的女招待。”
“是在店里认识的?”
“阿部定三十一岁,吉藏四十二岁,比她大十一岁,剃着平头,长脸形,属于美男子一类。阿部定十七八岁就当了艺伎,有些早熟。她皮肤白皙,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久木半年前看的这份资料,去年年底,又看到了事件发生时的报纸,对大致情况比较了解。
“多半是女的勾引的啰?”
“是男人先追的她,当然她也迷上他了。”
“男人有妻室吗?”
“当然有,他老婆很贤惠能干,可是吉藏一见到阿部定,就立刻魂不守舍了。”
“店里哪有机会啊?”
“所以,两人四处找旅店或酒家去幽会。”
久木恍惚觉得是在讲他们自己。
“没有被他妻子发觉吗?”
“当然知道,所以他们不想回来,一连几天在外住宿。事件发生时,就是两人在荒川的一个酒店里待了一个星期后的事。”
“一个星期都不回家?”
“大概也想回去,可是失去了回去的时机,而回不去了吧。”
久木话音刚落,外面又是一阵疾风掠过。
久木和凛子完全能够体会阿部定和吉藏当时连续外宿而失去回家机会的心情。
“不是某一方强求的吧?”
“那自然,两个人都舍不得分离,就这么一天天住下去,对女人而言,回去就等于把心爱的男人还给他老婆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
凛子猛然抓住久木的胳膊,久木不自觉地往回缩了一下。
“女人的心情都一样。”
凛子这一突如其来的表白使久木慌了神。
“我猜他自己也不想回去。”
久木借吉藏来为自己辩解,凛子似乎也认可了。
“这么说是情死啰?”
“杀死吉藏后,阿部定本打算要自杀的。”
“被人发现的时候,男人被细绳子勒死之后,又从根儿上被割掉了男人的命根儿。被单上方方正正地蘸血写着‘定吉二人’四个大字,男人的左大腿上也有同样的字,左臂上用刀刻着一个‘定’字,血糊糊的。”
“好可怕哦……”
凛子更紧地贴近了久木。
“杀人的时间是夜里两点左右。第二天早晨,阿部定一个人离开了旅馆,中午时女佣发现了尸体,众人乱作一团。可是,她写的‘定吉二人’完全暴露了他们两人的关系,说明她一开始就没想要逃跑。”
“被割下的那个东西呢?”
“她用纸仔细地包起来,又把男人的兜裆布缠在腰上,然后把这个纸包塞进腰带里,带在身上。”
就连久木自己讲到这儿,后脖颈也直往上冒凉气,就向凛子贴近一些,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凛子已轻轻握住了他的那个物件。
两个人面对面躺着,身体贴在一起,就算碰到了那儿也很自然,不过现在恰好讲着男人命根子被切下来的故事,使他感觉很瘆人。
久木轻轻向后缩着,可是凛子仍然紧抓不放,整个人也随之陷入被单里。
就在久木搞不清她打算干什么的时候,突然感到凛子的嘴唇触到了自己的男根,随即热乎乎的气息包裹了顶端。
“喂,喂……”
以前凛子很害羞似的亲吻过几次,但像今天这样深深含住还是第一次。
穿透脑髓般的快感,使久木禁不住扭动起身体。凛子松开嘴,它已然坚挺起来,凛子仍然把它紧握在手里,提出了新的问题。
“她切掉的只是这个吗?”
久木一时无法回答她,只好摇了摇头。凛子紧接着又发问:“不光是这个吗?”
“还有下边儿的……”
“是这儿吧?”
凛子又轻轻摸了一下他的阴囊。
“她带着这东西去哪儿了?”
“她在城里转来转去寻找可以死的地方,可是没死成。三天后在品川的旅馆里被抓到。当时的报纸上,将这作为没有先例的怪诞事件大肆渲染,什么《血腥的魔鬼的化身》,什么《变态的行为》,什么《怪异的谋杀》,等等,标题五花八门的。”
“也太过分了吧。”
“起初新闻报道多出于猎奇心理,后来对阿部定的真实心态有所了解后,舆论多少变得善意一些了,比如《爱欲的极致》,《一起赴死的愿望》,等等。事实上,被捕的时候,阿部定身上有三封遗书。其中一封是写给被自己杀死的吉藏的。写的是‘我最爱的你死去了,你终于完全属于我了,我马上就去找你’。”
“她的心情我能理解。”
“她身上还有一张去大阪的夜行车票,在东京死不成,她准备到以前去过的生驹山那儿去自杀。”
凛子越加被煽起了好奇心,追问道:“阿部定被捕以后呢?”
“她很平静。检察官审问时,她立即坦白‘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阿部定’,对所做的事供认不讳。因此,半年后开庭时,原来量刑是十年,最后判决为六年。”
“算是轻判吗?”
“作为杀人犯来说当然是轻判了。服刑以后,又以成为模范囚犯为由减刑一年,满打满算服了五年刑就出狱了。”
凛子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那年的二月,发生了由少壮派军官们谋划的‘二·二六事件’,斋藤内政大臣等三名重臣被刺杀,社会上一片骚动。不久,日本又发动了‘七七事变’以及太平洋战争,日本更加军国主义化了。”
“这时候发生了这个事件?”
“对,人们倾听着日益临近的战争的脚步声时,心情很黯淡,所以,置身事外、一心扑在爱情上的阿部定的生活方式,引起了人们的共鸣,甚至出现了以《蕴藏于颓废中的纯爱》为题的文章,开始有人善意地把她誉为‘改造人性的大明神’,等等。总之,舆论对她越来越有利了。”
“这么说舆论帮了她的忙?”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此外,为她辩护的律师的有力辩词也起了很大作用。”
“他是怎么辩护的?”
“阿部定和吉藏两人是真心相爱的,而且在性方面是几万人中也未必有一对儿的罕见之合。所以,这是在爱的极致发生了热烈过火的行为,不应以一般的杀人罪论处。这番辩词引起满场哗然。”
“几万人中只有一对儿的罕见之合?”
“就是说在性方面很合拍。”
凛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下身紧贴着久木说:“那我们呢?”
“当然是几万人中的那一对儿啰。”
爱情当然不可缺少精神上的联结,但肉体方面是否合拍也很重要。甚至会有精神上的联结并不那么紧密,肉体上由于十分迷恋而无法分开的。
“这种事一开始没办法知道吧?”
“从外表很难判断。”
“和不合拍的人生活在一起真是一种不幸。”凛子自语道,似乎在发泄对丈夫的不满。
“不合的话,一般人都怎么办呢?”
“有点不满的话,有的人忍耐,也有的人以为本来就是这样的。”
“看来还是不知道为好啊。”
“也不能那么说……”
“我真不幸啊,是你教给我不该知道的东西的。”
“喂,别瞎说噢。”
突然的风云变幻使久木感到惶惑,凛子接着说:“这种事跟谁也没法说呀。”
因性方面的不满足而合不来的夫妇,对别人难以启齿,最多说些“不能控制自己”或“太多情”等来掩饰。
“我真羡慕性方面合拍的夫妇,要是能那样我就别无所求了,可是我却跟别人合得来……”
久木也深有同感,所以完全了解凛子的苦衷。
“不过夫妻一般也很难合得来,咱们遇上了彼此这么合得来的人,多幸运啊。”
现在也只能这么说说相互安慰了。
久木看了下表,已过了十一点了。
偶然谈起阿部定的事,没想到说了这么长时间。
外面的大风仍在猛烈地刮着,雪停了,明天可以回东京了。虽说还没定具体什么时候回去,但十点久木要去公司,明天必须早起。
久木翻了个身,打算睡觉,凛子却从他背后靠过来,把手伸向他的两腿之间。
久木轻轻按住她的手说:“该睡了。”
“就摸摸,可以吧!”
在讲阿部定的故事之前就已经翻云覆雨了一番,久木已没有力气再回应凛子了。
久木任凭那柔软的手抚弄了一会儿,凛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个吉藏床上功夫不错吧?”
久木这才意识到凛子是在拿他和吉藏进行比较,便照书上说的答道:“确实很有两手,他不仅精力过人,而且,能长时间控制自己使女人满足。阿部定说他是她所知道的男人里最棒的。”
“就为了这个把那东西割下来的?”
“当刑警问她为什么要把那东西切下来时,她交代说:‘它是我最喜爱的宝贝,不割去的话,给他清洁尸体的时候,他老婆就得碰它。”阿部定不想让任何人触摸它。而且还说:‘他的身子虽然留在了旅馆,但是只要把它带在身上,就觉得是和吉藏在一起,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她真够坦率的。”
“至于为什么用血写‘定吉二人’那几个字,她说‘把他杀了的话,就会觉得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她想把这个告诉大家,就写了各人名字中的一个字。”
“你是在哪儿看到这些的?”
“检察官的调查笔录里写得清清楚楚。”
“我想看看。”
“回去以后我拿给你看。”
久木说完,由着凛子继续抚弄,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夜里,久木梦见了阿部定。
好像是从日光返回的时候吧,久木坐电车回到浅草后,阿部定站在通向商店街的入口看着自己。她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肤色白皙,风韵犹存。自己正看得入迷,她忽然消失在人群中了。
凛子也梦见了阿部定,听说有个像阿部定一样的女人,许多人在围观她,自己也挤过去看热闹,结果被警察赶开了。
两人同时梦见同一个人是很少见的,但久木梦见她在浅草这种热闹的地方,并不是偶然的。他曾听一位老编辑讲过,战后不久,阿部定在浅草附近开了一个小小的料理店,虽然上了点年纪,仍然很漂亮,风韵不减当年。可是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她受不了人们好奇的目光,不久离开了浅草,音信皆无了。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多大年纪了?”
昭和十一年她三十一岁,现在应该九十岁左右吧。
“那么也许还活着呢。”
从编纂昭和史的角度上说,久木很想见上她一面问一问,可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本人不愿抛头露面,就不好强求。再说,她的心情都完全反映在警方的调查记录上了。”
久木说完,像要摆脱阿部定的话题似的,站了起来,穿上睡衣,拉开了凉台的窗帘。昨天下了一天的雪已经停了,中禅寺湖以及周围银装素裹的雪景,在阳光的辉映下,耀眼夺目。
“你来看。”
昨天在知道回不去后,一晚上自己和凛子都沉浸在阿部定的阴郁的故事里,现在面对这大自然的良辰美景,宛如进入另一个世界。
两人看得入了神,这时女招待进来了。
“早上好!车已经开通了。”
昨晚那么担心道路不通,一心想回去,现在听说车通了,反而懒得动了,甚至希望老不通车才好呢。
这种内心的摇摆不定,就是因为一想到该回去了,即将面对忧郁现实的沉重心情便压在了他们身上的缘故。
久木心想,回东京之后,是去参加会议呢,还是下午再去呢?还有,怎么对妻子解释呢?凛子的烦恼更多,没出席婚礼,又多在外面住了一晚,怎么跟丈夫交代呢?
尽管都知道彼此的心情,却不想触及,因为他们非常清楚面临着多么严峻的局面。
他们在忐忑不安中吃完早饭,九点出发,坐出租车下了山,乘上了电车,到东京时快中午了。
久木估计赶不上上午的会,就在上车前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说是有点感冒,不能参加会了,可是还没敢给妻子那边打电话。凛子也和他一样一直没跟家里联系。
上午十一点半到浅草后,两人都不想马上就分手,就去一家荞面馆吃了午饭,吃完饭有十二点多了。
现在去公司,还算上半天班,久木站在大街上犹豫起来。
“你马上回家吗?”
“你呢?”凛子反问道。
久木见她神色有些不安,就提议说:“咱们去涩谷吧。”
现在去他们的住所,就会一直待到晚上不回家,那样情况会更加恶化的。
明知如此,久木还是这么提议,凛子立即表示同意。
坐上出租车,久木轻轻地握住了凛子的手说:“咱们快赶上阿部定和吉藏了。”
两人心里都清楚,回到他们自己的家后,下一步会做什么。
从浅草到涩谷用了快一个钟头。他们一进屋便一起倒在了床上。
虽说不算出远门,然而旅行归来的安心感和疲倦使他们依偎着昏昏入睡。在熟悉的床上相互拥抱入睡,感觉特别舒服。
等他们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窗帘把外头的亮光遮得严严实实的,屋里很黑,相互耳鬓厮磨间又勾起了欲望,只是没有昨夜那般激情燃烧。久木不经意地触到凛子的私处,便轻柔地爱抚起来,凛子在这种反复刺激下渐渐兴奋,也握住久木的东西爱玩着。就这样不断地反复着,直至双方都再不能忍受而结合在一起。
无论公司还是家庭都早已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不,应该说是为了忘掉这些,他们才耗尽所剩无几的力气耽溺于快乐的。事毕之后,他们再度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六点多了,天色已黑。凛子用现成的东西做了顿简单的晚饭,两人还喝了点啤酒。
他们边看电视边聊天,谁也不提回家这一关键的事。吃完饭,又不自觉地搂在了一起。
并不是非要激烈地寻求什么,只是卿卿我我地相互抚爱对方,不分白天黑夜地享受着愉快的时光。此时此刻,久木脑子里仍不时地闪过该回去了的念头。
十点时,久木去了趟厕所回来,问凛子:“怎么办?”
这简单一问,凛子立刻明白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你呢?”
两人又重复了一遍白天在浅草时的对话。
“我也想这么待下去,可是不回去不行啊。”
到了这个关头,久木也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这句话。
对于陷入情爱深渊的恋人来说,没有比分别更让他们难受和寂寞的了。
凛子坐在镜前梳妆,脸色苍白。沐浴打扮后仍消除不了和男人极尽欢爱后的余韵。久木也一样,穿戴得整整齐齐,却是一脸的倦容。
好容易一切准备停当,凛子穿上黑色高领毛衣、酒红色短大衣,正要戴上灰色帽子,久木突然双手把凛子搂到怀里。
现在已无须再说什么,久木只想一直用力抱紧她。
即便凛子的丈夫会恼羞成怒地责骂她,甚至打她,久木也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地过了这一关,再继续见面。
凛子也察觉到久木的意愿。
“我走了……”
凛子费力地说出了这句话,突然怯懦地转过脸去,眼里噙满了泪水。
她还是感到不安吧?久木想着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
“有什么事给我来电话,今晚我不睡觉。”
久木回家后也同样面临着难题。一直对他相当宽容的妻子,今天晚上也许会和他吵闹的,但是,无论如何久木都要遵守和凛子的约定。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伤心……”
久木的话使凛子的心情好了一些,又补了补妆,戴好帽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走出了房间。
十点以后,楼道里静悄悄的。两人乘电梯下了楼,来到大街上。
坐一辆车的话,又会难舍难分的,于是分别叫了车子,上车之前两人紧紧握了手。
“记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凛子点点头,先上了车,目送汽车尾灯渐渐远去,久木自己也坐进车里闭上了眼睛。绵长而奢华的情爱之宴,终于曲终人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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