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牧场的风车小屋。
柴火“噼啪”溅射出一捧又一捧火星。
围在篝火边的几个男孩没有在意这点小动静,各自目光直直地看着串在烤架上的羊腿。
那垂涎欲滴的金黄色泽,那微微焦糊的细腻油味,还有飘荡在空气里的肉香,一下子勾足了肚里馋虫,剩下的风与晚星,也笑眯眯看着这幅男孩们组成的画。
“可以叫他们起来了吧?”
一个戴帽子穿着破旧老气外套的男孩率先张口,吞咽口水,看住对面人,脸颊被火映得通红又干燥。
“不急,羊腿里面的肉还要再烤一会儿。”阿谢尔(详见356章)发出简单的音,穿着与小伙伴差不多款式的衣裳,一只手捏着细柴往火堆里拨撩,看看早就馋到双眼水汪汪的另一位小家伙,一小棍打在对方手背上,吓得其远离了火焰。
“再近点衣服都要被烧掉了。”
白一眼这人,阿谢尔继续看住木架上的羊腿。
围在篝火边的几个小伙伴尽显急躁,抓耳挠腮却也不敢挑衅阿谢尔的威严,只能强迫把注意力移开,些许起身奔跑追风,一些哦哦叫的在草地里打滚,总归玩闹起来,一时吹拂草原的风更喧嚣也更凉爽。
“去拿点蜂蜜。”
阿谢尔指挥最后一个守在篝火边的小伙伴,跟随抬头望眼几米外的风车小屋,吸吸鼻子,把腿边的木罐捧起来,极为慎重的给羊腿加上了一点点粗盐。
这可是极其宝贵的。
如今,阿谢尔已不独是马夫学徒,前几日他还去老街铁匠铺那里碰了碰运气,结果当然是在他的死皮赖脸和些许送礼里算得上好。现在除去自己的姓氏籍貫有些渺茫,整个未来,终于向他打开了希望的木门。
“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位先生……”
火光照映里,他暗自在心里念,尖翘的鼻头已有些雀斑生了出来,在火光中更显稚嫩和青涩,不过大大又睫毛很长的眼睛,已经时刻都具备了光。
他早已不再做盗窃之类的事了,连同自己身边这些小伙伴,也在牧场主和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下各自走上了各自的学徒之路,虽然这也花费了不少金钱,但每一位小伙伴也都把这件事情看在了眼里,沉默进了心里。
他们至终用行动表达——今晚这个羊腿,便是在牧场做羊毛工的铁锹,乐呵用第一份薪水换来的。
那小子现在就在草地上与伙伴们打闹。
年少清脆的声音总是能欢快到调动晚风。他们蹦,他们跳,他们迎接着未来的美好,憧憬阳光到来的灿烂。
横在烤架上的羊腿又“啪”地破开一个气泡,香气四溢,阿谢尔闭眼闻闻,满足的舔了下唇,然后悄咪咪拿起自己花重金买的香料加了点在里面,把羊腿翻个面来,忽然似有所感的看向草原远方,朝那个姗姗来迟的伙伴露出灿烂笑容。
“Z!今晚吃羊腿了,我们明天再做工吧!快来吧!快来吃铁锹买的羊腿!”
草原上的男孩们在这道声音里抬头去望,立马大喊大叫地冲向这个来迟的同伴,叽叽喳喳说着今天想说的话,一下把这白发男孩儿围起来,确实是热闹极了。
“真受欢迎呢。”望着这一幕,阿谢尔独自在篝火边笑了起来。
Z本来没有家,连“铁锹”,“铲子”这一类的名字都没有。也没有真正的来历,好像生命都是一个奴隶女人在地牢里给的。而他那从加布力尔家族严酷奴隶地牢里跑出来的经历也无一人知晓。
阿谢尔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已经是一头白发,吃着下水道里的老鼠和蟑螂等小动物,躲在一个废旧的,经常传闻闹鬼的庄园地窖里——当时小伙伴们找到这蓬头垢面的怪物时大都被吓了一大跳,那天本说好了拾荒捡些东西补贴家用,结果跑丢了几只破鞋,还领来一个十分古怪的伙伴。
然而大家都很喜欢他。
当初不会言说,Z总是“啧,啧,啧”的叫,于是顽皮的小伙伴们一来二去就顺势给他起了“Z”这个名字,一直到共患难的今天,Z的口音和语言都仍旧有些不顺畅,不过交流倒没什么问题。
而且Z又很在意身边小伙伴们的念头,经常跟随他们参加一些必不可能胜利的街头巷战——大部分是拾荒或者偷东西时被欺负被发现了,Z总是最后一个跑,沉默寡言的拖住对面最凶最壮的那个大人,以至每每回来都是他伤得最重,一时让阿谢尔发了几次好大的火,这才让那些瞎转悠的小伙伴不敢再把Z当做逃跑用的肉墙。
不过Z的持续付出,也收获了许许多多小伙伴的信任。他本身也从一个茹毛饮血的怪胎,变成众伙伴眼里最害羞,最可靠的同类。
“Z又赚钱回来啦!!!”
谈笑里,趁其不备,一个调皮的小伙伴把Z兜里的晶币给拽了出来,呼呼在晚风里奔跑,笑嘻嘻回头,结果受害者不言不语的站在原地不动,然后迈步走向篝火,气得这淘气包撅起嘴巴,狠狠把手里的晶币给扔了过去。
“给我去喊他们起床吃羊腿!”阿谢尔抬手精准握住这枚钱,瞪眼怒喝几声,吓得这淘气包哦哦叫着转头,撒腿跑向风车木屋内。
“等会就可以吃了。”
待到Z坐下来,阿谢尔向对方眨了眨眼睛。
“他们,还没醒吗?”
柴火噼啪发出响声,橙红火光里,一头白发的男孩将双手插入兜中,低头鼻子贴住满是补丁的围巾,木讷看着火,好似对滋滋冒油的烤羊腿没有一丁点兴趣。
“铲子已经去叫他们了。”阿谢尔抽空看了眼风车悠闲转动的木屋,也是感到了一些奇怪,于是叫住另一位与Z玩耍的男孩,让其去叫叫铲子,把蜂蜜快些送出来。
“几点了?”
没有钟,阿谢尔只能向永远记得住时间的Z发问。
“十一点,五十七分了。”
Z一字一句地答,嗓音还是那种类似火镣灼烧过的刺耳,“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八分了。”
“啊,”阿谢尔点点脑袋,握着干柴的手前伸,将篝火架空让火势更旺盛。
“你到底是怎么记得时间的啊?”他好奇问。
Z慢慢转头,又重新低下,组织语言,有些迟钝地说:“水,水滴,我在地牢的时候,会,会记住这些水,水滴。这是妈妈,教,会我的符号。”
“哦。”阿谢尔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刻意不去看对方的脚镣,可仅仅坚持半响,就忍不住向Z开口说,“我们去把脚镣拆了吧,我认识铁匠,我现在知道打铁,我可以偷偷进铁铺用他们的工具把你的镣铐剪掉,还能卖钱,又可以买很多粮食了!”
阿谢尔故意将重点引到生活上。
一头白发的男孩儿习惯性地沉默,隔许久才摇头,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们,他们会发现的,这镣铐,有,可以找到我的东西。”
“没关系!”阿谢尔忽的身体抖一下,搓搓臂弯,从怀里拿出精心保管的,没有一丁点掉色的中庭“福”字钱袋,将其打开,像是朝圣般在火光里念道,“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找简先生,他一定会,”
“噗嘶!”一捧温和的液体忽然打在侧脸上。
阿谢尔睁大眼珠。Z抬头,望着风车小屋,瞳孔慢慢扩散。
极静,橙红火焰照映两位男孩的脸庞。
晚风忽然悲咽,篝火被飞洒来的液体浇出爆裂火星,其上羊腿也嘶嘶作响,吸收这点点水珠;焦黑,荡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血锈味。
阿谢尔的眼角开始不规律的抽动起来。他讷讷回头,至终瞳孔失焦,看着木屋门口的惨剧,喉管扯动,竭力发出“啊……啊……”的呵气声。
一只手 ,之前跑去木屋的小伙伴被悬挂在空中。
“噗嗤!”那颈脖血管再次被蛮力扯断,看不清模样的头翻滚落在地上,脸上残余着呆滞和不解,以及,刻满希望的黯淡双眼。
“啊…啊……”阿谢尔从篝火边慢慢站起来,眼瞳剧烈颤抖地看着小伙伴的死亡,再看向木屋门边的模糊黑影,脸上升腾起血管暴起的红,张开嘴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抄起篝火里的燃烧木柴,像疯狗一样朝着木屋跑去!
“阿谢…”Z浑身颤抖的反应了过来,猛然起身,目眦欲裂地破音尖叫,“阿谢尔!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刀出鞘,锐利白光滑过奔跑男孩的脸庞,定格这张脸上的表情,然后利落转动,抽出,带起殷红,又暗沉的血花。
“总算够了。”
时间停住,阿谢尔的头颅高高飞起最终坠入火光里,脸颊还残余大片大片的血,慢慢扩张的瞳孔倒映出最后那位小伙伴的身影,嘴唇翕动,好似有临终的言。
“啪嗒。”一只穿着皮靴的脚踩下了这颗头颅,血液顺着刀尖往下滴落,贾巴-戴里克抬起脑袋,望住夜空中的星星和银辉,深叹口气,顺带看眼伫立在篝火边垂头不语的男孩,收敛眸光,垂下了眼睑。
“被吓傻了么,算了,反正祭品也已经够了,就留这小孩子一命吧,脚上带着镣铐,肯定是奴隶吧……”
口鼻呵出热气,一身白红色蕾丝贵族礼服的戴里克将长刀归鞘,收回脚,弯腰捡起地上的头颅,转身走向风车小屋,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仍旧有晚风,躺在草和血泊里的福字钱袋很安静……
他往前走出第三步,脚边土壤忽然细密分开,接着是身上的衣物;都好似被高温蜡化般往下延伸滴落,转而被分解成一颗颗微粒,飘散往风里,面积不断扩大,开始腐蚀戴里克的全身。
戴里克至此回头,看清了如末世般骇人的闪电风暴,
以及风暴中心,那个双目赤红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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