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节快要到了。
不同于加贝帝斯的严肃清冷,享有“海口明珠”美誉的圣克鲁斯已是迎来了真正的热闹。
繁华城中心不必說,偏远一点的小镇与农庄也都在傍晚黄昏这段时日里显现出喜悦将到的气象。一层层断叠的晚云在血色夕阳内时时透出沉闷柔软的光,一缕缕枯草被风儿送到天上,泛起一阵欢快,真就如旋转舞蹈的舞女,飘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灿红来。
人声更加热闹了。
生着双水润大眼睛的女孩一时看得发痴,拿起一块糕点,一面小口小口地吃,一面努力记住这份繁华,想要回头写给哥哥看。
“艾米。”
画有樱花飘舞图的门被拉开,贝琳达端着两杯果汁走近,将一杯递给女孩;略有不适应地坐在毯上,拿起一块脆饼放入嘴里,看着这间小包厢内的中庭风格装潢,声音有些唔囔地说道,“这都是什么嘛,也太小家子气了。”
长风过,她的语压根敌不过此地里里外外的热闹。
屋檐顶的铜制兽头衔着的铃铛在风中作响,一束束珠帘在砖瓦下如柳枝轻摇,熏香四溢的阁楼一层层旋转往下,那些红漆栏杆边的人儿正将自己脑袋探出来往下瞧,挤着看着下方大厅那群翩翩起舞的人,模样与舞台前扎满的看客丝毫不差——都盯着台上的舞女,各自拥挤在一起,踩得红毯一团斑斓,仿佛不经意涂抹出的油画,终于迷失了自己。
他们大抵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艺术的。中庭人独有的衣裳将这些可人儿衬得愈发妖艳朦胧,而遮住其大半个面容的轻纱又好似猫爪儿般在他们心上轻轻挠呀挠呀;每一次见到风吹起,都恨不得把脖子伸到佳人面前,一睹对方容貌,好让自己这后半夜有个更好的念想。
这无疑是极为新鲜有趣的,越来越多的波斯人在慵懒乐器声里停步观望,仿佛他们所见的并不是什么红楼宝塔,而是一座座专噬人心的妖,勾着,手脚轻柔着探入他们的兜里,取出那一枚枚晶币来。
属实是太难不去关注了,仅闻着其内飘出的酒菜香气,他们就已忍不住要一头钻入这座红灯笼漫天的高楼;好生钻个底朝天,看看这里面究竟还有什么好玩的把戏……
于是乎,这片区域完全被人流堵死,用鼎沸人声划开了夜幕。
坐在最顶层小包厢的女子淡然往下看,慢慢拉开手中扇子,波光潋滟的丹凤眸放在对方人面上,叩上了对方的心扉。
“查理女士……”坐在对面的翩翩公子哥儿一口波斯语流利,一身暗红色的常服,环软玉腰带,戴软脚幞头,指上玉戒极有质感,随灯光流转幽光。
他在敬酒,坐在对面的佳人也端起酒杯,大大方方的仰头饮尽,实在找不到中庭女子那般的娇羞模样。
赵子敬默不作声的品完这幅画,目光不经意掠过对方的天鹅颈,又停留在盘起簪好的金发上一会儿,慢慢放下了酒杯。
“我忽然想起你们那边的一首诗。”查理-米尔顿面色如常的与他对视,略带有英气的眼尾上挑,是说不出的勾魂夺魄。
“扬州销金窝,动掷千万镒。”
“这确实是你们这种酒楼的写照罢,仅仅开业三天便让周边旅馆都再也待不下去,也幸运是我先找到你们。”她用着中庭语念,而且口语流利,吐词咬字极准,确实让赵子敬多看了眼。
“那您还是谬赞了。如果没有您家族的底蕴支撑,再好的酒楼也只是为他人生财的工具而已。”他慢慢转动酒杯,捏起一粒茴香豆放入嘴中,咬出清脆声响,“至于这首诗呢……仅是作者对扬州的一些片面描述而已。如果日后有机会,我倒希望查理小姐您能够亲自去看一看,去瞧一瞧那里的烟火人情,届时我们赵家一定扫榻相迎,尽到东道主的责任。”
略带有浅显暗示的声音使酒杯泛起涟漪,米尔顿只是看了眼,收起小扇放在碟边,展唇一笑,颇有质感的女声融进了繁华夜色,带着不经意的疏冷:“年年人事不同,这次我们能同桌,下一次可就不说定。”
“还是多少相信契约吧,毕竟是雷利君王的波斯,没有多写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确实是这般道理。”赵子敬轻轻点头,仰头向窗边的侍卫伸手,再仔细复查了遍契约,将其递给对方,双目始终放在这张极为冷艳的脸庞上,“撇去国与国的关系不谈,我们赵家还是希望能与您查理建议起更为深厚的友谊的,毕竟这是生意场上的买卖,而我们也都只是商人。”
“你很明智。”查理-米尔顿伸手一接,仅是粗略翻看了会便交给身后执事,伸出纤纤玉手,语调不变的答,“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合作愉快。”
相握结束,宛如暖玉般的滑-嫩手感还在心底蜇得人微痒。赵子敬不露声色的摩挲指尖,听着窗外这些热热闹闹,不由笑容温雅的开口道:“早先我父辈做生意时就说过圣克鲁斯的繁荣昌盛,今日终于有幸到此,不知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也让我能买些小物件带回去送给我那小三哥儿,省得他见面就咕哝。”
“好玩的地方?”米尔顿伸手邀请对方端杯,长长的睫毛垂下,使这双丹凤眸子更具威严,“在这座城乃至这个帝国,人们喜欢的无非是性、酒、赌。到处都是极好偷情的地方,偶尔也有马戏团或者吟游诗人之类的表演。像我们更多的就是狩猎、歌舞宴会、诗歌戏剧、棋-牌马术。而这些都是你们擅长的东西,如果在这里都有你喜欢,我会安排一名执事为你做向导。”
“这……”赵子敬完全听懵了,被对面这位女人的描绘震碎了一地,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重新粘合在一起;闷闷呼出口气,总归还是出声答,“那有没有什么手工饰品,或是火枪之类的奇技淫巧,我等会买上一些带给我三哥儿。”
“这些还是有。”米尔顿望着他露出一丝笑,兴许是面对着不同又新奇的人事,语调也放得平缓,“就在楼下这条街,我们也没你们那边的讲究,不过有些事还是要避讳,这些贱民最喜欢刀斧对砍的把戏,也经常手脚藏有虱子。”
“这倒应该不至于罢……”听到“贱民”二字,赵子敬眉头挑得极高,又凝神想起君王之间的令书,转眸看看窗外这片繁华海景,不由皱起了眉。
“你也别想太多。”米尔顿抬眸看他,“既然我敢邀请你来,在这片城你可以完全放下心的逛一逛,一切开销,也都由查理负责。”
旁边的女仆跪着为双方添上新酒,看衣着样貌又是一名中庭人。
“那怎么能行呢。”赵子敬回过神来笑了笑,向身边女仆点头致谢,端起杯,声音好似谷中鸟,有种独特的空灵质感,“能被邀请入波斯已是我们赵家的荣幸,就不需你们破费了。”
只见对面女子淡然摇头,向身后的执事抬起一根手指,使唤其出门准备。
赵子敬对这直接简单的作风有些不适的咳嗽一声,微微停顿片刻,向米尔顿笑容温雅地出声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是我们该做的。”米尔顿没有丝毫反应。
而赵子敬则是微微抿唇,在心底想起某人的预言,不由赞叹一声。
“你还在什么担心?”查理-米尔顿品出了他的神色,搭在腿上的玉指轻点,“如果是担忧你送来的这些人,我们可以单独立一份契约,如果是担心分红等问题,查理家族也不会做得如此下作之事,惹其余人嘲弄。”
话完,正在饮酒的公子哥儿微微一呛;抬手止住女仆,自顾自的捋顺这口气,用稍微残余点红润的脸向这位异族美人致歉道:“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听你说得想起了之前些许往事,对于您和您家族的实力,我们赵家还是非常认可的。”
“那你刚刚想到什么了?”米尔顿漫不经心的问,拍掉裤上的一点酒渍。
赵子敬显然不适应这种波斯人的直白和开放;于是眉头微蹙的沉默半响,打消了那点美人如画的心思:“我只是想起了我那三哥儿写来的一份书信,想起他提到的一些趣事。”
又听得这句“三哥儿”,米尔顿抬起带有英气的丹凤眸,总算有些兴趣地出声问:“就是那个给你们改名成‘赵家集团’的人?”
“啊,啊啊,这是我弟弟的一些臆想而已,算不得数,算不得数。”赵子敬顷刻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两声,想起自家三哥儿那些‘总裁’,‘副总裁’之类的狂言狂语,不由嘴角下弯,又想到客人正在对面;重新整理好表情。
“我倒觉得他说得挺有意思。”查理-米尔顿的嘴角扬起弧度,话语多了份生气,“他这集团与分公司的概念我很喜欢,你能详细与我说说吗。”
“啊?”赵子敬呆呆愣住。
恰逢窗外烟火绽放,晕染热闹了整片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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