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所有的光阴悄然远去,在楚安城口中凝结成了短短的故事。但字字句句,俱是心上的悲喜。
“凌霄?我们班的那个小超人凌霄吗?”听完了楚安城所说的往事,苏微尘毫无印象,她亦十分惊讶。
楚安城点了点头。
此刻的苏微尘终于了解了,为何那个时候他的眼里总有对她的厌恶。
因为他恨自己当年的移情别恋。他一直当她是水性杨花,转身就可以劈腿的女人。
可是,自己怎么会爱上凌霄呢?!
更奇怪的是凌霄也从未跟她说起过这件事情。苏微尘实在有些想不通。
窗外大雨滂沱,亦如分离那一日般。楚安城有一瞬间的恍惚,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后来就跟杂志报道的一样,我去了美国的柯蒂斯音乐学院,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叫文潜的老师。第二年,我参加了那场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此后,就如同所有杂志报纸报道的那样,他以惊人的姿态横扫古典音乐圈,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十年之后,他功成名就,风光无限地回到了洛海。
不可否认,楚安城当年答应恩师文潜参加那场比赛,其中一大部分原因的确就是为了苏微尘。他当时参加的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拿名次,他要让苏微尘知道放弃他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她和小超人连替他提鞋都不配!那个时候,他对他们两个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确是做到了!
他从大师手里接过奖杯,所有的灯光聚集在头顶的那一刻,他对着镜头缓缓微笑。很多评论人说他的微笑带着一种决绝的高冷孤傲。
他们说得很对!他就是笑给苏微尘看的。
他很想知道她有没有后悔!后悔放弃他,选择了凌霄。
再后来,很多演出公司争抢他。在文老师的建议下,他加入了最好的一家。从此开始了世界巡回演奏,场场爆满,所到之处,粉丝无数。
一开始,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苏微尘会不会看到这些报道呢?她是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呢?
他到美国最初的日子,就是用这种恨意来支撑他所有的不适应与辛苦。成名后,又用对她的恨意来扛住所有的压力与疲累。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想起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尤其是最近这两年,他忙得连轴转,有的时候努力去想,都已经想不起她的脸了。
甚至在马路上遇到肖似她的身影,他都已经波澜不惊了。
楚安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她了。
他一度是真的这样以为的!
可直到再遇,楚安城才恍然明白,那仅仅只是他以为而已。
楚安城凝望着苏微尘:“你一直问我,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你。我的回答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记呢!他对她说:“我讨厌的是我自己。”
楚安城说:“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我讨厌我自己。”
他讨厌自己,明明知道她水性杨花的个性,可十年之后,居然还会不可自控地被她吸引。
再一次遇到苏微尘,是在他回洛海后的第三天。那天,他途经某个街道,看到了转角处的美丽花店,便心血来潮,买了一束白百合去拜访周老师和师母。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命运的巨轮,已经再一次开启,再一次将两人联结在一起。
在周老师家的客厅,苏时口中的“苏微尘”三个字,如子弹瞬间击穿了他的心脏。楚安城坐在沙发之上,却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眼睁睁地看着她朝他走来——哪怕她浓妆艳抹,再不复往日的清纯美丽。但这个人,真的,真的是她!
是那个他曾经在梦中无数次想亲手掐死的苏微尘。
足足有半分钟的光景,楚安城觉得自己如死去般,根本无法动弹。他仿佛在空中,冷眼旁观着一切:看着她微笑着客气地与周老师说话,与师母说话,含笑把眼神移到他身上。
但她的眸光根本没在他身上做任何停留,她只是礼貌性地投来一瞥而已。她好似完全不认识他了。
楚安城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胸口处先是蹿起一股讥讽悲凉,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怒火。不过十年而已,她居然已经忘记他,忘记过往的一切了。
愤怒归愤怒,楚安城没有想过要怎么样,也没有想过会怎么样。
毕竟也不可能会怎么样了!
虽然那晚回到酒店想起她浓妆艳抹的可笑打扮,楚安城就发笑。那个他恨足了十年的人,如今混到这个地步。
去他妈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他才不是什么圣人呢!见苏微尘活成这样,他是真真正正地开心快活!
他高兴极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于是那一晚,他在酒店套房开了一瓶又一瓶红酒。
然而在喝得酩酊大醉后,他站在一整片落地窗前,凝望着洛海的万千灯火,却怎么也扬不起千斤重的嘴角。
十年了。他离开这个城市已经整整十年了。
为了世人眼里的成功,他一路奔跑,从未停下来喘口气。
可就在那个刹那,他发现他连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一路奔跑都不知道。
楚安城只觉自己疲累至极。他第一次产生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念头。
那么多年的时光,足以颠覆一切。青春年少时的爱恋,所有往日的光阴,对楚安城来说已经遥远得如同记忆里的碎片,他也根本不想再去拼凑。
对于早已经散落天涯的两个人,一切早已随风消散。
他是这样以为的。
他没有想到会在自己的演奏会上再次见到她。这一次的她衣着得体,盈盈浅笑着坐在台下。他一时竟觉得恍如梦中。
年少时,那些痴傻得叫人发笑的情话,他也曾跟她说过:苏微尘,以后我的每一场演奏会,你都要坐在第一排,因为每一场演奏会我都是只为你弹奏的。
那晚吃夜宵时,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下,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十年光阴,她的容貌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眉眼耳鼻俱是时光里的旧模样。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她好像真的不认识他。
这并不是靠演就可以演出来的。
她每次望向他的时候,都是隔着距离的客气,眼神平静如枯井之水,半点别的情绪也没有。那完完全全是对陌生人的态度。
本来安排要去欧洲度假的楚安城决定在洛海留一段时间。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倒真的并不是为了她。他只是为了自己。
只是他没料到周老师会突然发病,会把苏时交托给他。
当时楚安城脑子里有个清醒的声音一直在告诉他:快拒绝。你必须拒绝。但面对一夜间骤然苍老的周老师,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愿意教苏时的另一个原因,是惜才。像苏时这样有天赋的孩子,若是基础打不扎实,也就别提日后了。
除此之外,他根本不愿意与苏微尘有过多的接触。
然而,随着他一点点地进入苏时与她的生活,他终于了解她为什么会不认识他了。因为她失忆了。
她不知为何,丢失了过往所有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这么八点档的剧情居然活生生地发生在她身上!
这十年来,他那么努力地想成为更好的人,想好到让她后悔。可是却从未料到竟是这种可笑的局面:他想在她面前趾高气扬、耀武扬威,但她早已经不认识他了。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努力了很久很久,最后发现只得到了一个臭屁。楚安城满心说不出的失落与不甘。
不过,似乎这样也不错。楚安城得知后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样的,连他自己都惊讶万分。
她不记得他了,对他如对旁人一般客气恭敬。他完全用猫戏老鼠的态度在与她接触。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厌恶。
在苏家教学时,他发现她的工作并不轻松,甚至连吃饭都很难准时。每晚回到家,眼角眉梢都是疲累。
而她的生活,似乎也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除了苏时口中的“丁兄”外,根本没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男人。
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渐渐地又开始在意起她来。
小得仅容转身的屋子,被她打理得干净整洁,温馨动人。
她照顾花草时那一低头的温柔,她制作手工时的耐心与专心,甚至连她趴在地上跟地板“较劲”的模样,他都贪恋。
看书、看电视到感动处会潸然泪下;看到乞讨者一定会去给钱,哪怕他们这一日的饭钱还没有着落;看到流浪狗流浪猫,总会爱心泛滥。
这个美好的苏微尘不是早已经不在了吗?
为什么她给他的感觉还是如过往般单纯善良呢?!
多可笑啊。当年抛弃他的那个人,他竟然还会对她产生莫名的感觉。楚安城只觉自己又可气又可恨。
他明明是厌恶她的,想狠狠地推离她。可是他的做法却偏偏相反,他得知她无处可去的时候,以苏时学琴威胁她,让她住进来。
让她住进来干吗呢?楚安城自己也不知道。清醒的时候,他会骂自己:楚安城,你疯了不成?但是,他如饮鸩止渴一般,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或许有的时候,他亦不想控制。
他内心深处希望她是美好如初的。但又时时期待着看看她何时会露出见异思迁的狐狸尾巴。
那样近距离地与苏微尘同居一个屋檐下,楚安城只觉自己是温水里头的青蛙,好受又难受。
那么一点点地接近她,楚安城发现自己又如同十年前般,慢慢地被她吸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玩火自焚。他也试图逃离,不止一两次!
但是,每每失败。尝试过后,他只想更接近她。
他在圣诞节前落荒而逃,逃回了美国。但他在那边心心念念的却都是洛海,洛海的一切——还有她!
虽然他一再对自己说:“回去只是因为苏时。不能耽误了苏时。”然而,这样的谎言,却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回到洛海后,圣诞节那晚,他冷眼旁观丁子峰可笑的表演,怒火中烧。他怒什么、火什么呢?丁子峰追她,跟他又没半毛钱关系。
他却似嫉妒的丈夫一般,狂吃醋。借了喝酒之名,为的就是给丁子峰点教训。
然而丁子峰非但没收敛,第二天居然还跟他宣示“主权”。他简直要气炸了。
还有那条围巾,明明是她当年亲手织给他的。她曾说过,这是她这辈子织过的第一条围巾。他会留着那条围巾,当初全然是因为恨意。那个时候的他需要一些实物让他牢牢记住她的恶心。
他生日的那天,亲自下厨做牛排给她吃。那晚他收下她手机套的钱,傻傻地装作她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偷拍事件,照片的曝光,令他知道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他准备离开洛海回美国。
若不是家里进贼的事情,楚安城觉得自己应该早把洛海的一切放下了。他不会再一次泥足深陷。
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时光机可以穿梭回去令时光倒流。
楚安城清楚地记得那夜在飞机上接到保安经理的电话,说他家进了两个贼,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的感觉。他第一次意识到,苏微尘对他还是如此重要。
那一刻,他想立刻奔跑到她的身旁,拥着她,保护她。后来,他也这样做了。他牢牢地抱着她,全然不顾旁人好奇打量的眼光。
从那一夜开始,他决定让自己尽力抛弃过往,对她好好的。
之所以会做牛排,还有苏时说好吃到可以吞下舌头的那个意大利面,是因为楚安城曾经答应过苏微尘,以后他负责做饭,她负责吃就行了!
当年他曾经答应她的,那些年少时最荒唐的认真,如今的他都一一做到了。
可是,有关他所有的一切,她都已经忘记了。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
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深陷其中,迷恋不已,不愿自拔。他仍想伴着她,有一日算一日。
在他看到丁子峰与她相吻的那一刻,他瞬间便想起了她与凌霄的背叛。他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不可救药。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的人,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就他楚安城吧。
他毅然决然地再度离开洛海。而且这一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一定会忘记她的。在飞机上,他一再地告诉自己。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他如何能对她一一说出口呢?
十年时光在两人静静的凝望中流过。
“那后来呢,我们家怎么样了?苏时是谁?”在楚安城的讲述中,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苏时。
“我也不知道。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苏时不是我们的孩子。”虽然他一度深深地期待过,但他偷偷去检验的DNA报告单却否认了这个说法。
“喂,私生子,你给我站住!”郑瀚嚣张地带着跟班截住了苏时,“都说你爸是那个钢琴王子,真的还是假的啊?”
“喂,私生子,大赛什么时候收回你的那个奖杯啊?”
“真是丢死人了。把中国人的脸都丢到国外去了。”
“你才是私生子,你们全家都是私生子!”苏时毫不示弱。
“妈的,还嘴硬。兄弟们,给我揍他。”一大群人拥了上来,将苏时包围在其中。
看来今天怎么躲也躲不过了。苏时索性把身后的书包一甩,准备干架。忽然,只听身后有个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看来有人把我以前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郑瀚回头,颤声道:“钢琴王子楚安城……你……真是苏时的爸爸?”
“是不是,跟你有关吗?”楚安城不屑地回答。
“看来你把我上次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既然知道我是楚安城,就应该知道我是楚天集团的谁!”
郑瀚哭丧着脸:“我爸说你是楚家的三少爷。”
楚安城微微一笑:“恭喜你!答对了!”
郑瀚说:“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我保证以后看到苏时绕道走还不行吗?”也不待楚安城回答,郑瀚识相地带了兄弟们作鸟兽散。
“楚师兄。”苏时飞扑上去,眼里噙满了泪水。
“傻啊你,看情况不对就跑啊。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知道不?还傻站着等人揍啊!”楚安城抱着他,故意揉乱他的发。
苏时笑出了泪水:“我才不怕他们呢!坚决不跑,打死不跑。”
楚安城爱怜不已:“傻苏时,走吧,苏微尘在外面等我们呢。”
苏时慢腾腾地在身后跟着他。走了数步,楚安城听到苏时轻轻地问他:“楚师兄,我真的是你和苏微尘的私生子吗?”
楚安城止住了脚步。他缓缓转身,在苏时面前蹲了下来:“苏时,虽然楚师兄也很想做你的父亲,但是,真的不是。报纸上那些都是胡说八道的。”
苏时垂下长而卷的乌黑睫毛。良久,他轻轻地说:“他们说我是私生子,其实我半点也不讨厌。”
楚安城再度将他拥在怀里,心疼道:“哪怕不是,苏微尘和我,也会一直爱你的。”
苏时颤着睫毛,含泪抬眼:“真的吗?你保证吗?”
楚安城说:“楚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要不我们来拉钩好不好?”他伸出了尾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苏时笑了。
经过此事,楚安城反倒无所畏惧了,经常光明正大地帮苏微尘去接苏时放学,然后陪苏时回自己家练琴。苏微尘则在工作完成后来接苏时。
三人亦经常一起吃饭。
苏微尘不知道彼此这样子算什么,她也无法傻傻地开口问他。
她只是怕,怕自己会再次习惯他的存在,怕他会跟以往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有些东西若是得到过再失去,是会要人命的。她宁愿从未得到。
但苏时很开心,很享受楚安城的这种陪伴。
这一日,在用餐时,苏微尘踌躇再三,最后还是对他开了口:“明天晚上凌霄安排了一个饭局,都是我们以前高中的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他望着她,这样回答。
第二天,两人便一起去接苏时下课,准备送苏时回家后便赶去凌霄订的饭店。
也不知怎么的,苏微尘推门下车的时候,被路边台阶一绊,整个人迎面扑倒在地。楚安城忙上前扶她:“你没事吧?”
苏微尘扶了扶眼镜:“我没事。刚刚想事情出神了,没注意到台阶。快走吧,快到苏时的下课时间了。”
此时,有个人径直朝两人走了过来:“请问,你是苏微尘吗?”
经过媒体一事,苏微尘十分戒备,她环顾四周,不见任何摄影器材,又见那女子打扮朴素,脂粉未施,不像是记者之类的,便点了点头:“我是。”
那女子说:“我能跟你聊聊吗?”
楚安城却断然拒绝:“不好意思,我们没空。”他拉着苏微尘转身便欲离去。
那女子对着他们轻轻地道:“楚先生,苏小姐,你们不认识我了吗?”
苏微尘有些惊讶,她疑惑地望进了楚安城的眼。
“哪怕你们装作不认识我,也不能否认我是苏时生母的事实。”
那女子的话犹如平地惊雷,苏微尘顿时惊愕万分。这回连楚安城都动容了:“你说苏时是你的孩子?”
“不错。我很肯定苏时是我的儿子。”
苏微尘摇头:“不,我不相信你的话。如果你说苏时是你的孩子,请你拿出证据来。”
“我当然有证据。苏时右边的屁股上是不是有一块像月牙的胎记?”听到这话,苏微尘顿时瞠目结舌。她从小帮苏时洗澡,自然知道他身上确实有这么一块胎记。
那女子自然也瞧出了苏微尘的异样,她吸了吸鼻子,又哭又笑起来:“苏小姐,你知道我说的没错,对不对?
“苏小姐,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随时让我和苏时去做DNA检验。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有很多办法可以证明的。
“苏小姐,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让苏时跟我联系,好不好?”她强塞了一张字条过来。
苏微尘拉着楚安城的手,对她避之不及:“走,我们不要在这里听她胡说八道了。苏时快下课了,我们去接他。”她又扭头警告那紧跟着她的女子:“不许你接近苏时,否则我报警抓你。”
这时候,学校大门打开,孩子们鱼贯而出,家长们蜂拥而上。
那女子不知是由于苏微尘的警告还是因为其他考虑,真的没有借机接近苏时。她只是站在马路一旁,远远地看着他们接苏时上车回家。
苏时每天下课后必然是吃过点心,然后再去练琴做作业。
自打方才见了那个自称是苏时母亲的人,苏微尘便一直心神不定,给苏时倒牛奶,连杯中牛奶溢出来了都不知道。
苏时喊她:“够了,苏微尘。牛奶都漫出来了。”
苏微尘这才回神,把杯子递给了他。苏时“咕咚咕咚”地喝光了牛奶,吃了几片饼干,便说:“我去练琴了。”
楚安城扯了一张纸巾递给苏微尘擦手:“你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碰到的那个人吗?”说着,他自己也察觉出了异样:“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苏微尘咬着下唇,低声道:“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我只是看到她,就觉得害怕——我怕她把苏时抢去。”她顿了顿,如呓语般地道:“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她有可能真的是苏时的母亲。”
楚安城沉默了数秒,方开口道:“其实,我们是认识她的。”
苏微尘愕然抬头:“我们认识她?”
楚安城点了点头:“我们十年前就已经认识她了,只是你已经不记得了。她是秦婆婆的女儿——秦波,BOBO。”
“她就是秦婆婆的女儿秦波?”苏微尘十分惊讶。
可是,苏时怎么会是秦波的孩子呢?
她失忆了,办理领养手续的父母也已经去世了,这个答案估计再无人知晓。
根据楚安城的推测,大约是秦婆婆的女儿生下孩子后把孩子扔给了秦婆婆,那时候秦婆婆已经七十多岁了,自然无力抚养。估计是苏微尘的父母看在女儿的分儿上,领养了苏时。
然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他的猜想而已。
楚安城说:“苏时有权利知道他的生母是谁。但目前,我们也无法证实秦波的说法。”
“她说苏时的屁股上有月牙形的胎记。苏时真的有!”
“我找人去查一下这件事情,等有结果了再说。”
苏微尘点了点头。在她的内心深处,是抗拒的。她不舍得苏时。这些年来,与她相依为命长大的苏时,对她来说,比亲弟弟更亲。
两人赶去饭店的时候,同学们都已经到齐了。
苏微尘推开门,凌霄便含笑站了起来:“微尘,来这边坐——”但他的话在看到楚安城的时候戛然而止。
在座众人一时都惊呆了。楚安城却是淡笑如风:“大家不介意我来蹭个饭吧?”
凌霄此时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了,他含笑道:“怎么会介意呢?楚同学可是我们的学校之光,我们大家热烈欢迎都来不及呢。”
于是,在大伙“热烈欢迎蹭饭”的话语中,楚安城从从容容地拉开了椅子,让苏微尘入座,然后挨着她坐了下来。
凌霄把一切都瞧在了眼里,他的眼神顿时黯淡了几分。而关妍则笑靥如花,热络地招呼苏微尘:“微尘,你要什么酒?”
苏微尘还未开口,楚安城就已经说了:“她不喝酒的。大家要喝的话,我来陪大家喝。”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懂得彼此眼底的含意:原来他们真的在一起啊!
那天晚上,有两个人被搀扶而出,分别是凌霄和楚安城。
苏微尘送楚安城回家时,他在车子里一路嚷嚷:“你看小超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要说弹琴了,喝酒也不如我吧。”
苏微尘又好气又好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进了屋子。
刚一进门,楚安城便把她压在了门上,他说:“小猪,我想好好吻你,吻一个晚上。我从去饭店的路上就这么想了。不,不对……我想你好多好多年了。
“小猪,以后再不许旁人吻你。
“小猪,你是我的,我楚安城的。”
由于喝醉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怪怪的,如鹦鹉学舌,含混不清。但他说的每个字,都叫苏微尘愣怔不已。
他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说他想她,说她是他的。
那一刻,楚微尘的心里柔软如絮。
他从来不知道,她也想他。他离开的日子,她亦天天想念。
这一晚,楚安城真的如愿了,他吻了苏微尘整整一个晚上。
认认真真,迷迷糊糊,缠缠绵绵。
好多好多遍。
数日后,楚安城聘请的私家侦探终于约他见面了。
私家侦探递给楚安城一些文件和资料:“楚先生,这是按照你的要求所做的调查。根据我目前调查的结果,是这样的——
“苏微尘小姐的父母——苏运年和宋淑芬,在苏小姐上大学的那一年,由于工厂财务出现问题,资不抵债,宣布破产。他们变卖了当时名下的三套房产,其中包括你给我地址的那套联排,以应付资金问题。但是由于竞争对手的恶意鼓动,加上购买机器设备导致资金链严重断裂等问题,苏父工厂的工人们把欠薪的事件闹得极大,还是五福市政府出面才解决了问题……”
楚安城手里的报纸是当年的几张五福日报,其中一张发黄的照片里,一群工人拉了横幅聚集在工厂门口讨薪。而另一张报纸上则用文字形式报道了,苏父工厂的工人们在市政府各级领导的关怀下,终于领到了他们的工资,高高兴兴地回老家过年了。
“第二年夏天,他们收养了苏时为养子。不过我这边查不到任何有关苏时亲生父母的资料。”
“那苏父苏母的车祸是怎么回事?”
私家侦探又递了一份报纸给他:“这是有关苏小姐父母发生车祸的报道。当时苏父是小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发生车祸。苏父与苏母当场死亡。不过那日苏小姐并不在现场,所以逃过一劫。”
“她不在现场?不可能啊,她还因为那场车祸失忆了。”楚安城极为诧异。
“当时现场有三个人,除了苏父苏母外,还有一个人是苏时,并不是苏小姐。你可以看看这个详细报道。”私家侦探十分肯定。
当时正值母亲节,报纸的报道十分感人,说苏母在救援人员到达时已经伤重不治而亡了。但救援人员却在她怀里,救出了毫发无损的孩子。只言片语,描述不尽母爱的伟大。哪怕楚安城此时阅读,都不由得动容。但车祸现场的人数,确实写明了三个人。
“楚先生,我还查到一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私家侦探欲言又止。
“什么事?”
“我在整个调查的过程中,感觉有件事情特别蹊跷。”
“什么事情蹊跷?”
“在苏小姐父母工厂资金周转方面,楚天集团的一个子公司似乎扮演了不大光彩的角色。”
楚安城陡然一愣:“你是说洛海最著名的财阀集团之一——楚天集团?”
“对,就是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单方面违约,以苏小姐父母良好的银行信用,银行贷款不可能会批不下来。且苏小姐父母贷款的银行,跟楚氏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的意思是说,楚氏那边有人存心要毁了他们的工厂?”似被人重重揍了一拳,楚安城的表情不再从容。
私家侦探见楚安城神色异样,便温婉地道:“不过当事人已经不在了,具体情况也已经无从得知。楚先生,我已经将我所有调查所得告诉你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楚安城说:“谢谢你的帮忙。”
私家侦探离去后,楚安城便低头飞速翻阅当年的报纸日期。而后,他整个人如失去支撑一般颓然往后栽去,重重地撞在了椅背上。
那一年,是他人生中的转折之年。他被苏微尘背叛,带着伤心、绝望和恨离开洛海,前往美国。
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此巧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还有,若苏微尘不是由于车祸失忆的话,那么她又是如何失去记忆的呢?
楚安城百思不得其解。
那天夜晚,安静的楚家,只有琴声低回。
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闪烁不已。楚安城看到了上面显示的人名,并不想接听。
但对方很是执着,楚安城深吸了口气,终于拿起了电话。
母亲梁念静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安城,文老师今天跟我通过了电话。他说私生子这件事情对你影响很大,演出公司目前已经停掉你今年所有的演出安排。你到底做何打算?”
楚安城冷淡地道:“我没有任何打算。”
“那嘉丽呢?你知道的,虽然你看着她长大,但她并不把你当作大哥。私生子的事情,你必须好好地跟她解释清楚。”
楚安城一直不作声。
梁念静忽然若有所思地道:“上次你打过电话,说要带一个你喜欢的人给我看,你说的不会就是这次事件中的苏微尘吧?”
“是,就是她。妈,你应该对她不陌生吧?”
楚安城的这个反问倒叫电话那边的梁念静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沉吟了数秒,柔声问道:“安城,那你对文老师,对嘉丽,对你父亲如何交代?你知道我和你爸爸对你和嘉丽是乐见其成的。”
“感情的事,除了当事人,对谁都无须交代。”
梁念静忽觉不对头,蹙眉道:“安城,你今天怎么了?说的话,每个字都硬邦邦的,吃炸药了啊?”
既然母亲已察觉他的不对,楚安城便也不遮掩了:“妈,有件事情我本来想过些日子再问你的,但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今天也就索性开门见山,问个明白了。”
梁念静闻言却是笑了:“什么事?好像严重得不得了似的。”
“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听过长运工厂这个名字?”
梁念静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工厂?”
“可能时间久了,你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我再提醒你两个关键字:五福。五福的长运工厂,经营者是苏微尘的父亲——苏运年。”
梁念静的笑容蓦地凝结了。安城知道了那件事情。
母亲沉默良久。这个反常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楚安城心里一片寒凉:“真的是你!
“当年你为了让我去美国,竟然这么不择手段!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明白,明明前几日还跟我好得像连体婴一样的苏微尘,怎么会转眼就爱上了另一个男孩子。原来,原来都是你搞的鬼!妈妈,你好狠的心。”
“安城,你听妈妈解释。”
“不用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点也不想听。”
“安城,是,我当时是让你爸爸出面了,但是后面的事情,根本与我们无关——我们根本没有料到,她父母的对头会如此恶毒,把他们资金周转的问题大肆宣扬,鼓动工人讨薪闹事。你爸也曾想过救她父母的,但后来闹得实在太大了,已经覆水难收了……”梁念静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恶毒?世上有比你们更恶毒的人吗?”楚安城冷冷地反问,“那个工厂虽然不大,但也是苏微尘父母一生的心血。你们就为了让我去美国,让人家一生的辛苦化为乌有。她父母是没钱没势没有背景,但那些钱都是他们一分一分辛辛苦苦攒起来的,每一分钱都是有血有泪的。你们怎么能那么做!”
“安城,我们也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发展成那样的……”
“不要再解释了。就算你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苏微尘的父母能活过来吗?是,你们可以厚颜无耻地说,他们的死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可如果不是你们当初抽掉他们的订单,让银行收回资金后拖着不放给人家款,那些对头再怎么也挑拨不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工厂破产,她父亲后来也不会去开小货车谋生,也就不会发生那件事故……
“你们是间接的杀人凶手。”
梁念静面色苍白地握着手机,无力反驳。
苏家温馨拥挤的屋子里,响起了一阵门铃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的苏微尘拉开门,赫然看到了如大树般矗立在门口的楚安城。
他没有跨进来,怔怔地站在门外瞧着她,表情古怪至极。
“怎么了?”苏微尘问他。
或许是她的话惊醒了他,楚安城忽然便跨步进门,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他的吻那样激烈,仿佛下一秒便是世界末日一般。
“头发湿……”苏微尘想说话,可是最后都呜咽进了楚安城的唇齿间。
这个痴缠的吻是被苏时突兀打断的:“苏微尘,是谁按……”门铃两个字被他瞬间张大的嘴巴吞了下去。
楚安城这才放开了苏微尘,搂着还在呆滞状态的她,大大方方地转身:“Hi,苏时。”
苏时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看苏微尘,又瞅了瞅楚安城。忽地,他捂着眼转身便跑回了自己房间:“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你们继续。”
苏微尘羞涩尴尬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楚安城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轻笑道:“苏时该看的已经全部看到了。你放心,我会和苏时谈的。”
一时间,屋子里温柔安然。楚安城再度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
“苏微尘。”他轻轻地唤她。
“嗯。”她低低地应声。
“小猪,我的小猪。”
“嗯。”
两人如孩童般持续着彼此才懂的幼稚对话。
四周静静的,只有一屋子淡淡的灯光,清简如素。
许久后,楚安城敲了敲苏时的门:“苏时,我进来了哦。”
他推门而入,苏时在书桌旁看书。楚安城在他的床沿坐下:“苏时,你没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有。”苏时转过了身,双手抱胸,异常严肃地与坐着的楚安城对峙,“我想问你,你对我们家苏微尘是认真的吗?”
“是。”
“你爱我们家苏微尘吗?”
“是!”
“你以后会不会让她哭?”
“我会尽我所能不让她哭泣。但是你知道的,她这个人看八点档狗血剧都会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苏时承认此言不假。他挠了挠头,一时想不起还要再问什么,便道:“好吧,我暂时没有其他什么问题了,等我想起来再问你。但是,我告诉你哦,你一定要好好对我们家苏微尘。不准欺负她,不准让她哭,要爱她,宝贝她,保护她。不然的话,哪怕你是我师兄,我也不会放过你哦。”
“是,遵命!”楚安城答得极缓,极认真。
门外偷听的苏微尘,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这个可爱到让人心疼的苏时!不是亲弟胜似亲弟!
而门里面,苏时和楚安城熄了灯,钻进了同一个被窝里。苏时此时已经恢复本性了,他缠着楚安城好奇地八卦:“楚师兄,快从实招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肖想我们家苏微尘的?”
……
两人在被窝里窃窃私语。许久后,屋子里才安静下来。
在卧室里的苏微尘忽然觉得一阵剧烈头痛排山倒海而来,鼻子里有热潮在同一时间狂涌而出,她赶忙跑进浴室,只见鼻间鲜血淋漓。
她抽了一沓又一沓的纸巾,捂啊,堵啊,可是怎么捂也捂不住,怎么堵也堵不住,鲜血不停地流下来。下一瞬,天地旋转,她缓缓倒下。
白色洗手盆里,血迹斑斑。地上,是一团团沾了血的白色纸巾。
还有神志不清的苏微尘。
苏时卧室里,楚安城与苏时此时呼吸绵长,美梦香甜。
第二日,苏微尘失魂落魄地从叶氏医院出来,她一个人茫然地在街上游荡了许久。
苏微尘呆立在街头某处,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忆起一事,埋头从包里翻找出了秦波强塞给她的那张字条。
她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我是苏微尘。现在能与你见个面吗?”
不过数秒,那边迅速地回了过来。
秦波一进门就看见了靠窗而坐的苏微尘。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正望着窗外愣愣出神。
秦波怯怯地走向了她:“苏小姐。”
苏微尘似毫无防备一样,猛地回过了头。秦波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苏小姐,你怎么了?”
看见是她,苏微尘才堆起了一个笑容:“没什么。你请坐。”
秦波客气万分:“苏小姐,谢谢你肯见我,肯给我机会。”
点了饮料,服务生端上来后,苏微尘方开口问道:“你以前见过我?”
秦波甚为惊讶:“是啊,你跟那位楚先生为了我妈曾经来我工作的酒吧找我。不过那个时候的我跟现在的确差别很大。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看过报道,说你失忆了。我以为……”
苏微尘淡淡苦笑:“是真的,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秦波关切地道:“呀,是暂时性的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也说不清楚。”
那天下午,秦波将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我妈出院后,为了方便照顾她,我搬回了家住。那段时间,我们母女之间相处得很好。”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儿。“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我们酒吧的DJ,小我好几岁,他是个喜欢玩乐的人,并不肯对这个孩子负责。
“不久后,我妈发现了我怀孕的这件事情。她对我说起她年轻时千方百计却无法怀上孩子的往事,让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说这是一条命,可千万不能把孩子打掉。我一时犹豫不决,肚子就大了起来。最后由于我妈的支持,我决定把他生下来。这个孩子就是苏时。
“苏时出生后,我决定洗心革面,为了他好好努力,再不去酒吧这种地方工作了。可我年纪不小了,又没有一技之长,根本没办法找到好一点的工作。后来无奈之下,我就去应聘了服务员。想着先好好打工,好好学习,以后可以自己开个小店糊口。谁知,老板的儿子喜欢上了我——他年轻老实,心地又善良,我也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
“他们家本来就嫌弃我,所以我就把苏时藏得严严实实的。老板夫妻拧不过自己唯一的儿子,终于点头接受了我。
“我妈说既然我决定嫁人,不如就把苏时送人吧。我想了好久,既舍不得孩子,又舍不得他,但最后还是点头了。我那时候以为我还是可以经常去看他的。谁知,我妈把孩子送人一个月后就心脏病发作离开了我。起先是我硬着心肠不去问,我怕问了,会忍不住把孩子抢回来。后来,我想问也问不到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挂念他。特别是每年冬天他生日的时候,我都会偷偷地哭一场。”说到这里,秦波不由得红了眼,“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前些日子,你和楚先生的事情被报道了出来,我看到了苏时。好奇怪,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或许是我作孽的缘故,老天惩罚了我。这些年来,我和我老公没有能够生育。”
她停顿了片刻,欲言又止地道:“苏小姐,你可不可以把苏时还给我?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我保证,我和我老公一定会好好疼爱苏时,好好照顾他、爱他、培养他。”
苏微尘默然半晌,轻轻地道:“让我考虑考虑。”
秦波又惊又喜:“真的吗?苏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微尘咬着唇,点了点头。
秦波一再道谢:“苏小姐,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这一日,楚安城与苏微尘相约一起吃饭,苏微尘说收工后直接过去。车子经过一家花店,楚安城心血来潮地停下来,去选购了一束玫瑰花。
这么一耽搁,到餐厅时便晚了片刻。楚安城远远地便看到丁子峰与苏微尘在一起,他吻着苏微尘的侧脸,然后起身离开。
楚安城僵坐在车里,进去后脸色自然已经相当难看了。
用餐时,偏偏苏微尘还不知死活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楚安城一怔。他搁下了刀叉,不动声色地瞧着她道:“什么意思?你就这么想让我离开洛海?”
此时,丁子峰的身影进入了两人的视线,他旁若无人地挨着苏微尘坐下,落落大方地对着楚安城微笑:“楚先生,你好。”
楚安城面色铁青,不做任何回应。
苏微尘缓缓地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离开的这大半年来,我跟丁子峰经常约会。”
丁子峰含笑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宣示主权:“我和苏微尘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结婚的时候,请楚先生务必来喝我们的喜酒。”
楚安城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微尘,似在等她的话。
苏微尘垂下眼:“楚先生,可能是我的一些态度使你误会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跟你说声抱歉。”
楚安城双手抱胸:“你的意思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之间的那些吻都是你的游戏?一直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苏微尘听见自己的声音漠然响起:“是,一直是你误会了。”
楚安城的脸色陡然下沉,他磨着牙恶狠狠地道:“苏微尘,你再说一遍。”
“是,一直是你误会了。”苏微尘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方才所说的话语。
楚安城猛然推开椅子,转身就出了餐厅。
餐厅里,透过清透的落地玻璃幕墙,苏微尘木然地看着他的车子在瞬间发动驶离,绝尘而去。
这个骗子!苏微尘这个脚踏两条船的骗子!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脚踏两条船。
可悲哀的是,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拥有轻而易举伤害他的能力。
一幕一幕的过往,如电影慢镜头般在脑海中不断闪回。
楚安城猛地踩下了刹车——不对。这些天,苏时从未提及这件事情,他也没有看到丁子峰来过苏家。丁子峰和苏微尘若是真有那回事,苏时那晚也不会那么审问他。
自己千万不能被醋意冲昏了头脑。
楚安城冷静下来,细想一切,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于是他掉转了方向,准备回餐厅探个究竟。
车子才到餐厅门口,他便一眼看到了苏微尘。只是很奇怪,她趴在地上,两只手胡乱地在摸地面。而她方才所戴的眼镜,则在她的右前方。
她这是怎么了?就这么一会儿光景,丁子峰去哪里了呢?楚安城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也在暗中观察她。
苏微尘依旧在地上摸索着——她的眼眸低垂着,一颗泪珠无声无息地沿着脸颊滑落。
楚安城强抑住上前扶起她的冲动,他远远地蹲了下来,探手捡起了眼镜,递给了她。
苏微尘却犹未发觉,她又摸了几下,终于碰触到了。苏微尘抬手胡乱抹了把眼,对着好心人道谢:“谢谢你……”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楚安城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厉声喝道:“苏微尘,你现在最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接下来的事情,我保证让你这辈子都印象深刻。”
苏微尘嗫嚅不语。
楚安城说:“好,你不说是吧!”他拖着她霸道地向车子走去:“我们先去医院检查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其他的事情,我一件一件再跟你算账。”
苏微尘挣扎:“我不去!你放开我……”
苏微尘被他拽上了车,车子径直往洛海叶氏医院行驶而去。
叶氏医院李长信办公室。
李长信看着被楚安城强抓来的苏微尘,默然片刻,道:“楚先生,这位苏小姐的病不用检查,她几年前就是我的病人。”
楚安城倏然抬头:“几年前?你说她已经在你这里看了几年病了?”楚家与叶氏颇有渊源,楚安城自然也就不客套了。
李长信说:“是,但又不是。六七年前,苏小姐曾经在我这里就诊过,当时就诊断出她脑部有个小肿瘤。那个时候我曾经与她,还有她父母,商议过要住院开刀一事。但是那次之后,苏小姐就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医院,与我们失去了联络。一直到最近,苏小姐再度来到我们医院。当时是我们脑科的另外一个医生负责,由于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经过我们部门会诊后,才由我负责接手。”
楚安城倒吸了口气:“她脑部有肿瘤?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李长信点了点头:“按目前的各项检查判断,应该是良性。但脑瘤不论良性还是恶性,都势必使颅内压升高,压迫脑组织,导致中枢神经受损,都有可能危及病人生命。你想想这么多年了,脑中一直埋了个定时炸弹……”
楚安城手心黏腻腻的俱是汗:“莫非这就是造成她失忆的原因?”
李长信说:“由于苏小姐已经不记得她自己具体的失忆时间,所以我们无法诊断到底是脑中肿瘤压迫神经系统造成的,还是她目睹父母车祸惨死的状况而受到刺激造成的,抑或是两个共同作用的结果。”
“那这样的情况是永久性的吗?日后会恢复吗?”
“根据苏小姐所说,这六年来她一次都没有回忆起过去的片段,永久性的可能性极高。不过人脑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东西,没有人可以给出绝对肯定或者否定的论断。希望楚先生你能理解。”
“我发现她的眼睛似乎也不对,她看不清东西。”
李长信取下了架在高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眉心:“这就是我接下来想对你说的。这六年来,她脑中的肿瘤不断在变大。一开始是极缓慢的,但从去年年底开始,慢慢压迫到了视网膜神经系统,她的视力越来越模糊。最近的检查是几天前,她的眼睛已近失明……”
几日前的某个深夜,正在值班的李长信接到了苏微尘电话:“李医生,我是苏微尘。我的情况好像更加严重了。”
“那你明天务必来医院做个详细的脑部检查。如果可以,尽快开刀。苏小姐,你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结果,第二天出来的检查报告令李长信大吃一惊,他当即劝苏微尘必须住院治疗:“苏小姐,按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你就会失明。”
但苏微尘仍旧拒绝住院。她只是怔了片刻,便近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知道了。谢谢李医生,让你费心了。但我暂时还不能住院。”
李长信无法,只好让她随时与他保持联系。
楚安城失声问道:“一个月后就会失明?”
原来,这就是她戴眼镜和经常会摔跤跌倒的原因。
李长信说:“是的。目前它已经挤压、推移了正常脑组织,造成苏小姐的颅内压升高。苏小姐的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必须即刻治疗。但作为院方,我们也尊重苏小姐做的任何决定。”
“针对她的情况,你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案?”
“目前我以稳定病情,降低颅内压,减轻脑瘤压迫,减轻视神经负担为主,给她开了一些药。但是这些都治标不治本,只能稍稍延缓失明的时间而已。”
“手术成功的概率呢?”
“损伤不确定,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成功率。所以苏小姐一直不同意手术。”
血液似被瞬间抽干,楚安城整个人一片冰凉:“最坏的情况会是如何?”
“有可能全身瘫痪,成为植物人,或者手术当场失败。”
秋日渐凉的日光,洒满了客厅。苏微尘静静地坐在那一片斑驳的光影里,眼帘轻垂,睫毛轻颤。
楚安城在她面前蹲下来:“苏微尘,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我刚刚跟凌霄通过了电话。他说,当年他只是陪你做场戏而已,你根本没有半点喜欢他。哪怕他去年与你再遇,你对他也没有半分男女之间的喜欢。
“还有,你也别想着把丁子峰拿出来做挡箭牌。你要是会跟他在一起的话,早八百年就在一起了,不必等到现在。”
苏微尘不说话。
“苏微尘,你为什么要再一次把我推开呢?
“你怕连累我,对不对?你希望我过得幸福,对不对?”楚安城伸出手一点点地抚摩她的眉眼,他的声音低柔,犹如细语呢喃“可是苏微尘,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知道我对幸福的定义是什么吗?”
楚安城温柔地牵起了她的手,牢牢地与她十指相扣:“一直都是你!苏微尘!”
苏微尘泪盈于睫,颤颤抬眸。
“这些年来我一直恨你。那是因为在我所有幸福的画面里,都有一个人,她叫苏微尘。她不在我身边,我所有的幸福都不能称为幸福。”
泪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吧嗒”一声坠在了楚安城的掌心。
苏微尘泪流满面:“我可能会失明,什么都看不见,也很可能会死,还有可能成为植物人,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我知道,医生跟我说得很清楚。”
“哪怕手术成功,我也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
“我知道。但那有什么关系?所有的一切,我记得就可以了。只要你想知道,我可以一件一件地告诉你。不急,因为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告诉你……”
一辈子,多美好的三个字!
她与楚安城的一辈子。
可是,会有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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